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清净啊……
很久没有像这样放松过了,能这样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何成兴不会忘。
这一切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何成兴曾对齐南天说过,自己和江连地两人都背负着一篓子的麻烦事儿。
这话并不是说笑。
如果说江连地的麻烦只有在体质暴露之后会出现,那么何成兴的麻烦则是时刻存在着。
没错,是时刻、时时刻刻……
……
“小兴!你过来一下!”
“母亲?有什么事吗?”何成兴奔奔跳跳的走了过去,旁边还牵着弟弟何成器的手。
那时,何成兴六岁、何成器三岁。
母亲神色慌张,四顾无人,才将耳朵凑到了何成兴的耳边。
“母亲?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先不要问,小兴,你快答应母亲,无论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和小器一起坚强的活下去。”
“母亲?到底怎么了?你今天有点奇怪啊。”何成兴有些莫名其妙。
“答应我!”母亲少见的严厉无比。
何成兴被吓得缩了缩头,连忙点点头道:“母亲您放心吧!我可是哥哥,我一定会保护弟弟的,无论是谁,敢伤害弟弟,我一定会收拾他!我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乖儿子,听你这么说,母亲就放心了。”母亲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宽慰不少。
“母亲,是不是何成才那混小子又拔了您的花?”何成兴愤愤道,“我去帮您收拾他!”
“没事的,也许……没事的。”
望着母亲欲言又止,一直以来脑袋都很灵光的何成兴猜到母亲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妈妈?”何成器用稚嫩的手指戳了戳不理他独自对话的哥哥和母亲,不满地噘起了小嘴。
“哎呀哎呀!怎么忘了妈妈最喜欢的小器了呢?”
看着母亲慈爱的把何成器高高抱起转了个圈,何成兴开心的笑了笑。
虽然在何家三人不是很受待见,但自己和何成器再怎么说也是两个少爷,待遇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像这样三口人在一块儿的时候,还是很温馨的。
“妈妈,不许忘掉小器和哥哥说话,妈妈只要和小器说话就好了。哥哥也是,不许和妈妈玩,和小器玩就好了。”何成器嘟起嘴,撒娇道。
“好好好!妈妈只和小器说话。”
望着母亲很无奈地笑着,何成兴也有些好笑地弹了何成器一个脑瓜崩儿。
“小器你真是个小气鬼,贪心的家伙。”何成兴笑骂道。
母亲抱着何成器发了会儿呆,喃喃自语道:“是因为在何家收到太多排挤了吗?小器的占有欲似乎很重呢。”
“小孩子闹脾气而已,哪有那么严重。”何成兴不以为然的笑笑,“再说了,占有欲强的话,不是跟那个男人很像吗,说不定是从他身上继承来的。”何成兴说的其实正是他和何成器的父亲,只是何成兴不愿意承认罢了。
生下了他们,却从来没有管过他们,甚至任凭他们兄弟二人在家中受尽欺凌,这样的父亲,何成兴是不会承认的。
“总之。”母亲将何成器放了下来,目送着何成器跑开,才认真的对何成兴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这当哥哥的可要好好负起责任来哟。”
“母亲!”
“我是说出门啦!出门!”
何成兴怀疑的盯着母亲飘忽不定的眼睛看了许久,见母亲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才叹了口气道:“好吧,您不在的时候我会照顾好小器的。”
“可不只是照顾好就可以了哟。”母亲哈哈大笑,“你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
“母亲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没有,怎么会有嘛!好啦别想啦,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你该想的事情是怎么做一个好哥哥!”母亲孜孜不倦的教导着。
“不说吗?不说就算了。借口就不用了。”何成兴翻了翻白眼,小小年纪的他做出这个动作实在是滑稽。
“被你发现了。”母亲吐了吐舌头,尽管如此何成兴一点也不觉得她可爱——因为是装的。从很小的时候起,何成兴就发现有些事情母亲不说出来自己也能领会,有时候是一个眼神,有时候是一个表情。
母亲说是因为他擅长察言观色,但何成兴知道,自己只有在与母亲交流时,才能从表情等变化知道母亲想表达什么。
也许是一种奇特的默契。
“嘛……等你长大你就会知道的,毕竟你和母亲不一样,你可是何家的血脉,这些事情早晚你是会知道的……”
“所以母亲果然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听起来是与何家有关的事情呢。”
“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母亲连忙转过头,闭口不言,不让何成兴看自己的脸。
“……”望着小孩子一般的母亲,何成兴无奈的叹了口气。
“真是的,太任性了啦,母亲大人……”
……
一切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从那一天开始,何成兴知道了何家有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可能会要了母亲的性命。
但何成兴当时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不,就算他知道,也无法阻止。
无法阻止,那个顽固、迂腐、贪婪、无耻、冷血的何家!
几天后的早晨,母亲死了。
母亲是被下令处死的。
何成兴眼睁睁的看着家丁拖走了母亲,当时何成器又哭又闹,还动手打家丁,最终被其他的家丁死死地抓住,仅有三岁的何成器被父亲下令鞭打三十,打的血肉模糊。
但何成兴没有动。
不是什么为了保护弟弟之类的理由,弟弟挨打的时候他没有冲上去,他连握拳都做不到,只是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不停地颤抖。
他害怕到站都站不稳,动都不敢动,害怕到话也说不出,一直到何成器被打完,嗓子也哭哑了,被家丁抱走时才回过神来。
恐惧,那个男人下令时他心中只有恐惧。
即便母亲并不是非常得宠,但是怎么说也是那个男人的妾室,那个男人在下令时居然没有丝毫的犹豫。
而理由,是所谓的泄露家族商业机密。
何家那么富有,整个澜云也不可能有谁扳的倒,就算母亲真的泄露过什么机密,也没有处死的必要啊!
何成兴不敢说一句话。
他怕那个男人一时兴起,把他也杀了。
母亲被拖走时,就在庭院里,就在他的身旁,母亲甚至对他伸出了手。
可他只是挪动了一下脚步,却不敢抓住母亲伸来的手。
母亲的严重满是慈爱,没有丝毫怪罪他的意思。
母亲笑着对他喊:
“我最爱的儿子!好好照顾弟弟!脚踏实地活着!”
这十八个字,是何成兴对母亲最后的回忆。
何成器已被带去治疗,何成兴依旧呆呆站着。
进出的家丁一批又一批,何成兴依旧站着。
守大门的侍卫也换了班去吃饭,何成兴依旧站着。
从早晨,站到烈日烘烤,站到黄昏。
他始终双目无神,无力的望着地面。
大家都识趣的没有打搅他,就连何成才也少见的没有来找事情——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了,也许是不想触这个霉头。
何家的人丁进出十分频繁,这一天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这个站在院子里的少爷——有什么必要呢?
直到夜色降临,何成兴终于哭了出来。
但是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流着泪悄悄地蹲了下去。
何家有黑幕,从那个男人说出莫名其妙的理由要处死母亲,他就知道了这一点。
他蹲下,不是因为站不住了,哪怕晒了整整一天,也不会超过母亲死亡带给他的打击。
他缓缓地挪开脚。
捡起了脚下踩着的那张纸条。
那一瞬间母亲的速度简直让他无法想象,能在所有人眼皮底下让何成兴看到却不让其他人看到,不知是什么障眼法,也许母亲一直都在隐藏实力也说不定,也许母亲早已练习过无数个瞬间。
母亲伸出手是为了把那张纸条丢在地上。他挪动脚是为了将它踩在脚底。
母亲笑是为他感到自豪。
他不动是为了不让纸条被发现。
母亲最后对他说的话,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因为你是我最爱的儿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好好照顾弟弟,不要冲动!
脚踏实地,千万不要松开被看到!
以及……活着!
何家院子里人来人往,门口还一直有守卫。何成兴不清楚哪些人是敌人,所以只能当做全部都是。
何成兴悄悄地将纸条装进口袋——这里还不是看这些的地方,即便夜色已深,何家的守卫依然有可能注意到。
何成兴打算去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说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现在的何家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除了一个地方。
茅房……
年少的何成兴忍受着恶臭,更多的是忍受这悲痛与愤怒,蹲在了一个茅坑上。
现在没有人。
不论是什么时候,茅房的建筑结构都不会与其他建筑相同,最特别的,是门。为了空气流通,茅房的门与所有建筑物的门不同,首先它是敞着的,但敞着的同时,又有一道弯折的墙遮挡着。现在正是夜晚,墙上已经点起了灯。
外面的人随时可以进入,但里面的人也随时可以通过影子来提前确定是否有人来了。
这比反而有门的建筑更安全。
何成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谨慎过头了,但是他不想让母亲的寄托与期望白费。
也许自己行事的谨慎以及灵光的脑袋都是从母亲身上继承来的?
借着茅房的灯光,何成兴看到了纸条上面的字。
“禀,已证实何家通敌叛国,勾结魔痕,与杀手工会关系密切——慕容茽。”
慕容茽?母亲不是叫幕茽吗?幕茽暮钟,是夜晚的钟声吗?
原来这就是何家的黑幕。
原来母亲是何家的慕容。
是母亲立给何家的坟墓。
这就是何成兴第一次接触到何家的黑暗面,于此同时他还知道了许多事:
澜云官方早就在调查何家,但何家未必知情。
母亲是被怀疑得知了何家秘密被杀的,但自己能因为年龄小逃过一劫,说明何家对母亲只是怀疑。
母亲是慕容世家的人,也就是说——母亲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或者说卧底。这也可以解释母亲那快到了极点的动作。
何家与魔痕有撇不清楚的密切关系,证据确凿的话足以抄家灭族。
母亲想让自己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对母亲来说,这是比母亲性命更重要的事。
何成兴用纸条擦了擦不住往下流的眼泪,同时注意到有人要进茅厕了。
若无其事的用纸条擦了擦屁股,何成兴将母亲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丢进了茅坑,还往上面吐了一口唾沫,唾沫混合着茅坑里的排泄物,把字迹弄得模糊一片,甚至看不出曾有过字迹,彻底被掩去。
同样被掩去的,还有他的眼泪……
(怎么有种写无间道的感觉?这算是何成兴的回忆篇吧,正好是何成兴跟慕容潇程并肩战斗结束的时候,在这个时候**来,青云天隼觉得一点也不突兀……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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