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城的夜，一如既往的寂静。
无论城外刮着多么大的风，无论之前的唢呐惊醒了多少人。
万人城的百姓，都能安然入眠。
他们见识过大风大浪，才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儿坐立不安。
但是，真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并不会这么想。
会这么想的，都是些自以为是的俗人罢了。
就如同这普通的住宅中，正在行医的游四方。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因为这次的病人相当棘手，说是病入膏肓也不为过。
甚至这位病人都经不起颠簸，哪怕是用马车带到他家去，都可能一命呜呼。
严重的肺癌，加上始终无法解决的炎症，病人虚弱到不能活动，就连食物也只能用漏斗灌一些小米粥。
为了能够及时应对，游四方干脆住在了这户人家。对方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游大夫，我家女儿还有救吗？”
“……并不是没有希望。”
游四方说着，怜惜的望着病榻上的少女。
游四方从病人家属的口中得知了这病人的情况——病人是多年前“天使计划”的受害者之一，四年前获救。可是这病人从小身体就很弱，在失踪期间因为居住的环境不好，本来只是轻微的肺炎，硬生生被拖成了大病。
这位病人卧病不起，是从两年前开始的。两年来，这户人家采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遍寻名医，都只能吊住她的命。
最近这段时间，这户人家找到了开着小医馆的游四方，虽然游四方的医馆很小，但因为“天使计划”的关系，他还是有些名气的。只是那名气并非与医术相关，尤其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自己就是大夫。
因此这户人家拖到现在才找到他。
但是，和其他的大夫一样，纵使游四方医术精妙，尤其擅长针灸，也没办法治好这个少女。
“……我们去外面说吧。”
游四方对家长们使了个眼色，虽然少女睡着，但他也不敢保证少女什么时候醒来，有些话当着她的面说——不合适。
家长们脸色惨白，却只能跟着游四方出门。
游四方将门轻轻掩上，这才转头对少女的父母摇摇头：“凭我的本事，只能吊住她一天的性命了，更久，就不敢保证了。如果你们能请到什么更厉害的大夫，就抓紧时间吧。能力有限，真的……抱歉。”
少女的母亲身子晃了晃，如果不是身旁的男子扶住了她，或许此时她已经摔倒在地。
“我的小慧……呜呜……我的小慧为什么这么命苦？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是个大夫却无能为力……”
母亲早已哭花了双眼，两只袖子早就已经湿透，游四方只能别过头，为自己的无能咬牙切齿。
他也曾经失去过女儿和妻子。
他知道失去亲人的感受。
在隐牢中的那段日子，他没日没夜的叫喊，只因为对妻子和女儿的思念。
结果，妻子不知所踪，小女儿也变成了大天使消失了，只剩下大女儿陪伴着孤苦伶仃的他。
曾经的预言都应验了，两个女儿一个带给了他希望，另一个带给了他绝望。
但是，当他重获自由，再次见到大女儿时。
他醒悟了。
失去的一切，或许没有办法找回。
可至少，他能够珍惜眼前。
“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们尽快帮她完成吧。”
“那孩子的心愿？”
少女的父亲皱起了眉，比起多愁善感的母亲，这位父亲即便已经将拳头握出了血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想见她的哥哥，可是她的哥哥四年前就去世了。只不过那时她失踪并不知情。等她回来时，身体又越来越差，我们根本不敢告诉她。只告诉她她哥哥在澜云城为这个家打拼。”
“去世了？”
游四方皱起眉，少女也就是十岁左右，她的哥哥能有多大？
“难道也是有什么疾病吗？”
如果是同样的疾病，秽冰就有理由怀疑这是遗传病了——虽然不能帮助他治好少女，却能够为这对夫妇以后再有孩子时敲响警钟——哪怕这对夫妇未必会再要一个孩子。
“不，她的哥哥……说来也是命苦，她哥哥非常优秀，甚至代表学校参加了四年前的澜云大赛……却不幸在大赛后被魔兽杀死了。”
少女的父亲叹了口气，游四方点了点头。
少女的名字，叫秽慧，稍微联想一下，他就想起了四年前在澜云死去的秽冰。
作为澜云帝国最杰出的年轻人之一，秽冰的名字还是被不少人所知的。就像很多人都知道姜念雄是谁，龙逍遥是谁一样。
“别的呢？除了哥哥，她还有没有相见的人？”
比起想做的事，还是相见的人比较靠谱。大多数想做的事不是亲手所做根本没有意义，更不能让患者感到高兴。
但如果只是想见某个人，将他带来就足以让患者开心了。
“还有……一个我们也不知道的人。”
“嗯？”
“实际上，小慧在被抓走期间，曾经和一个男孩儿一同相处。小慧说，那个男孩儿陪伴了她很久，也教会了她很多东西。男孩带她逃跑，甚至在遇到危险时，男孩站出来保护她。他们在那时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同病相怜吗……男孩儿的名字呢？”
既然是四年前认识的人，“天使计划”已经结束，那个男孩儿总不可能也逝世了吧？
“我们只知道他叫小远，连姓氏都不知道。”
“小远？”
游四方叹了口气：“天下有多少个人叫小远，这要怎么找？别的呢？”
“别的……”
秽慧的父亲皱了皱眉，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却又叹了口气：“不不不，这个没可能。”
“没可能？说出来听听，听了才知道有没有可能。”
“……”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就在秽慧的父亲犹豫时，母亲却两眼放光，擦了擦眼泪道：“有！小慧说过，她想见到光明教廷的天使！”
“……嗯？”
游四方心脏一缩，只觉得胸口剧痛。
天使啊。
他又何尝，不想见到自己的小天使呢？
……
“嘻嘻，我亲人是干什么的？这个问题问的好啊。让我想想哈……迈出脚来走四方，张开大嘴吃天下。身披风雨宿山川，梦时酒肉醒时欢！你猜猜？”
“唔……猜不出来？这是什么？字谜吗？”
“哈哈，算是吧，我哥教我的，很厉害吧？你呢小慧？你亲人是做什么的？”
“我家里爷爷开了个小杂货铺，我爹在魔法师公会工作，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娘是一名大夫，在澜云城开着一家小医馆。对！还有我哥哥！平时我总是见不到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写信给他总是回‘我很忙。’……”
“你家里好多人啊，不像我，只有我哥和我爷爷，我哥从我五岁起就不知道哪儿去了，我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刚才和你说的几句话了。”
“好想出去玩儿啊……”
“不行呢，教皇大人说了，在圣子圣女们到以前，我们哪里也不许去。”
“我知道啊……除了睡觉什么事也做不了，好闲啊。”
“哈哈，那我给你说说这万人城的一些趣事吧，你知不知道这万人城里有天使？”
“得了吧，天使都在天界呢，怎么可能到人间界来。”
“别不信，我娘和我说的，她的一个同事和她提起过，这万人城真的有天使。”
“哦？在哪里？”
“在一个女人的肚子里。”
“你在逗我？吃人啊？”
“不是那个意思！是天使小宝宝啦！在孕妇的肚子里！而且，有天使小宝宝的话，一定就有大天使吧？啊，从天界降临的天使爱上了一个人类……”
“你犯什么花痴呢？都说了天使下不来啦！”
“哼！你懂什么！这叫浪漫！浪漫！”
“浪漫是大人们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哼！我很快就会长大的！而且教皇大人说了，只要信仰虔诚的话，一定可以见到天使的，只不过是时间还没到而已！”
“见不到的啦！”
“一定能见到的！”
“得，不和你吵，你就那么想见天使啊？”
“《光明圣典》里不是有说吗，天使都是高洁而美丽的，只要信仰虔诚，天使就能降临，得到天使的祝福。”
“你要祝福干什么？”
“当然是赶紧长大！”
“切，真没志气。我的话，要怎么花都花不完的钱，还有怎么吃都吃不完的肉！”
“你才更没志气吧……”
……
这是……梦境吗？
大家都说圣子大人是英雄，可是在小慧心中，她的英雄是当时那个冲动，喜欢和她犟嘴的小远。
小远带她逃了出去，圣子大人又为她做过什么呢？
更不用说，小远和她也当过几天的圣子圣女——虽然从一开始就是作为假货存在的。
《光明圣典》说，只要信仰虔诚，天使就能降临，得到天使的祝福。
小慧和母亲一样曾经坚信这点，可是四年前的事之后，母亲再也不去教廷朝拜了，父亲更是对教廷充满了敌意。
可是小慧并没有讨厌教廷。
教廷的坏人做错了事，那是坏人的事情。
光明神有错吗？天使有错吗？
做错事的是教廷，可是拯救大家的也是教廷的光明圣子，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怪罪教廷呢？
小慧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自己的病会痊愈，自己的哥哥会回来，自己也能再次见到那个小英雄，更可以有一天见到天使的美丽。
毕竟，就算人类中有好有坏，恶人的心是丑陋的。
天使，都是善良的不是吗？
既然如此，就不会对她坐视不理，一定会祝福她的。
一定。
沉浸在梦中的小慧，咳嗽了几下，声音细若蚊蝇。
并非病情减轻。
实在是，没有咳嗽的力气。
饶是如此，她的口角也流出了丝丝血沫。
（好久之前埋下的龙远、小慧线。
小慧叫秽慧，没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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