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历上画下第十把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快要坏到极点。
“咦，又在做记录？”紫式不知死活地从我头顶冒出来，煞有其事地盯着台历仔细研究道，“已经十天没有来叫你上学了……这就是女生之间的嫉妒么！”
“闭嘴……”
“呃？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我恨恨地关上洗手间的门，独自一人对着镜子开始洗漱……李莉已经十天没有来叫我上学，一想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有精神！
“说起来，你到底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紫式阴魂不散地穿过门，飘到我身边，头顶的呆毛高高翘起，“难道要为了三年前的白晨放弃和李莉成为朋友的机会么？”
“我跟那家伙不算是朋友吧！”重重地将漱口杯放在洗漱台上，我冷冰冰地扭头看着紫式，“别忘了！就是为了摆脱那家伙对我的可怕影响，我才来到这里！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
“女人真无情。”紫式一副掩面长哭的表情，“可怜李莉那家伙还每天辛辛苦苦地帮你补习功课……”
“她只是帮白晨补习功课！”
“呃，你是在否认自己是白晨么？”
唔……我看着紫式一脸狡猾的样子，一时语噎。
“啊，看起来已经完全作为另一个女人在进行思考了哟！”这个蠢货又撒花又敲鼓是要闹哪样，“我说，不如就保留这个身体留在这个世界好了？”
“开什么玩笑！”我伸手去抓紫式，那家伙像条鲶鱼般从手指间轻巧地滑开。
“认真想想我的建议嘛。”紫式眨着眼睛看向我，“在那个世界你只是个无人搭理的**丝……但是在这里可以作为人气满满的美少女而存在哦！”
“我为什么要作为这么莫名其妙的存在！”
我不顾一切地扑向紫式……那家伙在我抓住的最后那个刹那，突然消失不见……失控的身体狠狠地撞在洗浴室的门上！
疼！
敲门声突然在这个时候响起……我哭丧着脸跑到门边，拉开门……李莉有些虚弱的面孔怯生生地暴露在我眼前。
“早……早啊，尤佳。”
我一瞬间愣在门边，甚至忘了接过这家伙手上帮我捎带的早餐……
“说起来，天气没那么热了呢。”
“是啊……已经进入十月了。”我悄悄看了一眼李莉，那家伙眼神呆呆地看着马路前方……似乎正在寻找一个内心的突破口……这家伙有话跟我说？
李莉犹豫着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转过来，两个人的眼神撞到一起，马上分开。
“说起来……说起来……”我尴尬地咬着手中的煎饼，“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呢……”
“是……是啊……毕竟进入了十月了……”
笨蛋……我无奈地低下头……什么时候我和李莉那种自然亲切的调笑沟通变成了这样无趣无聊无厘头的废话！
可是……无论是谁，似乎都还没有找到回到过往时日的那把钥匙。
能同时打开两个人心门的钥匙……
就在这么尴尬的气氛中，我跟在李莉身边慢慢走到教学楼前……嗯？之前月考的成绩排名已经贴在楼下的宣传栏里！
我和李莉下意识同时走到宣传栏前，在一阵进展的搜索之后，两个人的手指同时按在白晨的名字上，异口同声地说：“七十五名！”
一瞬间的沉默，两人如同触电般将手指从那个名字上移开，惴惴不安地看向对方……然后不由自主、像是两个捡到宝藏的傻瓜一样、相视着大笑起来……
好像有些原本坚硬的东西跟随着笑出的眼泪悄悄融化……
“尤佳也在一百名之中哦！”
“我是肯定的啦！但是白晨这个笨蛋居然考到第七十五名……真是……”
“谢谢你……尤佳……”李莉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时，突然认认真真地朝我致谢。
“不。没有你的话……是绝对做不到这件事的。”我由衷地握住李莉的手……说到底，我和白晨关于知识点的梳理和查漏补缺完全是依靠李莉才能完成。
“那个……尤佳，其实……”李莉看向我的目光中，似乎在下定着某种决心。
“喂……早啊。”白晨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你们两个……一大早，这是？”
“要你管！”我恶狠狠地朝他露出小虎牙，抓着李莉的手快速跑进教学楼……跑向教室……
早晨的空气毫无征兆地变得清新而美好，像是暴雨停下、山茶花的芳香在空气中绽放出来……
然而在我无法压抑着这种心情一口气跑进教室时，却看到一叠照片整整齐齐地被贴在我的课桌、白晨的课桌、甚至教室后方的黑板上……班上的同学用等待火山爆发的猎奇眼神齐刷刷地盯着我……
那些照片……正是白晨昨晚紧紧抱着我、而我哭得不能自已的照片……不，还有几张是李莉含泪逃走、一个人在路边哭泣的照片……
美好的世界，只需一秒钟就宣告崩塌。
“你要是没有合理的解释，那我只能让你选择换班或者离校！”
班主任满脸怒气地站在办公桌前……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沉默地低着头，接受着她格外严厉的目光。
“本来看到这次月考的成绩，我对你们还有一点期待……现在，搞出这么大的事情！你让我……让我怎么帮你们掩饰下去！”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可笑……有些事情可以得到私下的认可，但就是不可以得到公开的认同……一旦公开，它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件事情……另一件完全不可以被接受的事情……
“对……不起……”我只能说出自己唯一想得到的三个字，“那个，是不是我离开就不会连累到白晨同学？”
班主任的目光中似乎有我想看到的答案。
只能……这样了么？只能老老实实选择离开这个学校，在没人关注的远处偷偷看着白晨考入大学，然后乖乖离开这个世界，返回原本属于自己那个、白晨的世界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了么？
“请等一下！”
李莉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办公室里压抑得让人快要喘不过气的沉默。
在我和班主任诧异地看向门口时，李莉已经轻轻关上门，径直走到班主任面前。
这笨蛋，想做什么？
“这件事情，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请您不要责怪尤佳同学！”
“你说什么？”
“因为……真正喜欢白晨同学的人……是我！”
李莉在低头的同时，用尽全力地说出了让我和班主任都震惊到石化的那句话。
我隐约嗅到办公室的空气中发出的焦躁不安。
“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从小学开始我就一直喜欢白晨同学！一直那么努力地帮他学习，就是希望能够跟他进入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
“够了！”
“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自己对白晨的那种心情！这一点，尤佳同学也非常清楚！”李莉完全无视班主任的愤怒，“所以她和老师有了同样的惊讶和反对！所以，她才主动接触白晨同学，希望能够让我从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中脱离出来！”
“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不管你是否想听，都不能否认！我是认认真真地喜欢着白晨！”李莉像是将自己绑在随时可能爆炸的汽油桶上，一步不让地死死盯着班主任，“如果你一定要处罚尤佳……那么，就请连我一起处罚！”
“你是在威胁我？”
“如果老师不能答应的话，我会主动向教导处坦白对白晨同学的感情！”
这个公然威胁班主任的家伙……真的是李莉么！？我从来不知道李莉那种让所有人都喜欢的性格中埋藏着这么不安定的因素，像是埋藏着一颗一言不合就决定毁灭世界的巨大核弹。
针锋相对的人一瞬间变成了班主任和李莉，而我反倒变成了那个无关的路人，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场中形势的骤然转变。
“你想用自己优等生的身份作为赌注来威胁我……”班主任慢慢低下头，“可惜，作为一个老师，我……”
“请等一下！”
王冶平老师冷冷打断班主任愤怒的同时，推门而入，轻松地在办公室门边的沙发上坐下，轻巧地点燃一支烟：“作为老师，我们最该做的，就是让学生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吧！”
“我不认同大张旗鼓的恋爱是合适的道路！”班主任皱紧眉头看着骤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你觉得恋爱是人生中可有可无的东西？”
“至少在面临高考这么严肃的阶段，不应该因为恋爱而分散精力！”
“分散精力？”王老师挑眉吐出一口烟圈，“可是我确看到分散精力的白晨同学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优秀成绩！”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记得……你自己说过，为了让学生能够提高成绩，愿意尝试各种方式吧！”王老师慢慢将烟头碾灭在一旁的烟灰缸中，“现在有人因为爱情中的承诺，不顾一切地提高着自己……难道，你想否定这种方式么！”
“这和我想不想否定没有关系……”
“又是因为校方的态度，打算放弃自己内心的想法！”王老师情绪突然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师姐……别让我第二次鄙视你！”
班主任看着王老师，嘴唇轻微地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你选择在上午的课程完全结束，所有人都回家午休的时间来询问教训尤佳同学……是因为你其实并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可收拾！你内心中并非真正反对这对年轻人的恋情！你只是害怕可能来自校方的压力！”
班主任在王老师的步步紧逼下，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无力地支着头：“你……你要我，怎么办才好……”
“听好，现在你们班主任已经不想再追究这件事。”王老师严肃地看着我和李莉，“所以，只要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不会把事情闹到教务处或者校长办公室的话，就可以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和李莉在一阵茫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么，去帮你们的班主任解决这个烦恼吧。”王老师扭头看了一眼班主任，唇边又浮现出那种熟悉亲切的狡猾笑容，“人的心啊……”
下午的体育课上，黄旻一脸不屑地站在我和李莉对面。
“你们凭什么说那些照片是我贴出来的！”
“阿旻……你、你昨晚去了照相馆对么？”彭婕站得远远地，小声说道，“我昨晚去找过你，你妈妈亲口说的……而且今天早上，你也没等我，一个人很早就……”
“我还真是有个愚蠢的朋友啊。”黄旻冷笑着横了彭婕一眼，“不，恐怕你已经没把我当成朋友了。”
面对着这个死不松口的家伙……我真是忍不住暗暗捏了捏拳头。
如果是三年前的自己，大概会在这个操场的偏僻角落不顾一切地用拳头来解决问题吧……幸好，那笨蛋在上午就已经因为这件事情被劝回家里。
“阿旻……”
“你闭嘴！这件事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黄旻突如其来的怒吼让彭婕呆滞地站在原地，看起来下一刻就会马上哭出来……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朝黄旻大声开口道，“朝自己的朋友发火算什么本事。”
黄旻冷冰冰地看着我。
“让你不爽的人是我吧。长得可爱、脑袋聪明，一来到这个班就要被那么多人关注……”我直视着黄旻，“所以我就算什么都没做过，在你眼里也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你……想挑衅的话，找错人了！”
“这可不是挑衅……这是事实。”我冷冰冰地看着黄旻，“对我来说，可爱还是聪明，一点意义都没有！在意这种事情的人，一直是你！”
“在意！？”黄旻失控地大笑着看着我，“你以为我会在意你……既然你这么觉得的话，那我就把这个角色演绎到底好了！”她的笑声突然冷冰冰地停下来，“我就如你所愿把那些照片上交校方好了！”
这家伙……要承认自己的嫉妒、自己内心的黑暗面就那么难么！
“这件事情就算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李莉这个时候突然走到我身边，将我用力拉到身后，“不会出现你想看到的那个结果。”
“我无所谓。”
“如果因此影响到那个人的看法，也无所谓么？”
呃？李莉究竟在说什么？三个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到她身上。
“针对尤佳，只不过是你的手段……你真正想得到，是那个人的关注吧。”李莉认认真真地看着黄旻，“在对其他人隐瞒自己内心的同时，得到那个人的关注。”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你清楚，比谁都清楚！”李莉的目光紧逼着黄旻，“原来从不曾咄咄逼人的黄旻同学，从生日宴会那一次开始，就一直不留情面地对尤佳步步紧逼……因为你希望能让某个一直看着尤佳的目光落到你身上！”
“你难道以为我在意……”
“我知道你在意的是谁！也知道你因为害怕朋友的误会，因为没办法在朋友和那个人之间做出选择……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希望那个人能够因为这些事情主动看到你……注意你！”李莉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朝彭婕站立之处飘过，“可是对有些事情而言，这是最愚蠢的办法！”
等一下……难道说，这家伙也喜欢苏毅？
“我没想过得到任何人的关注！”
“这是害怕得不到才会说来的借口！”李莉的情绪在一瞬间，激动得有点失控……我和黄旻同时愣愣地看着李莉。
“我和你一样……明白那种感觉。”李莉慢慢低下头，像是在用尽身体里最后那点力气，“为了想要得到关注，在尝试一切办法的同时欺骗自己……再努力一点、再坚持一点，也许明天、不，下一分钟，他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惜……差的就是那么一点点……一个人的努力无法改变的一点点。”
李莉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在我们每一个人心底……泛开无法诉说的沉重的涟漪……
“如果当初能够勇敢一点……”李莉轻轻拭去眼泪，“如果不是一直站在自己的世界里，等着他的关注……如果，我曾经亲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班长……”黄旻向李莉走近一步，又惊慌地停下脚步。
“可是，黄旻同学跟我不一样。”李莉慢慢抬起头，带着几近虚脱的神情，“你还可以亲口对那个人说出事实！而不是把事件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黄旻不知所措地看着李莉，目光却满带不安地悄悄瞄了一下旁边的彭婕……
笨蛋，这样看过去她会明白的！
就在我干咳一声，想要将黄旻的目光拉回来的时候，苏毅突然从一旁隐藏的角落中冲了出来。
“等等！我想我有话要说！”
这个蠢货什么时候躲在那里的！？而且……你现在跑出来做什么，你是嫌局势还不够乱么！
但是苏毅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我们所有人的表情变化，他就这样跑到黄旻面前，带着急促地喘息，猛地单膝跪下。
一瞬间，抑制不住的惊诧声爆发出来。
“想不到黄旻同学是因为内心中的伤害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实在让我觉得难过。”苏毅满脸诚恳地看着黄旻，“对女孩的真心熟视无睹，这是让人不能忍受的罪过！如果可以，请让我来取代那个混蛋吧！”
呃？这家伙……在说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家伙究竟有哪一点能够吸引黄旻同学，但是我一定可以用自己的真诚超越他，将他的影子从你心里彻底抹去！”
这蠢货……难道不知道刚刚在说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你……”黄旻瞄向彭婕的目光越发慌乱不安。
“相信我！”苏毅在黄旻说出更多字样之前，右手用力按在自己胸口，“我现在有着不输给任何人的真诚和勇气！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一生的泪水来……”
我说……你够了！
黄旻的表情比我想象得还要夸张……她几乎是下意识从苏毅面前跳开，仿佛面对着一场灾难一般，看着苏毅。
“阿旻……难道你……”彭婕这个时候突然怯生生地打断苏毅，却又惴惴不安地说不下去。
“不……不是那样！”黄旻紧张地看着彭婕，“婕，你别想多！”
彭婕在不安地反复看了看我和李莉之后，才颤抖着开口续道，“难道……你也喜欢白晨！？”
“那是不可能的！”
我和黄旻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吼出来，悄悄擦去额角的冷汗……这女孩，究竟有多迟钝。
在彭婕一脸茫然时，黄旻慢慢看了看我、又看看了看苏毅，突然扭头笑了起来。
“原来……我是个笨蛋……”
“什么？”苏毅下意识地抬起头。
“我说自己是笨蛋！”黄旻眼圈突然泛红，朝着苏毅用力大喊一声，转身从我们面前逃离……苏毅茫然地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如同石像当场僵化。
“那个……照片……”我下意识地朝着她的背影用力大喊。
“你们这些蠢货的事情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黄旻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就如同当初她一声招呼都不打、径直闯入我们的生活一样。
“这……就算是解决了么？”我茫然地回头看向李莉。
“是。”李莉眼中依旧含着泪水，脸色有些惨白地面对着我的目光，“尤佳……你还真是……不擅长体会别人的心情。”
那家伙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就这样突兀地在我面前倒了下去……突兀得，让我来不及伸手拉住她……
“身体太虚弱了……以后要注意休息……”
“我一直劝她不要熬夜……老师，她现在的情况……”
“本来进入一流大学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她的身体状态……”
班主任和李莉母亲的交谈声时有时无地从外面传进来……我拼命咬住下唇，扭头看向李莉……如果不是为了帮我和白晨制定计划、梳理知识点的话，她本不必这样拼命熬夜。
看着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到看不见一丝血色，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暴雨狂风中的蝴蝶……翅膀折断、无力地坠向墙角……
混蛋，你在乱想些什么啊！
我揪着自己的头发，从李莉床边走开……不行，要看点别的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说起来，这个房间自己已经有差不多十年没有来过了吧？这个老旧得有些缺乏光线的房间似乎还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简单、甚至有些过于朴素的装饰摆设，缺少着一个少女应该有蓬勃生机。
说起来，从小学时代那件事情之后，这家伙的家境就一直不太好……
慢慢地走到李莉的书桌前……我有些心慌意乱地翻看着那些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课本……呃，在教科书和教科书的夹缝中为什么会藏着一本这么老旧的日记本……难道，是秘密的学习心得？
略带好奇地翻开日记本，如同人一般清秀的字迹映入眼中：
“04年9月25日；今天，尤佳在公园和白晨接吻了……和之前那晚的被动不一样，我能感到尤佳亲吻中那种坚决……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想让白晨振作起来么？她说过，只是为了让白晨振作起来的吧？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她……”
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颤抖着开始翻看着日记本的每一页……这家伙，几乎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我和白晨的每一件事……不，不止如此……在我出现之前，关于白晨的记录也是满满在案……仅仅通过这本日记，我就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中学时代所遭遇的所有幸运与不幸……这是一本，完全关于我的日记？
我在茫然了片刻之后，猛地醒悟过来，将日记翻到最后一篇。
“04年10月4日；当尤佳紧紧抓住白晨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自己……”
后面的字迹被水迹模糊不清，化成一块块费解的墨团……能看到的，只有纸面上无须解释的伤心。
一阵咳嗽声响起……我慌乱地将日记本放下，走到床边。李莉睁开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纹。
“你……你醒了。”我笨拙地想要找到一点话题，“那个，要不要喝点水，或者……”
“你看到了？”
“什么？”
“那本日记？”
我尴尬地避开李莉的目光。
“那个，尤佳是认真的吧？”李莉似乎不打算给我逃避的机会，“是认真喜欢白晨吧？”
“认真……喜欢什么的……”等一下，我的脑子有点乱，“现在，先不说那个！”
“不回答的话……没办法把白晨放心交给你呢。”
“什么？把什么交给我？”
“那家伙，生气的时候会咬牙冷笑；开心的时候，会把脸埋在双手之间；冲动的时候，会变得口不择言；上楼梯总是习惯走靠扶手那边、因为想下意识数扶手上的栏杆……这些事情，尤佳应该都已经发现了吧。”李莉看着我，“可是还有一点，那家伙心里有一堵高墙；他已经习惯了趴在墙边悄悄看着外面的世界……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飞快地逃进墙壁里，把自己藏起来……如果不能让他完完全全走出墙外的话，他也许……”
李莉平静的声音突然停住，我和她就这样尴尬地互相看着，一句话也说不下去……房间里只有时间的声音单调枯燥地反复响起。
“真是……不甘心……”李莉轻轻扭开头时，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自己明明认识了白晨那么久，在他身边努力了那么久……可是尤佳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对不起……”我用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愧疚的声音、充满罪责地开口。
“我想过去嫉妒或者憎恨……可惜，做不到啊。”李莉呆呆地看着墙壁，“如果我是白晨的话，也会选择尤佳吧。”
“不是那样……你听我说……”
“尤佳，就是白晨一直期待出现的那种女生吧。”李莉完全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比我更勇敢、更体贴、大概……也更能体会他的心情……”
“更能体会他的心情？”
“尤佳，和白晨很像啊……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
我石化地看着李莉……我，我能说明我就是白晨么？
“所以，尤佳！请你一直陪在那个笨蛋身边！”李莉再度转头的时候，眼神中已经有了一种让我害怕的坚决，“一直留在他身边……鼓励也好、责骂也好，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再度退回到墙的那一边。”
“等一下！”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李莉面前退开。
怎么可能一直留在他身边！等到那家伙考上大学之后，我要返回自己的世界吧！回到自己名为白晨的世界之中吧！
“尤佳……你……”
就在气氛快让人抓狂的时候，班主任跟着李莉的母亲推门进来。
在简单叮嘱几句之后，班主任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李莉的母亲跟随其后，送她出门。
房间里再度只剩下我和李莉……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充满期待和祈求地看着我。
“其、其实……”我慢慢扭头，看向桌面上那本老旧的日记本，“你既然这么在意白晨，为什么不选择自己留在他身边！”
“我……累了。曾经想过一直陪在那个家伙身边，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和我一起来面对这个更广阔的世界。可是不管怎样尝试，结果都是失败；我越用力，那家伙就退缩得越厉害……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多余的家伙。”李莉的目光像是从一万米的高空狠狠地砸落，将我撞得粉碎，“除了拜托你……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
“为什么？”我慢慢抬起头，眼神中有自己说不明白的嫉妒，“为什么会这么喜欢那家伙……那家伙……”
“因为那家伙……”李莉绝望的笑容中带着无法挽回的眼泪，“明明那么勇敢地给过我承诺……”
那滴眼泪慢慢落下，从一圈圈涟漪中摇曳出遥远的往事的影子……
“骗子！”
“我妈妈说，她爸爸是骗子……所以她们全家都是骗子！”
“骗子就是坏人吧？”
“是大坏人！”
几个奶声奶气的孩子从墙角跑开以后，李莉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将所有的委屈死死咬在唇边、一点点将写着“骗子”的纸条从身上撕下来，然后捡起被丢到一旁的书包……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夕阳残酷的影子里。
那家伙，还在小学时代就因为自己的父亲陷入无法偿还的三角债务，所以被人排斥、嘲讽了很久吧……那群没脑子的熊孩子在根本不了解三角债务是什么的情况下，被一群同样没脑子的大人误导之后，就这么简单粗暴地将她孤立出去……
“喂……你要回家么？”
“你……你别靠近我。他们……会把你也当成骗子的！”
那家伙当时究竟有多敏感自卑？在我主动接近她的时候，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只有惊恐，像是要不顾一切地将我推开……推得越远越好。
“我老爹说你爸不是骗子啦。”
“可是……可是，大家都那么说。”
“他们知道什么。我老爹说的才对！”
“真……真的么？”
“那当然！我老爹，可是连飞机和火箭都能轻松区分出来的！”我究竟……被那个混蛋老头子忽悠了多久，“我老爹说你爸不是骗子，就一定不是！”
“所以，我爸爸不是骗子！他不是骗子，对么？”
“烦死了！都说不是了！还有……我老爹叫我以后跟你一起上学放学……”
“这……这样的话，你也会被他们讨厌的。再也没人理你、没人……”
“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理我。”
我那个时候，很自然地牵起了李莉的手吧？在夕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就那么勇敢无谓地、牵住了李莉的手。
“所以，以后你都会跟我一起？”
“嗯，一直在一起。”
我记得她勉强挣扎了一下……但是，自己紧紧地抓住了那只慌张无错的小手，轻松简单地说出了那句承诺……
“原来……是你在小学时代主动勾引的她！”
“我只是按照老头子的要求在做！”我青筋暴起地看着轻轻扶着水晶球的紫式，“再说，她不可能因为那种小事喜欢上我吧！”
“你真是完全不明白少女心呢……”
“我为什么要明白那种东西！”
是啊，我为什么要去明白那种东西……鬼知道那句承诺对于李莉意味这什么，但是对于我，那却变成了日后无法抛弃的恶梦。
几年后依靠法院的判决，李莉全家得以正名。而一直在一起的李莉和我，则自然地开始地被人以对比的眼光重新审视……
“那种家伙也能成为李莉的朋友？”
“真是不可思议……踩了狗屎就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不是靠着李莉……那家伙……”
诸如此类的评价每天都会反复在其他人的眼神中闪过……我不记得自己在那样的目光中咬牙低头承受了多久……但是最后，除了从李莉身边悄悄走开，已经没有任何其他办法了吧？
“就这么不负责任地逃走……你不怕她会难过？”
“有什么可难过的！”我猛地抬头，“在我身为白晨的世界中，我对于她来说根本只是一个参照物！一个反衬她优秀卓越的笨蛋！”
“是么？”
紫式看着我，轻轻敲了一下面前的水晶球……孩子们牵着手的画面消失不见，漫天雪花从天空中飘飘洒洒地落下。
在雪幕中，李莉哆哆嗦嗦地抖成一团站在苏毅家的大门外。
“这么晚？”苏毅走出大门，一脸诧异地看着李莉。
“嗯，这是……政治和英语的学习计划。”李莉冻得满脸通红，颤抖着将两本笔记交到苏毅手上，“那个，明天就拜托你了。”
“我……我知道了。你要不要进来烤火暖和一下。”
“不了……历史和数学的资料我还没有整理出来……我、我得马上回去了。”李莉颤抖着地朝苏毅道了声谢，转身准备离开。
“那个……你为什么一定要以我的名义把这些东西教给白晨？”看苏毅的表情，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已经纠结了很久的样子，“如果你自己直接给他的话……”
“不……不可以。”李莉仿佛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对苏毅做出一个小声的手势，“如果知道是我帮他整理的，他一定不会接受。”
“可是这么一直瞒着白晨……他体会不到你的心意吧？”
“我现在只想看到他考上大学……其他的……”李莉逃避地躲开苏毅的目光，猛地弯腰鞠躬，“所以求求你，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苏毅看着李莉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这是三年后，你作为白晨所存在的那个世界。”紫式看着我的疑惑，双手轻轻放在水晶球上……
画面闪回到那个老旧得有些破败的房间，李莉疲倦不堪地趴在书桌上沉沉睡去，旁边的闹钟静悄悄地走向凌晨三点。
随着一本书的悄悄滑落，李莉猛然惊醒……她茫然地看了看闹钟，用力揉了揉脸……又开始对比着数本参考资料，开始皱眉抄写着什么。摊开的笔记本页眉处清晰地写着“白晨历史备考计划”几个大字……
“你在哭啊？”
“才没有！”
“哦，那我放下一段了哦……”
紫式这家伙完全不理会我的感受……水晶球里的画面直接变成了李莉家的客厅；那家伙裹着毛毯缩在沙发上、一脸虚弱地握着电话，一个笔记本摊开在她膝盖上。
从墙上的挂历来看……这是高考前放假的那三天吧？这家伙，当时生病了么？
“麻烦你记录一下。”李莉有气无力的对着话筒开口道，“从戊戌变法到满清新政那一段……嗯，还有虚拟时态的使用……对，从那家伙的试卷来看，掌握得好差……”
看着李莉费力地一页页翻过笔记……我听到自己的眼泪哽咽着顺着眼角疯狂流出的声音……那几个问题，是苏毅当年在最后两天帮我强行补习的内容……
在眼泪模糊的视线中，我看到李莉慢慢挂上电话，然后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水晶球的画面一瞬间变得无比模糊，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楚。
“李莉……”我下意识扑上去。
“说过不能碰的吧！”
“画面……我要看画面啊！”
水晶球在我和紫式的拉扯中，砰地一声掉落地面，变成漆黑一片。紫式咬牙切齿地准备扑向我的时候，突然停下手、轻轻叹了口气。
“后……后来、她……”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哽咽呜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后来如你所知。”紫式慢慢弯腰捡起水晶球，“她就带着这样的状态进了考场、然后高考失手……去了那个三流大学……”
我听到自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我是不是个混蛋……”在紫式搂住我的时候，我不顾一切地将脸埋在她怀里，“我……”
“还好啦。”紫式像是姐姐一样轻抚着我的头，“你只是比别人更笨一点……”
我在她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她说的没错，我是个笨蛋……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愚蠢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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