大约一小时后，三山市的一条肮脏小巷；残缺的霓虹灯忽明忽暗，空气中隐隐能嗅到氨水的气味，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满是积水。这儿距离热闹的商店街也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却如同另一个世界般，与一切光鲜词汇毫无关系。
一个男人撞进了这条小巷，他的手中拎着一个塑料袋，上面印着附近便利店的标志，袋子里头装着水和罐头。幽暗的灯光中，依稀能够看见脸上有几块骇人的伤疤，藏匿在兜帽的阴影之下。
他进入一栋老旧的公寓，沿着贴满小广告的斑驳的楼梯间回到逼仄的陋室之中。他没有开灯，只是将从便利店里买来的东西胡乱地放在桌上，然后掀起兜帽，借助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观察着镜中的自己。
黑暗中，本就沟沟壑壑的面部线条显得更加深邃阴沉。大到有些失调的双目陷在深渊般的眼窝内，目光空洞而无神，好像蒙着一层雾霭。
灰色的皮肤上爬满了黑色的纹理，像无数条细长的蠕虫，不停游走着。失去了兜帽的掩护，更多的伤痕暴露出来。那成片成片的伤痕既不是钝器造成的，也不是利器所致，而是腐烂——发生在活人身上的、毋庸置疑的腐烂。
男人拉低衣领，一道更加刺眼的伤口出现。
与脸上的那些伤痕不同的是，这个伤口新鲜而湿润，就像是刚刚被某种利器剜去了一块棱角分明的肉。但从伤口中流出的却不是红色的血，而是某种乌黑的黏液。
当他用枯枝般的手指触碰这创口边缘的时候，胸前的、脖颈上的，还有脸上的黑色蠕虫也抽动得更加猛烈。
○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碰它。”一个诡谲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他猛然回头，发现有如幽魂一样的轮廓立于黑暗之中。而刚才的声音就像是某种变声器处理过，虽然失真，但依旧能辨认出是个女声。
“是你……”男人的声音嘶哑而微弱。
“猎犬死后，身为‘训犬师’的你，也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吧。”那个女声继续说，“毕竟一旦和眷族定下契约，你们的生命就会合二为一。”
“啧，你专程找到这里，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嘲弄我吧。”他的声音干瘪，气息也十分虚弱。见那人没有回话，男人苦笑了一下。
“或者，你是来杀我的？毕竟我失败了，还白白断送了你的小宠物……”
“你已经活不了几天了，我完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来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发生在你身上的腐烂是不可逆转的，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至少对于你，或者说，对于普通人来说是这样。”
“你有办法？”
“不，但我可以让你死得其所。”
“……”男人皱了一下眉头，随后，表情放松下来。
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旋开瓶盖猛喝了一口水，然后眯起眼睛，凝视那个轮廓所立足的黑暗。他说：“总这么躲在黑影里，不太礼貌吧。”
访客向前走了几步。
借助着窗外的灯光，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勉强看清了那个身影。来者穿着黑色的斗篷，戴着一副面具，像是一尊铁处女的模样。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的目的。”铁处女说，“你相信，让眷族顺利地吞噬掉那个孩子，你们所崇拜的‘父’就有可能挣脱时间闭环的束缚。三山市不是教团的势力范围，在这里出现了如此完美的猎物，对于你们混沌之子教派而言，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以你现在的状态，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都能轻易地把你击倒吧。”
“唔……”男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但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于是露出怪异的笑容，“呵呵……真是讽刺。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杜兰达尔的圣女吧？身为‘神的利剑’的一员，却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教团以及‘神明’的敌人吗？
“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从漆黑的斗篷下伸出一只手，一个有如烈火煅烧过的符印透过手套显露出来。
“这是……宗教裁判所的印记？”男人先是有些吃惊，然后冷笑一下，“哼，如果你不是圣女而是普通人的话，现在的身体状态恐怕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吧。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才被施以这样的刑罚，但教团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对待自己人也真是丝毫不留情面啊……
“我明白，你我虽然不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但恰好有同一个敌人罢了。只不过……现在的我还能做些什么？或者说，作为工具，我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死灰也可以复燃。”
“你是说？”
“我能让那条暗影猎犬回来。”
“可是混沌之核已经粉碎了。”
“还有一些能量残留下来。只要把这些残余的混沌植入你的身体，以你的血肉为土壤，就能够让暗影猎犬复活。换言之，猎犬将会借助你的身体重生，而你将会失去灵魂，完全异化成没有思想的眷族。”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是么。反正我就要死了，如果能复活那个家伙，也算是值得吧。所以我们还等什么？趁这具躯壳还能动弹……”
铁处女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他们的脚下出现了一个紫色的魔法阵。转瞬间，他们便被传送到了小木屋附近的树林，也就是眷族殒命之处。
○
“就是这个地方，没错。”男人说，“虽然我无法看见当时在暗影结界中发生了什么，而且眷族被杀后我昏迷了很久，但我想应该是你的一个同类杀死了猎犬。现在……就算是亲身回到这里，我也无法感知到一丝一毫的混沌。”
“因为你终究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凡人只能看到世界的表象。”
铁处女触摸了一下早就镌刻在树干上的符号；周围许多同样被刻在树上的符号也如呼应一般发出幽光。
“这是……”
“这是我布下的符咒阵列，为了防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过早被你的敌人察觉。”
说完，她用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抽出利剑，在夜空中凭空划开了一道口子。就像揭开一层破损的画布一样，把现实世界撕裂开来。
当男人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处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这里是……暗影结界？”
“确切地说，只是暗影结界的碎片。正如眷族尚未完全被杀死，它所创造的结界也还没有彻底消失。”
铁处女向上摊开手掌，一只黑色蝗虫如同受到感召一样从不远处飞来，停留在她的手心。
她猛然一捏，那有形的蝗虫便化作了一团无形的暗影。
“这团黑暗是混沌的种子。把它种在你胸前的伤口，我就可以让它重新凝结成混沌之核。”她把手中的黑暗举向对方，“用不了多久，你将被同化成为一个新的眷族；在那以前你会很虚弱，比现在还要弱。但与之相应的是，在你彻底完成转变以前，圣女们也察觉不到你的存在，她们的感知力发现不了你。”
“……”
男人想要扯下衣领，露出棱角分明的创口，但还是迟疑了。
“怎么，就算是‘混沌之子’的一员，想到自己将会失去心智，彻底沦为恶魔的眷族，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吗？”
“不……那将是我毕生最大的荣耀。只不过……目标的身边的守护者……你的同类，即使是变成了眷族，我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她从斗篷下取出一个卷轴交给男子，“有了这个符咒，你就能设下陷阱，轻而易举地打败圣女。只要你做得够快，抢在更多的帮手出现之前……”
“人皮卷轴？这……这是？！”
男人摊开卷轴粗略地看了两眼，瞪大了眼睛，面肉抽因为震惊而不住地抽搐。
“没错，这正是《魔典》的残章，也是能够帮助你打败圣女的利器。
“或许你也知道，圣女们经历过强盛的黄金时代。以神圣的长剑、号角和马骨为信物，教团组建了杜兰达尔、奥利凡特和韦兰迪夫三大战团。如今，这三件圣物中唯有不灭的圣剑依然留存着，所以也只剩下杜兰达尔依然存在。”
“我听说毁灭她们的是一个不被允许提及名字的渎神的召唤师（Summoner）……那个人将自己的身体转化成了活体的地狱之门，从而把异界的魔物源源不断地送到我们的世界……但那以后，召唤师便连同原稿一起消失了，她所召唤的魔物大军也不知所终，只有部分的抄本落在了我们手中，控制眷族的法术也正是源自于这本黑魔法书；但是……”
“但是许多年前就被教团缴获了，就在你们的教主被俘获的时候。现在，是时候把这一小部分残章归还给你了。卷轴上的知识将会告诉你怎样才能毁灭天使和他们的宿主。不过掌握这个魔法并不容易，你要在被混沌腐化、彻底失去心智或者死掉之前学会它。”
“明白了。”男人笑着，用低沉的声音说，“有了这个魔法，下一次相遇的时候，圣女将必败无疑……我至高无上的‘父’啊！你冲破那时间的牢笼重返这个污浊世界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临了……”
他闭上眼睛，袒露出胸前的伤口，让对方把那团混沌置入其中。
混沌顺着叶脉一样的黑色纹路，蔓延到他的全身，超乎想象的疼痛让这个自认为能承受一切痛楚的人类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
在结界外面的世界，黑暗就如同水波一样，以那道剑劈开的裂痕为中心，飞快地向四周扩散。路灯熄灭了，星光黯淡下去，就连月亮也不见了踪影。一时间，所有的光明都被黑暗吞噬殆尽……
铁处女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暂时昏迷的男人。
“因为执念而丧失智慧的可悲之人，区区一个烙印就骗取了你的信任。”她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符印。
○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醒来吧。
只不过那时候，你就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继续苟延残喘吧，除掉最后的障碍。
可你永远没机会知道了，就连你们崇拜的恶魔
也不过是我的工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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