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并非谎言啊。”
我指向那片星空。
夜空是紫色的。但那繁星的白中，却生出了无限可能。
“谁都没说过它是假象啊。莲太郎。”
“可是，越美丽的事物便越会引人去怀疑吧。怀疑那不过南柯一梦的错觉。”
“......”
七羽的鼻尖上落了一片白色的花瓣。我转过头。那花瓣便映入我的眼帘中。
通透的白仿佛将繁星耀眼的光也纳入其中。不知不觉间，产生了羡意或嫉妒之类的感情吧。
“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睁开眼的她，嘟囔着我没能听清的话语坐起身。鼻尖的花瓣坠落在地面上。融化了。
原来是白雪的残屑啊......
如此想着，我也同样坐起身。从屋顶俯瞰下去。街道盛开着白花。
远方楼市的霓虹似是从很久以前便在闪烁。晦暗路灯下，栀子花映衬着月光。
我眼中也同样无以得见那皎洁。试着呼喊出她的名字。
“艾拉。”
地上的她被触动般侧过颜、仰起头来。白桔梗在她脚下的柏油与混凝土中扎根。
不可思议的情感溢出了心扉。
她的手只是从脆弱的花叶上离开。
那一天，我与她初次相遇......不，重逢的时候。似乎也是如这般勾勒而出的场景呢。
只是，那时站在她所处位置上的我。身边既没有无垢圣洁的白围绕，也不见头顶朦胧月色。
“......”
见我一言不发，艾拉疑惑地歪起了头。
“不。没什么，我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想试着呼唤你而已。”
她仍是不解，却也默然地站着。
苍蓝瞳眸又开始远去。
不是错觉吧。
我只是想确认如此简单的事情。现在所拥有的幸福对我来说实在太过奢华。令我不得不去怀疑它。
似乎是被满溢而出的情感感染到了，抑或是觉得可笑吧。七羽微笑着。
“又这样、三人一起。在这个世界......对如今的我们来说。真像是一场梦幻啊。”
“但我们确实在这里。跨越了无法化解的悲痛与互相伤害之后。”
“作为报酬与代价来说，两者都过于沉重了啊。”
“......”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曾经的雪也宛如天堂飘下幻影。之后又该去何处寻找呢？
像这样，无所顾虑地生活下去。
那个世界、这个世界......随后，迎来理所当然的死亡。
伸出掌心、必然消失的幻影。视线飘忽往朦胧的远方。只余清辉。
“很久之前我就想问了。七羽，那忽明忽灭的、霓虹般的光芒。那到底，是什么呢？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弄清楚。”
掌心朝下，下坠。两人一同望向的远方，她的视线变得无比温柔。
“嗯......谁知道呢。”
“连你也不知道吗？”
“想不清楚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哦，这世上。不过，或许是某种机缘巧合下诞生的偶然吧。”
“偶然？”
视线下方、艾拉又独自一人漫步于白桔梗道上。
无拘无束。
飘过裙摆的白色花瓣，像是自她梦中生出的羽根。
又像是月光。
只散发出宁静的忧思。
为什么呢？明明是与现在所看见的她的幸福不相衬的东西。
“无法被称之为奇迹的偶然。我犯下的错误。”
“换言之，就像是漏洞一样的东西咯？”
“没错。”
七羽的目光逐渐凝滞。远处注视霓虹的光芒时而于她眸中闪现。予以更温柔的微笑，闭上双眼的她说道。
“真是，创造了一个满是缺陷的世界啊。”
“是吗。我倒觉得也还不错呢。”
“......”
“完美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完美的人......只活在那胸间哦。”
蓦地睁眼、澄澈眸中映出了她自己的身姿。
我也，对她示以微笑。
人类......
不知何时飘落两人之间的白色羽毛。
注意到时是艾拉将它拾起。
“约定的......永恒之地。”
转眼间由一片黑暗裹挟。人与人被囚禁在看似无尽的狭隘空间里。
“神明将乌托邦留在了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
仰望虚空、我与她，皆同坐井观天的陋物一般。
“这里真安静啊......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有种秘密基地的感觉呢......”
艾拉凑到我与七羽中间。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曾夕阳下空洞凝视天井的双眸如今也眯成了一条缝。
“笨蛋。事到如今。你还想再被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发现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啦......”
久违欢笑起来的七羽敲打了一下艾拉白发下的脑袋。
但晦暗中我又觉得她眼角闪着晶莹的光芒。连月光也变得狭隘起来。想着大概只是错觉的我。真是不负责任啊。
“那样也无所谓。只要能见到七羽姐和莲太郎就好，这样就足够了......但果然、待在这里还是会有种安心感啊。”
背向我的艾拉，七羽这回又温柔地抚摸起她的脑袋。
忽然想起曾是被世界所厌弃而死的铃。眼前只余黑暗的空间也稍明朗了些。
现在的她，脸上一定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吧。虽然无法看到。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也终于能展露些温柔的表情了。
现在的我们......
“七羽。”
“别这样，很痒的啦。七羽姐！”
两人嬉闹在一起。从背后抱起艾拉、七羽欢笑着。此刻也没有了顾忌。
有什么东西自艾拉胸前滑落了，我将它拾起。
黑色的、格拉法伊。
想起来了。这是她的力量、用于管理这世界的力量。
“怎么了？”
艾拉白发的头顶上，探出七羽的脑袋。她停下捉弄艾拉的动作。
“能够创造世界的力量......到底。”
终有一日，会展示给你看。我的一切。
繁星沙漠的旅人，那便是我的一切。
耳边一瞬闪过，如嘶鸣般。她的话语。
“不......没什么。这个，格拉法伊掉在地上了哦。艾拉。”
我总觉得自己是没有那资格的。
以前的我假借信任逼迫过她，现在的我又怎能重蹈覆辙。
“......”
仿佛之前的欢声都是假象。艾拉呆滞地凝视着递到她面前的格拉法伊。无动于衷。
察觉到自己错误的瞬间，已经挽回不了了。这也是独属人类的悲哀。
“已经......”
从背后伸出，刚才还交织于艾拉怀中的双手。七羽接过那无字天书。
“已经，不只是格拉法伊了哦。”
跪坐地面上的她，温柔的笑容缓和着气氛。纵然是在这既了无光芒也狭隘如笯的空间里。
谁都可以变得温柔。
“不只是，格拉法伊？”
“嗯。你忘了吗，莲太郎。现在，是繁星沙漠的旅人了哦......是属于我们的，格拉法伊（graphai）。”
“属于我们的......格拉法伊？”
重复着她的话语、试图去理解其中意义。
白花盛开于街道，映着淡淡幽光。此刻终于得见皎月清辉。
唯见其影。
“果然，属于我们三人的世界。只能是这里啊......也只有这里了。”
在繁星沙漠的旅人上，再重叠上她的双手。三人并处的高台，被七羽拥抱的艾拉、眺望不及的景色。她也终于变得温柔。
“莲太郎。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有创造世界的力量对吧。”
身处同一片星空下的我们。我向七羽点了点头。
“但是......不告诉你。”
她始终泛着笑容，视线却飘忽向了别处。
并不是躲避着我。
两人间已不再需要那样的东西了。
“因为，那是连我自己也不甚清楚的事情嘛。”
“连你也不知道自己创造了世界的力量是如何而来的吗？那力量的正体......”
这样想来。那时的我们，真是做了件可怕的事情啊。
那时候，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又是鼓起了多大勇气，在葬礼的门口等待着我的呢。
我有些畏怯地回想着。
七羽将繁星沙漠的旅人交由艾拉。自己却松开手。
“现在是只有你能使用的力量了。艾拉酱。”
“......”
看着它，艾拉不再呆滞得眼神中。又诞生出某种决意。
“繁星沙漠的旅人。它是这个世界，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对不起，莲太郎。”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我又仰望起星空。这世界便是她所说的一切。
正因如此，这世界。才看上去更惹人怜惜吗？
“我会......守护好这个世界的，七羽姐。”
“嗯？”
艾拉的呢喃，更靠近她的七羽却没能听见。倒像是专门向我诉说的话语。
“该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莲太郎，最后的了断。”
“啊......”
望向远方的视线。将整个世界都环顾了一圈。倒影林立，却唯独不见通天之塔的姿影。
“了断吗。”
细微的、但确实听见了。某处崩坏着的声响，逐渐下沉。
“这之后，我肯定还会再来见你的。”
握起艾拉伸出的右手。
冰冷的触感，自她肌肤传达过来。却又似乎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存在。
而迷失于风雪中的我们。边感受着彼此的冰冷，边再一次茫然于巴别塔之上的白。
相比那时，雪已经渐渐停了。天空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但凛冽的寒风很快便会吹散这一切吧。
敞开的石棺、十字架歪斜着，上面没有人影。
蛇道的尽头，巴别塔裹上一层银装。漆黑的洞口，在一片雪白中显得如此深邃。
“还能再见到吗......是啊。留个念想总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比起那些，我还是更希望莲太郎你能幸福地活下去呢。”
“一定会再见到的、七羽也。这一切便是我的幸福啊。这之后，哪怕是只能于下水道中过活的我，也会想着来见你的。”
“呵呵。下水道什么的......说得太可怜了吧。”
两人的足印深陷进雪中。那瞬间，有种将世界的白都玷污了的错觉......
可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吧。同样也是在确确实实地前进着吧。被淹没的，巴别塔之上的我们。
“艾拉酱。我也会来看你的哦。莲太郎的事情不用操心。我会......一定会跟在他身边的，即使他想甩掉也甩不掉那种。”
真是奇怪啊。走进了黑暗中却有种方才才感受到星光的错觉。抬起头，肃默的穹顶庄严。
“所以，结束这一切吧。最后的封印，最后的救赎......艾拉酱。”
意识到时。回想起星光总是常伴身侧。在既无生命、又没入长夜的世界中。七羽没有给予一丝光芒。是艾拉亲自用自己的双手绘出了那片星空，用那双澄澈的清眸，去注视、连接起繁星。
如今眼前。抛却了我，与七羽共步的她的背影。身姿中似乎也透露出星光来。
巨大的天花板、望着她的我出了神。
“......”
但似乎，好像并不是这样呢。
有人注视着我们。
“那片天空的对面。”
恶寒侵袭过全身上下。
“有人正觊觎着这个世界。”
静的话语，如今正在耳边清晰地回响。
“莲太郎。”
因两人的呼唤回过神来。
黑暗中，脚下冰冷的石面似乎刻画有某种奇妙的纹路。
散发幽暗的光。
那是台巨大的机械。
齿轮与齿轮重叠相交。形成十字的交错。而留下中心的圆中。锐利的时针与分针不停地行走。
“可以吧？”
七羽向我询问。
“啊......”
我有些恍惚。张着嘴却发不出想发出的声音。我点了点头。
齿轮的金色光辉虽暗淡也仍刺痛着眼球。
艾拉翻开手中的书，纸张跃动着。一页页翻过。
“两世之隔，始于交错（Cross.）。惑云惑雾，皓月清辉。圣洁如雪，惜命失道。石像擎天，夏蝉归土。此世万物，皆为虚无。投身黑暗，得见未来。心如翡翠，魂似琥珀。落羽不见秽翼影只。缺憾在心、过往在梦。惜秋不尽，冬樱盛开。亡灵拂春，吹雪晓梦。轮回止此，步以末羽......”
久违的圣吟。一切都将，在这里结束。
果然只是错觉，我也该是如此想着。
对，本应如此才对......
艾拉停下咏唱。大地不安分地颤动着，不久又恢复平静。
繁星沙漠的旅人散发出光芒。艾拉身前那巨大的机械散尽成光，消失了。
似乎寒意也稍许消退了些。
她一言不发地退下。回过头来，注视着我。
“这样一来......”
为什么呢。心中还留着余悸。
“结束了呢。”
结束了吧。
“那、走吧。”
默然的艾拉。七羽催促着，我看向她们身后的空虚。
终于才像是为了此时此刻般想起了。
“对了......七羽，说起来。你，知道撒旦吗？”
“撒旦，那是什么？”
我一瞬间愣住了。但脚步已确实地跨过了昏暗的边界。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你就是撒旦。”
巴别塔之上的我们，眺望向整个世界。无论是人类还是他们所构筑的一切都是如此渺小。
黄昏的霞光烧红了每一个人的面影。旭日在西方海面与天空的尽头沉没。
“那个。”
艾拉指向头顶的天空、七羽也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里。
“那是什么？”
跨越过流云，靛蓝的深处。另一座，来自艾拉世界的巴别塔。正从那片虚幻的繁星中向我们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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