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水雾像是从大地深处钻出一样，铺满了这片霓虹灯所闪耀着的国度。
轻盈的雨点自灰蒙蒙的云层落下，悄无声息地砸在漆黑的柏油路上，周围是灯红酒绿后所留下的斑驳印记。
高楼的墙壁如墨水一般通亮混黑，仿佛完全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任由彩色的灯光谱写它们的天地。
而车辆则无声地驶过积水的过道，同路人一道默默撑着伞，低头享受着此刻的嘈杂。
这个城市一如既往。
喧闹却孤独，混乱但有序，每一个夜晚皆是如此。
可有些人，并非往常。
“咳啊。”
人行道上，传来一声不和谐的声响。
像是完美的油画中沾染了一丝污渍般，一个瘦小的男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猛然倒下，发出无力的哀鸣。
他垂下头颅，面如死灰。
男人身旁的行人们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只是迟疑了片刻便匆匆离开了，甚至能听到咂嘴的不满声。
原先有序的街道，因为人群无一例外地绕过他，从而给男人留下了他专属的空地，一个属于颓废者的空地。
站在街边的警察见到此情此景，也摇了摇头。似是出于担心男人的动作会引起交通堵塞的缘故，立马丢下了手中的伞，朝男人走去。
“又是一个可悲的人。看他的衣服，应该是米尔达公司的初级员工。”
“这几天，见到太多太多了。”
警察的话语里充斥着冷漠的语气，他用余光看着身旁紧跟其后的新人，无意地说着。
新人的个子不是很高，墨蓝色的警帽遮住了他澄澈的眼睛，他略微昂起头，望着警察和天空问：
“米尔达？那个刚上市的幻药公司？我记得他们公司的G008注射物卖的挺好的，怎么会这样？”
“听说是因为人体实验。”
逐渐接近男人后，警察突然放缓了速度，抬起手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帽檐。淡金色的警徽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灿烂的光彩。
“G008所属于的精神类幻药可不是那么好弄的，加洛林那些顶级的幻药厂商都没有多少。根据局里的调查，一支G008原剂牵扯了至少5000条人命。”
警察嘴里念叨的话语让男人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低垂的头颅微微抬起，失去光芒的眼睛盯着新人，让他毛骨悚然。
“5000条……”
新人抿了抿嘴唇，稚嫩的面容里泛起一分怒意，可男人无神的注视使得他还是有些胆怯地移开视线。
警察察觉出新人的心思，便拍了拍新人的肩膀，叹了口气：
“好了，别想太多，做好自己就可以了。这个世道不缺这样可怜人，无论他有没有参与人体实验的过程，道德的指责足以击垮公司下的每一名员工。”
“记住——人言可畏。”
新人微微点头，然后跟着警察一起将男人抬起，将其带离了人行道，顺带着好心地询问道：
“先生，您家在哪？需要我们将您送回去吗？”
男人回应了。
“我……我……”
他的神色并没有像故事里那样因为陌生人暖心问候而好转，嘴唇仍然在微微颤抖，双肩耸拉着。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我的工作，我的家庭。”
“先生……”新人咽了口口水，打算继续关心下去。
可突然间，男人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原先低迷的状态消失了，渐渐地向疯狂靠拢。
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挣脱束缚，猛地站起身，狰狞地抓向眼前那个向他询问的年轻人，倾泻着心中早已积蓄已久的怒火。
“我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一名员工，不是什么高层！”
“为什么他们所做的肮脏事要由我们来承担！”
“明明别的公司都一样恶臭不堪，为什么是我们，偏偏是我们！”
“为什么啊！啊！”
歇斯底里的怒吼和拼命的动作，就好似他的所有经历所有不公都来自于眼前的年轻人一样。
可能，只是“时运不济”。
“……”
新人明显是被男人吓到了，双眼不由得在唾沫星子里眯起，他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喉咙颤抖着一声不吭。
他从未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一个几近疯狂的人，哪怕他已经成为警察三个月，这样的案例终究是少数。
“先生，冷静一点！”
见情况有点不对劲，警察急忙冲了上去，双手抑制着男人的抓取动作，发现新人那白皙的手腕处已经有了猩红的手掌印。
“为什么！为什么！”
男人的崩溃愈演愈烈，惨淡的皮肤上竟开始浮现蓝色的血管纹路，一声尖锐的耳鸣出现在在场的每个人脑海里。
喧嚣过后，新人觉得自己的大脑伴随着男人的话语，开始出现起诡异的幻觉。
警察面色阴沉：“啧，幻药注射者。米尔达公司可真是阔绰，一个初级员工都有这待遇……伦赛！别愣着，不想在医院里待个十天半个月就赶快给他来一发安静剂！”
“要，七号的。”
警察一边按压着男人的行动，一边催促着名叫伦赛的年轻人的动作。
在提到安静剂的类型时，他还刻意放缓了自己的语速，生怕新人听错了。
伦赛迟疑了，但还是很快就战胜大脑的晕眩感，将手伸向自己的腰间，从黑色的腰包中翻找着。
不是，也不是，是这个！
新人迅速掏出了一支泛着蓝色荧光的管状物，哥特字体所书写的“七”异常优美。
在伦赛早已训练多次的操作中，管状物的末端在一瞬之间伸出银色的针管，他将针管那一面扎向了男人的后背。内部的诡异液体便慢慢地导入男人的体内。
安静剂一点一点地消失。
与男人仍旧紧密接触着的伦赛很清晰地感受到男人从发狂到无力，颤抖的身体在安静剂输入完的那一刻如死一般安静。
随后，男人瘫倒在地，无神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倒映着城市的霓虹灯火。
他“安静”下来了。
“呼，哈，呼，哈……”
伦赛大口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他方才紧张得全然忘记了去呼吸，整个人都陷入了突**况的危急之中。
这应当是新人警察的通病，可在呼吸完空气之后，他又觉得，无比得畅快。
老警察低身确认起男人的状况，用脚将其从正面踢到反面，向旁边的水滩里啐了口痰：
“呸。生命体征尚且正常，安静剂奏效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估计很难再有什么大动作。”
“他……不会有事吧？”
伦赛有些担心。
警察的眉毛抖了一下。
“嚯，你这问的什么话？肯定会有事的。”
“七号安静剂可是专门针对超凡者的，他方才皮肤上的血管，足以证明他触及了超凡领域。”
“超凡者，一个快要疯狂的超凡者，我们应该怎么做，你明白的吧？”
警察粗略地解释道，独自俯下身，把从湿漉漉的地上背起。
“操，这衣服才刚换的……”
“先把他送到维安局吧，今晚有的忙了。说真的，你运气是真不赖，出来值个班都能碰见这么个事。”
警察一手撑着男人的身体，一手又拍了拍伦赛，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力度明显较大，伦赛从短暂的迷茫中缓过神了。
运气么……
“走了！”
“啊，好的。”
雨，下得更大了。
淅沥沥，咚！
车门被用力地阖上，湿滑的地面倒映着红蓝交替的闪光，在警笛刺耳的啸叫声中，他们消失在行人的视野里。
一如既往。
————————————————
“麦克·阿克森，米尔达公司初级员工，与人体实验并无任何实际关系。”
“妻子在卢恩咖啡厅工作，膝下有一对儿女，他们都在米尔达公司出事的当天，与麦克撇清了关系。”
“真是，歹事全给他撞上了。”
恩奇都大区，科威尔城维安局分部。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老警察德里读着麦克的报告，为自己即将彻夜不眠的日子倒了一杯黑咖啡。
仅仅只是抿了一口，苦涩的表情瞬间涌现。
“怎么这么难喝，局里就没有G002吗？这不比咖啡好用多了？”
昏暗的灯光照的办公室内阴森森的，略显空旷的房间角落，不一会便传来一声回应。
“副队，”那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年纪应当不算太大，“哪有你这样拿幻药用来提神的，那玩意我们还得留着给‘惩戒之鞭’呢！你瞎凑什么热闹。”
德里切了一声：“你不懂，这是老警察的情有独钟！以前那玩意在这里连水都不如。”
“好好好，”女人从角落站起，手里抱着沓文件，一边在话语上应付着德里，一边把它们一一整理开，“以前我们这还是大区第一大分局呢，你怎么不说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知道不？”
德里忍着苦味把咖啡一饮而尽，嘴角不断抽搐：“行吧，行吧。”
他按了按太阳穴，让自己的精神稍微振作起来，然后走向女人的方向帮起忙来。
女人叫做玛丽卡，是科威尔城维安局分部在职的公务员，平时不会参与出警的任务，多是负责整理文件，日子过得很消遣。
可每当出现特殊情况时，她又总得第一个出面。比如，今晚。
被“安静”了的麦克被德里关在了临时的关押房里，偌大的维安局里，除了他仅有德里与玛丽卡两人。
文件不是很多，但每项记载的东西都很有条理，需要以一定顺序排列，不然在回收的时候会很麻烦。玛丽卡总是这么说。
德里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算是经验老道，于是在二人的合力下，这沓文件很快就整理好了。
玛丽卡擦了擦额头泌出的汗，向四周看了看，发觉有些许违和后，问：“对了，伦赛呢？今晚不是你和他当班吗？怎么不见他人？”
“那小子啊……”
整理完文件的德里顺势瘫在椅子上，拿起离他最近的一份文件。
“他第一次遇到这事，有些扛不住，我就让他先回家了。”
德里虽然平日里对别人很严格，但在某些方面还是挺照顾别人，玛丽卡姑且算是知道的。
但伦赛的情况终究是有些特殊。
她苦笑着道：“这就扛不住了？咱局长可是盯准他的天赋才将他招进来的，不能一遇到什么事就让他歇息吧？”
“我知道，我知道。”德里吊起眉毛，不耐烦地望了玛丽卡一眼。
灯光不时闪烁，潮湿的风将窗帘通通吹起，他一张一张地翻着文件，眉头逐渐蹙成一团：“可这次的事件也许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德里的话语引得玛丽卡一阵好奇，她凑过去，顺着德里的视线浏览着文件上的信息。
文件上大部分是近期局内所收录的幻药注射者，其中和米尔达公司有所牵连很多，另外的则是一些混迹在地下世界的人。
这有什么好不简单的？不就是一个公司倒闭从而牵扯出的超凡事件吗？而且米尔达公司的事并不全由他们负责，隔壁康沃尔城也在处理，难不成是近期的犯罪记录太多了吗？
玛丽卡在脑海里逐个排除选项，直到全部排除干净，才拍了拍德里僵硬的肩膀。
“德里，你会不会有些太神经质了。”玛丽卡打趣道，她坚信这只是一起很普通的公司破产事件。
德里瞥了她一眼，摇摇头：“不，不。你不知道，我说的不是米尔达公司的事，是他，麦克的事。”
“你应该听别人说过，这几年我一直在秘密从事一个案件的调查，可终究是没有一点进展。所有可能的答案都像是被抹去了一般，直到方才……”
他没再继续说，只是从里面挑出几张档案。正如德里所说，他们不全是米尔达公司的员工，甚至有些要追溯到十年之前。
德里用手指向每一张档案的某个段落，用黑色的记号笔画下关键的句子。
“安东尼，科尔公司员工，因犯罪被捕。所注射幻药类型为K187‘教唆者’，现关押于卡旺监狱。幻药获取方式未知。”
“埃里克·康奈，前维安局警察，因参与宗教恐怖案件被当场击杀。所注射幻药类型为J012‘狂信徒’。幻药获取方式未知。”
“加里，未知帮派成员，参与大批幻药走私案件，现仍在追捕过程中。所贩卖幻药有十余种，而且涉及神话生物组织的交易。幻药获取方式同样也未知。”
“凡存在必有痕迹，可就算有A046-A的帮助，也难以找到幻药的根源，仿佛天然生成。”
获取方式未知……就连A046-A都没办法察觉……
玛丽卡在听完之后，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敢直接挑明了说，只是悄悄地看向了德里。
而德里则继续诵读着他想要表达的：
“麦克·阿克森，为避免其癫狂而进行临时拘捕，其幻药注射类型为……”
“A103，‘梦冀’……”
他将手中的文件掷在桌上，这是刚刚血液检测得出的结果。
玛丽卡整个人都惊呆了。
“‘梦冀’？你是说梦冀？”玛丽卡全然不敢相信德里的话。
德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但他咽口水的声音却清晰可闻：“我不觉得米尔达公司有私藏A103的胆量。”
“麦克所注射的幻药根源以一种同样的加密方式进行了保密处理，虽然没有交予大区那边处理，但根据我和它们打交道的日子来看，我不可能认错。”
德里站起身，表情有些凝固。
“先是一些普通的幻药，然后是神话生物的组织，我早些年以为这是一件普通的走私案件……”
“可现在，A103的出现，这才让我感觉到不简单。A103的分量可比别的幻药足得多。”
玛丽卡当然知道A103的重要性。
编号A103“梦冀”。
一种精神领域类幻药，注射该幻药者可以借此与虚空生物“梦境扶摇”产生联系，从而逐步无限制地控制梦境。
他们会在日常生活中多多少少地看见真实世界的另一片投影，也就是虚空世界的存在。梦境扶摇则充当着他们的引路人。
随着与梦境扶摇接触时间的增多，幻药注射者能够从最开始仅能控制自己的梦境渐渐发展到操纵别人的梦境。
最为甚者能够抬手间使得一个国家的人坠入梦境之中，永远徘徊在美梦之中，不再醒来。
“你是说，那个谜一样的根源地现在已经有能力走私A103？”玛丽卡担惊受怕地问，她被那几个字眼暂时地冲昏了头脑。
“不是现在有能力，而是一直有能力；不是走私，而是……赠与！”
“就像是一个兴趣使然的资本家，随手便将数万的资产用来嬉戏一样。A103对祂而言也许算不上什么。”
“……”
玛丽卡有些紧张，她从未这么设身处地地接近一个诡异事件，同时，她也开始理解德里为什么让伦赛提前回去。刚才所说的对心脏可没什么好处，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德里叹了口气，左手颤抖着伸向裤腰，从中拿出一包香烟，娴熟地点了一根，猛地吸了一口后，才恢复正常的神色。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只会惊慌。”
“以前？”玛丽卡疑惑道。
“没错，这方面，还要多谢麦克先生，为这个迷离的案件提供了关键的信息。”德里的嘴角咧起，低笑着嘲讽现实。
“他的歹事，对我们而言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德里吐出嘴里的烟雾，雾气之中，他的双眼闪烁着不明的微光，他从文件袋中抽出一张沾满雨水的明信片。
褐色的硬纸底已经被水润湿，水色渗透的墨迹以一种歪歪扭扭的形式书写着一个词汇。
霓虹制药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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