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天之诗
第二卷 白鸟初鸣
第十七章
偌大的餐厅又安静了下来，约修亚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抱歉，是我没预估好人数，厨房还有剩下的，瑟璃儿小姐你不介意的话先用餐吧，我马上再做一份。”
“我不饿。”我这样回答着，拿起库拉丝托付给我的文件，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送过去更好些，于是打听道：“艾琳的房间在哪个位置呢？”
“你真的不吃早餐了？”仿佛不相信般，约修亚再度确认了一句。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之后，他这才将艾琳房间的位置告诉我，这之后他又帮我准备好了餐车，托我顺便将早餐给艾琳带去，他自己则准备去收取换洗衣物并送往洗衣房。
和约修亚道了别，我和他便开始了分头行动。艾琳的房间其实在我现在住处的附近，所以我没怎么费劲便找到了目的地。敲了敲门，打开门的却不是艾琳，而是罗杰。我和他都愣了一下，之后罗杰便一脸兴奋地开口说：“竟然是瑟璃儿小姐！虽然不知道您造访我住处的原因，不过没关系，任何事情我罗杰都愿意为您效劳。来来，时间还早，我们进屋好好交流一下吧。”
我慌了。明明找的是艾琳，是错找到罗杰的房间了么。 我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屋里却传来了艾琳的声音：“脸皮厚到把别人的房间说成是自己的也是没谁了。是瑟璃儿吗，不要管他，你直接进来就是。”
门后的男子退了开去，弯腰伸手做出一个请进的动作。他是来照顾艾琳的么？带着这样的猜测，我有些忐忑地推着餐车进了房门。房间靠里的墙边是床，艾琳正躺坐在床上。看到我身前的餐车，她表情里像是明白了什么：“对不起，让你做了本该我负责的事情。”
我摇头表示没事，又拿出那张图纸递了过去：“库拉丝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艾琳接过图纸默然观察着上面的内容，一旁的罗杰马上把脑袋凑了过去：“这是有什么东西么？”
艾琳淡淡地说：“应该是。不过距离太远了，没办法通过晶流的痕迹判断出是什么，只能继续保持观察了。罗杰，等下你要去舰桥对吧，告诉缇娜一声，让她每次当班都打印一份晶流图。”
两人间的对话我听得似懂非懂，再加上东西和早餐已经送到，我便道了辞。罗杰接下来的话与其说是挽留，在我看来倒更像是骚扰一般，直到他的胳膊被艾琳狠狠地掐了一把，我才终于得以脱身。
不过，没想到他会主动来照顾艾琳，两人的关系说不定意外的不错……回来的路上我这样想着。
由于还有时间，我便回住处拿上之前借的书，打算再去换一本。来到图书室，门却意外的半掩着，我推开门往里走了几步，随后便在某一列书柜的最里处看到了一个人影——里斯迪。他坐在取书的人字梯顶端，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读着。这时他也注意到了我，朝我转过上身。这一刻我看到了他的书名，那是一本介绍亚历亚伯兰国家历史的书，而他的目光似乎也落在了我怀里的书上。我们就这么互相打量了短短一刻，他的目光再度回到了书里，而我也越过了那列书柜。自从那天晚上阿隆和他谈过之后，他看我的眼神虽然已没有了一开始那般满满的将我视作威胁的样子，但仍谈不上有多和善，硬要说的话，更像是一种不怎么在乎的淡漠态度，仿佛我并不存在一般。我不知道阿隆说了什么话才让那天晚上拥有那般强硬态度的他变成现在这样，但对我来说现在这样也未尝不可，他并不希望我和戴林德里克产生联系，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期望着的呢。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这样的话，说不定我和他会因为同样的兴趣而有着更近的关系吧，亚里亚伯兰的历史同样是我感兴趣的话题呢……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柜的时候我无聊地想着。
这之后我带着新借的书直接回到餐厅，和约修亚一起为接下来的午餐做准备。有了早上的经验，再加上午餐的准备时间更有余裕，在约修亚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导下，我总算感觉自己表现得没有早上那么糟糕了——不算中途被洋葱呛到的话。
临近午餐时间，我终于亲眼见到了舰桥最后一位编制人员——缇娜·史莱森，她是亨利·史莱森的妹妹，一个性格活泼的女孩子。看到我借的关于诗方面的书，她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说了很多诸如“用诗魔法的时候是什么感受”“空之庭的那个永动演算机关真的是永动的吗”这样的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话。类似她和罗杰这样的自来熟性格，我虽然觉得有些难以应付，但因为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也并不觉得困扰。
下午的工作则是换洗衣物，我和约修亚需要到指定的放置点去把大家放置在这里的衣物框搬到推车上，再送去洗衣房，等待洗完烘干后再送回放置点，等待各人晚些时候自取。和准备餐点比起来这份工作的内容并不复杂，因为绝大部分都交由机器完成了，倒是刚踏进洗衣房，浓浓的生活气息便扑面而来。洗衣机旁的墙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画报，上面用很大的面积画着一个表情愤怒的女孩的简笔画，据约修亚说是出自艾琳的手笔，下面则写着“男女生用的洗衣机需要分开，别忘记添加消毒剂，只允许兼职女仆触碰女性衣物如果男的敢碰就等死吧”之类的注意事项，让我不由得紧张了一阵，生怕一不小心就哪里做错了。
在等待洗衣机顺次清洗衣物的无聊时间里，我和约修亚便有一阵没一阵地闲聊起来。经过了一上午的时间，我们已经变得比较熟识，没有了早上互相抱有的那种拘束感。
“说起来，约修亚是怎么来到拉萨斯上的呢？”
当话题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我注意到这个大男孩露出了少有的怀念的神色，这之后他朝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想，应该是憧憬着大小姐才来到这里的吧。”
虽然是淡淡地笑着，但笑意却掩盖不住少年眼里淡淡地苦涩。我察觉到了些许异样，没有出声。少年头侧回去，眼神似乎变得飘忽起来：“其实，我以前是个孤儿。”
“我从记事起就已经在萨瓦岛上的莫里安救助院里了。据说更早的时候，是西亚斯的巡游修士从索利昂王国边境地带一户农家的家里将我领走的。那个地方之前发生了战乱，像我这样不知道自己出身的孤儿有很多，如果不是那户农家碰巧在战乱之地收留了我，我大概也和其他人一样在荒郊野岭死去了吧。”
约修亚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话，我却被暗暗地震惊了，这个大男孩竟然有着这样的过往。“索利昂王国民族成分复杂，历史上经历过多次动荡，没想到这一两百年间仍然难以维持和平。”我不由有些唏嘘。“不过，从约修亚是骑士这点来看，要找寻出身应该不难，类似索利昂这样土地面积不大的国家，拥有骑士血脉的家族应该不多。”
“是，但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从记事起就已经在西亚斯的庇护下了，索利昂于我只是一个陌生国家的名字。”约修亚这样回答着。考虑到他的过往，会这样想其实也无可厚非吧。
“那，你是怎么认识库拉丝的呢？”
约修亚抬起眼，视线聚焦在身前的空中，似乎那里有着某种我看不到的东西一般。
“莫里安救助院是西亚斯财团创办的公益机构，目的就是收容东大陆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容身之处的小孩子。我11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大小姐，她和我差不多大，被院长带着出现在大家面前。当介绍到她是西亚斯财团现任当主的女儿，接下来将和救助院的人一起生活一阵子的时候，大家都震惊了，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西亚斯财团的大小姐出现在救助院的用意。当时我站在人群后面，总有种她的眼神里有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东西的感觉。
“这之后大小姐的寄宿生活开始了。一开始，救助院的大家多少都有些惶恐，即便平时修士或修女经常会说西亚斯财团为救助院投入了多少的资源，多么关心大家，但当真的面对大小姐这样的人物，大家还是会局促不安。谁都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救助院就没了。一时间，就连最淘气的孩子也变得听话了。好在时间慢慢过去，孩子们渐渐意识到，这个和他们同龄的女孩子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她和其他孩子一样，打扫卫生，跟着修女一起去采购食材，协助修女准备餐点，洗晾衣服。于是大家渐渐不再拘谨，和她变得熟识，甚至因为她那谦和友善的态度，反而越来越依赖她。
而和大家不同，那个时候的我反倒是和大小姐最疏远的人。那时我已经觉醒了骑士的能力，也是救助院的孩子里唯一有骑士血统的人。但骑士血统并没有给我带来好事，反倒让我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让我变得胆小和自卑。那个时候我经常待在人群之外，远远地看着大小姐，虽然也想和她说话，但根本鼓不起勇气。
和大小姐熟识的契机一点也不特殊。有一天去后山上拾柴的当班正好是我和大小姐两个人，那是我第一次和大小姐说上话。借着机会，我问出了一直疑惑的一点：为什么要来救助院和大家一起生活？
“库拉丝怎么回答的呢？”我也被这个问题勾起了兴趣。
“探视名为西亚斯之物的其中一隅——大小姐如是说。根据她的原话，那个时候的她已经觉醒成为骑士有6年了，也就是说从记事起她便被当做西亚斯财团的继承人而培养长大。然而，成为西亚斯的当主是一件比想象中还要艰难的事。西亚斯财团是如此特殊，约千年前最早的族裔流落至东大陆时不过寥寥数十人，现在却发展为拥有近千万人口，即便是大陆强国也忌惮三分的‘非国之国’，这其中历代当主发挥了无匹的作用。‘当主需具备超脱之视野，即便血亲，若无资质则应把继承之位授予他人’，依照族训，成为当主即意味着一切考量不能从个人角度出发而需考虑整体的得失，为此库拉丝大小姐需要在成年之前了解财团方方面面的情况，来救助院也是其中一环，并且这也是身为她父亲的现任当主的意志。
但这并不是她此行的唯一目的。自记事起她已拜访过不仅限于东大陆的诸多地方，也解决了一些事件，这些经历让她看到了许多——贵族和平民阶层的割裂，大陆内和大陆间的势力斗争，信仰和现实的矛盾……于是她对我说，‘约修亚，不管是西亚斯还是其他民族，其他国家，这个世界上布满了由人构成的组织，充满了利益的纷争。然而它快来了，这个世界很快便会迎来变革，我需要统合西亚斯的全部力量才能让其不被时代的狂潮淹没。但这太难了，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团体内部都充满了矛盾，西亚斯也不例外。我的父亲意识到了这点，却积重难返，我只能从各个方面寻求突破。在成年前，我需要组建出一个绝对和我站在同一阵线，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能支持我的团队，我会拥有我自己的战舰，我希望和我一同乘上她的每个人都是即便对抗整个世界也面不改色的人。’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大小姐的内心想法，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大小姐却再度给出了让我震惊的回答——这次救助院之行，其实最大的目的是我。大小姐希望我能成为她的伙伴，这是在很久之前便已注意到我，并且也用她自己的眼睛默默观察了多天之后作出的决定。未来的西亚斯，不管是对内的改革还是应对外部的变化都困难重重，所以她对每一个伙伴的选择都异常慎重，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相信并选择了我。而当我询问，为什么是我的时候，大小姐只这么说道：‘我知道约修亚爱看书，我还知道你看了哪些书哦。对塞弗因·胡克多的游记如痴如醉的人，不会是坏人的，不是吗？’”
“挺有库拉丝风格的回答的……”我不由说道。原来库拉丝和约修亚之间发生过这些事情。“所以那之后你就到拉萨斯上服役了么？”
“不，其实那之后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约修亚的目光在虚空中游离。“最终我决定向大小姐立下守护她的誓言，但大小姐却说，希望我守护的不是她而是西亚斯。”
“守护西亚斯么……”这么说着，我似乎有点理解西亚斯能成为“非国之国”的原因了。
洗衣机的蜂鸣声在这时响了起来，看起来是所有的衣物已经洗完并且也烘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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