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明明现在的你,也仍同过去没有区别。”
沉重的石棺。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缓缓打开了。
“可我却连心脏都污秽了。”
那之中长眠着的、这片天空所蕴含着的,久远的奇迹。
不经意间云朵也落下凝结的泪霜。摇曳飘荡。
刺骨寒意与风将雪花吹到了她仍睡眼惺忪的侧颜上。
然后与那苍白融为一体。
紧闭的眼眸微微颤动。
繁星为她献上光芒。
“......”
我仿佛,也只是刚从久远的回忆中苏醒过来般。
冻僵的右手,执拗地不肯松开深藏心底的卑劣。哪怕那锋利将刺穿自身脆弱的防壁。
无言化作白气吐出,终于不再朦胧的眼中泛着微光。
稚气未消的眼角、如今也无比晶莹。
从冬日的长眠中苏醒过来了呢。虽然她看上去还是一副困惑的样子。
仅仅洞悉着世界蔚蓝的双眼终于捕捉到了我的身影。
她在覆盖着白袍的冰冷棺木上坐起身来,懵懂、又一无所知。微张的、稍泛苍白的嘴唇呵出气息。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待到天上的繁星终于也化作白雪缓缓飘落的时候。
她才摇曳着说出口,哽塞喉间的,有如樱吹雪般轻盈的话语。
“终于,还是来到这里了呢。莲太郎。”
“嗯,是啊。真是漫长的旅途啊。”
“已经,无需我再多言什么了吧。能来到这里,就代表你已知悉一切真相了。”
艾拉低沉着头,轻轻诉说。一经吹息便散尽的蒲公英融合着伴随话语的气息。
天狼是光芒逐渐凋零的银河一等星。
“我知道。”
“那就好。”
稍稍仰起头的她,露出略显悲怯的淡淡笑容。
“那这里,便是旅途的终点了。漫长的,痛苦旅途。终于到达了这里,来吧。这是最后了,莲太郎,做出最后的选择吧。”
“......”
我真的有这种资格吗?
“无论何种选择,我都会欣然接受的。所以......来吧。说出口吧。”
起雾的天空尽头,泛着幽蓝的光。凝结的露珠划过她苍白的脸颊。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张开双臂的胸怀、有着吸引我的某种东西。
我轻轻叩动下颚,应允了她的请求。
沉溺于那温暖之间。
“......莲太郎。”
耳边她诉说安心的话语。
是啊。一切全都是我的罪责,又为何非要让她承担所有。
但是,已经是非做不可的事情了。
从上衣的口袋里抽出了蕴含自身意志的罪恶。
难以启齿的话语也终化成丑恶不堪的歉词。
“对不起......”
“......”
她口中吐出的鲜血,溅洒在嘶鸣的耳旁。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做的事情。
那就让内心也变得污秽不堪。脑中理性也混淆不清。让低劣的赎罪欲求充斥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全身吧。
冰冷的刀锋插进她的腹中融化了,只有鲜红在那纯洁之白的衣裳上扩散开来。
连眼球也被染上罪恶的色彩。温热的感触游离于右手。紧紧握住的刀柄像连结了她的生命一般不安地颤动着。
那也是融化了的冰冷。
“这样就好......莲太郎,这样就好啊。”
气息正在逐渐远去,在夜的尽头。
随时都欲失声的,她的话语。也同繁星一起坠落了。
于耳侧纤细飘荡芸绕。
“这样就好,不论你做出何种选择。”
残留指尖的温度,清晰印进臂膀的皮肉之中。她没有放手,只是用尽最后的力量在这后背交织。
久久不能散去,是这胸口的炽热。
但是已经结束了。
我从她身体的破口抽出染血的匕首。
“能再和你相遇,真的。真是太好了。”
最后连那双手也无力垂下。
白雪消融的寒冷蔓延至她全身。
呼出一口白气,连那雾气也打着寒颤。嗅到了生命余留的味道。泪水从脸颊滑落之前,化作了结冰。
那温暖也不复存在。
“无......”
跌倒在地的,是灵魂已然远去的空虚躯壳。
雪还在下,脚下是尘沙,头顶着繁星。无物的黑暗前路令人望眼欲穿。
耳鸣的音色掩盖了一切,仿佛这风也是虚假。
嘀嗒、嘀嗒。未曾停滞的时钟旋转了一圈又一圈。
那也只是,现今依旧漆暗的洞窟中,响彻的唯一真实之音而已。
漫天飞舞的冰晶,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天空愈发朦胧了。白茫茫的一片,就连视野中仅剩的一丝光明也快吞噬。
我用谎言编织成了她世界的秘密。
午夜悄然到来,却连钟声都不曾响起。
......
迎过早晨。房间内充斥的寒冷依旧刺骨。
窗户上掩盖有一层洁白的雪,像结了霜一般。蠢蠢欲动的风愤恼地敲打着玻璃。
苍茫的白,那就是外边世界的颜色,停滞的视线凝望着那样的荒芜,久而久之。连大脑中分明鲜活存在着的意象也开始变得朦胧。
被褥之上我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还是很困吗?你想的话继续睡也可以哦,会变得温柔起来的。”
那话语不像是自己对自己说的。
仅仅由恍惚的脑中传达,又从微张的嘴脱口而出。
呢喃的微微细语。就连这被血色污秽的右耳听起来都不甚清晰。
终有一日,长夜将尽。
可笑的话语。
我重又躺下,双手擅自寻找着什么颤动着的东西。
只是用于无谓束缚彼此的器具。
“为什么还不来。”
游离冰冷之上的目光掠过每一处苍茫覆盖下没有记忆的过去。
书桌上未拆封的两册万叶集。我只是后悔没能换回匕首。
“你在说什么。还有什么需要我的事情吗?”
到了这种时候,死在角落里的昆虫尸体也无处安放。仿佛一场大雪令所有生命都沉寂了下来似的。这苍茫还会延续到什么时候......
“......那是我该说的吧。总之赶快过来,关于静的事情。必须当面说清楚。”
电话的那端干脆挂断了通话。
我深深被窗外白茫茫的飞雪吸引,不经意间,于手中滑落了、空洞的待机音。
“今天,是几号来着。”
日历上,17的位置画上了一个红圈。
推开门,走廊上堆满积雪。没有热度的白投射的惨淡的光晃眼。
然而又稍稍踮起脚朝远处望去。漫天冬屑,遥远的灰虚化映在眼中。
左思右想,还是没带上伞出门。
冷风吹经,连遮蔽的天空也形将忘却。凝结起来的雪块扑扑打在脸上。
枯死的杉树,枝头生出凛冬的白色果实。
街头也是如此。仅仅一无所知的,默默接受着冬日的迫近。
每踏出一步,短靴便重复深陷冰冷之中。融雪化作的尖针渗透进毫无防备的肌肤。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踢散起飞雪的声音空洞回响。转眼间连小腿都淹没在积寒中。回首望及冗长的雪路,那踩踏出的脚印也在慢慢消失。
“为什么不论是谁都消失不见了啊?”
这片苍白中我清晰听见自己的回音,巨大铁块的四个轮子埋葬在雪下。
坐落的站亭如今也俨然一副死寂模样。红绿灯光又不知为谁闪烁。
在甚至快要将它覆盖的茫目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远处传来野狗哀嚎。搁浅的城市建筑恍若倒影。
天空像要沉下来一样灰得令人胆颤。
“已经,不会有人再来回应我了。”
望着源源不竭的车流心生绝望的时刻。现今竟也会去怀念那般光景。
点滴星火的存在价值被剥去。我仍行走于寒风与白雪的栈道上,冰结的温度连心脏也已知悉。
“我是无所谓,一个人也无所谓。”
玻璃因昨晚的严寒而裹上一层薄薄的霜冰,变得尤为脆弱。没有什么是不可触碰的。
因融雪湿透的雪靴,也逐渐染上一层苍白。
再待在外面的话。连我都快要不属于我自己了。
广告牌、霓虹、路灯,全在那片没有尽头的白雪中面目全非。
歪折的电线杆、门也破碎成不知是玻璃还是冰块般闪闪发亮的东西。
只是因我稍微踹了一脚的缘故。那光也并非真正的光。
不明白为什么又会回到这个地方来。
一切都与浅显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
简直就像,又回到了那一天般。
可沾染这右手上血的腥味没有散去。世界的形状朦胧而不确定。仿佛沉在银河之底。
生命的气息逐渐远去了。我也只是默然前进着,死寂中自己的脚步声虚假得令人难以置信。
但是,算了。
疲惫感涌了上来,思考变为了毫无意义的事情。大概,到了这种地步。
连自己也对不抱希望的前路产生了无谓的幻想。
那天没能带走的,静留下来的东西。原原本本放在原处。
事到如今仍不愿去直视。将自己亲手筑成的过错都遗忘。只有心中留存,浅薄的悲伤。
散尽也仅显空洞乏味。
暗处窥视的阴谋论者不知从何时起消失了。现在连恐惧也开始忘却。
苍茫之白淹没心海。
我掩开了门。
“你终于来了。”
人类实在是非常主观的生物。
世界似是想向我展示它尚未消尽的存在感。堆满文件夹与书籍的办公桌对面。
模糊于脑海的人逐渐浮现。
那绝不是该站在那里的人。
从她口中飘脱而出的话语,又泛起怀念的涟漪。久远又熟悉。
透过脆弱的玻璃外壁。飞雪一刻不停逝去生命的光景,渗透进来。
“雪......”
无意吞吐,宛若呢喃。
那澄澈、如银雪般洁净的,半睁着的明眸。只余带着忧伤地看了我一眼。
但那里看不到时间的影子。寒气顺着敞开的拉门向和室内蔓延进。
茶几后她正座枕垫之上。发中生出的白也似与身后新梅覆盖旧雪融为一体。
我只是觉得那寒意也像是从她那绣着紫阳花的和服下绽出的。迟迟犹豫着不敢席坐。
“怎么了?一直恍惚地站在那里。唤我到此处来的,不正是你吗?莲君。”
后院湖面,冰层断裂的声音清晰刺入耳中。
冬草下冻土与发青的石块,如今这眼无法明确的颜色,我等待着它愈加根深蒂固。
“我吗。是我吗?”
她轻点了点头。
我不明白。
“但我其实很讨厌你呢。不,与其说是讨厌你,不如说所有的人类我都讨厌。”
从这门扉向外望去,可以一瞥南方的天空。对那灰蒙蒙的色彩,视觉却像麻痹了般,竟也感觉不出一丝悲凉的气息。
“那样的我又为什么会在这荒无人烟的世界祈求......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跌跌撞撞地摔在她的对侧。
榻榻米与坐垫都没有任何温度。而对面的她,似乎因正坐太久的缘故而稍稍挪动了小腿。
她脸上掠过的神色,全都当做视而不见。
仅仅叹息着,欲言又止。一旦对上眼神又会很快逃离的我。吐露胆怯与哀愁。终于张开朱红连结的双唇。
“直至今日我也没能领会你教予我爱的真意。想与你相见,只有这样的想法在不断扩散。”
雪的声音细微到若不认真去听便会消失在自天空飘落的这片苍茫似的。
只是低着头、不抱任何期待地诉说。
“那样的话啊,是不能说出口的啊。雪。”
发黄的榻榻米。大概就连虫子的尸体也厌弃了这样的世界。
“那样的话语、那样的话语只会成为你的弱点。终有一日会步步紧逼你的。”
我找不到它们,内心却不会恐慌。
突然回想起七羽的容颜。天空落下的东西。自那一日起便都是差不多的东西罢了。
徒增了感伤什么的,不过是无味的空想。
“......还是算了,我回去了。”
大概是多此一举吧。起身的时候,拍了拍和服下摆沾染上的灰尘。
“死果然是痛苦的事情啊。”
正打算背身离去的我回过头,雪与苍茫仍在天空的尽头飞舞。或许早已消融了吧。现在落下的,只剩难以言喻的孤独了。
“如果是真的想着去死的话就好了。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才会如此痛苦吧。”
合上双眼,那片火炎与这雪一样挥散不去。
“......愚昧。”
她没有听见我的话语。低垂着视线仍在踌躇。
又为何会在这时感到困惑着的她是如此惹人怜爱呢。
抬起头,天花板上悬挂的灯火摇晃不停。
明明打开门。就是不被需要的光了......
“这一别大概就是最后了吧,我是被拜托着才能回到此处的。”
现在才知道,那屋檐上、树梢的枝头、青石、冬草、冰封的湖面。山间小路、涌泉与溪水间,皆是你所洒下的光芒。
漫天大雪无休无止,她说着未完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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