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下起了雨。
仿佛天空是一道被冲破的闸门，黑色的洪流从天而降，神明在耳边喃喃低语，说它要洗净地面上的一切罪恶。
我在破碎的马路中央奔跑，身边是没有颜色的钢铁丛林和看不清表情的锈色人群。
残骸飞快的从我身旁退去。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只是安全区中又一个普通的一天。
起床、吃饭、打工、回家、睡觉。
简单无聊又有些厌烦的一天。
却突然感到了恐惧，无以伦比的恐惧，就像一道流星从天而降打中我的脑袋，身体发出颤抖的同时心脏仿佛被一条蛇咬住一般缩紧、剧痛、扭曲——我跑出了打工所在的翻修工地，跑向家的方向。
有什么不对劲，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不详的预感挥之不去。
跑着跑着，天上落下了大雨。
跑着跑着，我哭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忽然哭了起来。
就像知道有什么事情已经来不及了，就像知道这个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一边跑着，一边无法抑制的大哭起来，周围的路人用麻木的目光看着疯癫的我，没人在乎也没人询问。
心里有个声音大声的告诉我：
别再跑了！
你已经赶不上了！
结束了！
是什么结束了！？是什么赶不上了！？
我完全不知道，想不通。
就只是不停地哭，眼泪混着雨水流进了嘴里。
我打开家门时，终于止住了哭泣。
「如果有地狱的话。」
温热的血从男人的指尖流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怎么说呢，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改变，什么也不存在」一样。
而我喜欢的女孩。
我发誓要保护的那个女孩。
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内脏和碎裂的骨头散落一地，四肢被拗断，以只能用「惨烈」这个词来形容的死状倒在男人的脚边。
「请记住我的名字。」
他转过头看着我。
我朝他冲了过去。
「然后尽情的恨我吧。」
我被轻而易举的击飞，撞到墙壁上，身体中的每一根骨头都发出了哀嚎。
「我叫——云龙。」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未来。
——
「你退伍以后，打算开动物园吗？」
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银发美人困扰的按着太阳穴，听说她在NS设立初期是个出名的武斗派，杀人不眨眼，杀圣言使更是不眨眼。
「你这次又捡了些什么回来？一头狼，一条狐狸外加一只小耗子！」
「他们死掉的话，对亚洲分部也是损失吧。」
「谁会信你的鬼话！总之快告诉我路西法醒来后发生了什么，你的任务报告写得太简略了。」
「没办法，语死早啊。」
「...赶快说。」
「好吧好吧。」
我回忆起那位年幼的「神」醒来后发生的事情。
再此之前要再说一次圣言的本质——就是心想事成。圣言使的愿望会转变为实物，用他们的想象改变客观现实，只不过这种改变有强弱之分，而路西法是「强」的那一种。
小姑娘醒来以后，除了她身边的几个人以外，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整个酒店一瞬间消失无踪，天空中的云彩和飞鸟也被蒸发，碎裂的柏油路、树林、废墟还有方圆百里内所有倒霉的夜裔都不见了。
它们的存在被路西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丁点不剩。
她的能力是抹除。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吓得不敢呼吸，生怕什么动作惊动了这个火气大的神明。
路西法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天，忽然皱起了眉。那一瞬间我几乎想要立刻跪地谢罪，下辈子给她当牛做马只求不被人间蒸发。
「好饿。」
路西法的声音出人意料的软，软，明白吗？就是温柔、可爱又体贴的声音。
「有吃的吗？」
于是吃货No.2入手。
「过程比较复杂，简单的说就是我们用棒棒糖把路西法打败了。」
「听上去像是金鱼佬才会做的事情。」
「别说笑了，我又不是萝莉控。」
...
应该不是吧。
大概。
「任务报告就这样吧，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接下来是心理审查，你要发誓实话实说。」
「我向灯发誓，绝无谎言。」
菲尼克斯不爽的看了我一眼。
「喂喂喂大姐头，你也知道我没办法对你撒谎的吧。」
「算了...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救活御手洗七七。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她身体里流着沅三的血，就该知道她是个不稳定的炸弹，让她活着后患无穷。」
「就和云龙带走右目的理由一样，我在七七的身上有个伟大的计划。」
「...小心别被狼反咬一口。第二个问题，你应该有其他方法解决掉这次的事件，但你却选择了牺牲掉段不才兄妹，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样才能引出这对兄妹的父亲。」
「他们的父亲？」
「恩，杀死自己妻子、抛弃自己的两个孩子的父亲。因为太有趣了，所以不禁想要看看那位父亲愤怒的样子，你知道吗？下棋的人最讨厌自己的棋路被人破坏，写剧本的人最讨厌自己的剧本被人篡改...我恰好喜欢干这种事。」
「别忘了你对NS许下的承诺就好，最后一个问题——云龙出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杀了他？用你的圣言应该可以杀死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是啊，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当然是因为...杀不了。
无论血液怎样沸腾，我也没办法杀了他。
「在无限多的未来中，他都不会死。很可笑吧，无限可能的未来中这个男人都没有死去的可能，就像天命所归，就像他正是命运选中的那个人。可如果他是命运选中的那个人，你们NS又是什么？说不定，他真的是带领人类走向未来的英雄。」
「我们都知道他不是。」
「没错，他有改变世界的力量，他有拯救人类的能力，但他选择不去做。因为在他眼里，无论是拯救人类还是复兴文明都没有意义，对他来说有意义的只有复仇！复仇你懂吗？大姐头，复仇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当一个人失去了所有，他能选的就只有两条路——自杀和复仇。弱者选择自杀，强者选择复仇，但两者都已经输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失去了的东西就不会再回来。无论他杀了多少人，留下多少伤痕，创造了怎样的未来，心痛都再也无法停止。」
蛇吐出谎言。
欺骗自己心痛曾有过停止。
但从没有过。
心痛从未停止。
当你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以后，无论怎么做，心痛都无法停止。有一条蛇会在你想要微笑，想要释怀，想要遗忘时钻出来，在你的心脏上狠狠咬一口。
提醒你——
你失去了她！
你失去了！
永远！
「那你究竟为什么...」
「因为我的复仇不同，当我的复仇成功了，一切都会改变！所有的悲伤都将烟消云散！我会让喜欢悲剧的神明输到体无完肤！」
「...明天过来，你还有下一个任务。」
「走之前，我还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说。」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机场区圣徒的精神病发病率异常的高？机场区是不是真的有核泄漏？」
既然穆恩莱特的圣言不是将人拖入精神世界杀死，那么我之前对机场区圣徒部队精神病发病率的解释就是胡说八道，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我回想着从一之日那里意外听到的情报，顺便观察了一下菲尼克斯脸上的表情。
她并没有太惊讶，看来这个问题早就有人发现了。
「机场区的确有核泄漏，但诱发精神病的并不是辐射——以下为十一级以上机密事项，本来不该告诉你，鉴于你的身份特殊...NS三棵树总部的特种部队『破晓之光』在长安夺回行动中阵亡了一名特种兵，他身上携带的『远古奇迹』也遗失在了机场区附近。」
「丢的是哪一件？」
「愚者的耳语」
真是头疼。
我曾听说过那件「奇迹」的能力：心灵共鸣。简单点说就是将自己的意念传送到他人的心中，但是利用这一特性可以诱发许多复杂的现象。
让人变成植物人，沉溺在甜美梦境当中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第二个问题，你一定知道『复兴会』是什么吧？」
「...！」
菲尼克斯脸色大变。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词！？」
「听说是云龙创立的呦。」
「那孩子...」她狂躁的抓了几把银发，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这件事情你不要管！马上出去！」
反正看到你这副样子我也猜得出发生了什么。
我满怀敬意的对着武装部部长鞠躬后，退出了房间。
——
走出菲尼克斯的办公室后，熟悉的贫民窟式街景出现在我面前。
面无表情的人们在街上走来走去，看起来有气无力，那么绝望，那么孤独，那么脆弱...但听了右目的话以后，我开始考虑其他的可能性。
世界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世界充满了不甘、屈辱、悲伤与无奈。
而生活在安全区中的普通人对此无能为力，他们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没办法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比起我们这些圣徒更加朝不保夕。
恐惧每天如影随形。
但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是因为不敢死去吗？
我之前以为，只不过是人们麻木了而已，麻木到连死去都想不到。
但也许——尽管这是理想主义者的想法——也许他们是在等待。
等待幸福的到来，等待希望，等待未来，等待有一天也许这个世界会变好，无能为力的人们除了等待和忍耐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无力反抗的人们鼓起勇气，选择了活着。
选择了等待。
这么一想的话，悲惨的故事就浪漫了许多。
「处决者，是什么？」
「处决者就是每天都能吃到烤土豆的工作呦。」
「呜哇。」
吃货二人组蹲在门边，活像两只被遗弃的小狗。小三最近迷上了一之日带来的和服，路西法则是穿着我找遍安全区才弄来的草绿色童装连衣裙。
两个能轻易毁灭地球一百次的怪物绽开比所有人都要幸福的笑容。
一时间让我有些目眩。
阳光照射在我的背后，暖洋洋的。
「阿秦！已经说完了吗？」
小三拉着路西法一蹦一跳的跑到我身边，我们回到安全区后，菲尼克斯就把路西法这个红发恶魔推给了我，根本就是拿我当保姆。
不过，这孩子还算懂事。
「这次的任务圆满完成！不过明天又有新的任务哦。」
「明天的事就明天再去想好了，去吃饭！庆祝！」
「庆祝！」
路西法也跟着小三挥舞起手臂，不过一脸迷茫大概是不懂「庆祝」这个词的意思，她的外表看起来像是「大迁徙」时流浪来的中外混血儿。
我们走向「家」的方向。
小三边走边笑的没心没肺，好像地球毁灭也不能阻止她开心和吃东西，她左手抱紧我的手臂，右手牵着路西法，就像个正常无比的女孩子。
正常的让人想要哭。
「今天的阳光真不错。」
「是啊。」
「不过还是没法让阿秦满意吧。」
「已经满意了哦。」
「我们现在就像一家人一样。」
「你随便从路边捡来一个小孩子都会说像一家人一样吧。」
「捡来一个烤土豆也可以~」
蛇在心里流下泪水。
不知为什么，抬头仰望刺眼的阳光时——
从不停息的心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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