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也笑了，说：“你知道吗？你现在的傻样和当初的我非常像。那个时候，我在学校里相当优秀，哦，不是吹牛啊。是真的。我不喜欢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交往，我觉得她们浅薄，不够成熟。喜欢比我年龄大的，就像我老婆。”
说到这，他不说了，又喝了一口酒。
“后来呢？”紫苑追问。他发现今天他说了很多个“后来”。
“后来……很顺利，我们恋爱，结婚，再后来……”
“太好了。”紫苑也为他们感到高兴，自从爱上慕北莺，他就越来越喜欢大俗套的结局。
忽然，魏都的脸色变了。虽然还是满脸笑容，但笑容中充满了苦涩。他端起酒杯，继续喝。这次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一杯酒很快就消失了。
“再后来，我们一起创业。不瞒你说，当年我并没有想过要当摄影师。我当时的志向是成为比尔盖茨那样的成功人士。我投身IT业，苦干了五年，也做出了一些成绩，成了白领。哦，说是金领更贴切。我有了自己的公司，当了老板。我以为我的一生就是如此。以后也会一帆风顺下去。就在那时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他又开始倒啤酒。手有点抖，啤酒泡沫很多，溢出杯子流到桌子上。显然，他有些心不在焉。
“后来，我老婆病了，她得了运动神经元疾病。不瞒你说，在诊断书出来之前，我根本没听说过这种病。这种病还有个名字叫‘渐冻人’。就是说，得了这种病的患者会逐渐丧失运动能力，就像被慢慢冻住一样。行走，运动，甚至是吞咽和呼吸，这些对普通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对她来说却越来越难。她的病越来越重。可她见到我的时候，总会微微笑着，对我说，给我拍照吧。你不是很喜欢摆弄照相机吗？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学着拍照的。在那之前，我一直是用傻瓜照相机的。大学的时候，经常趴在阳台上偷拍漂亮MM。”
魏都继续喝酒，酒喝得越来越多。他打了个响指，叫服务员再上几瓶。紫苑想劝劝他，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都苦笑着：“没关系的。我很清醒。这点酒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也许他真的很清醒。刚才说话的时候，条理清楚，思维严谨，声音并没有太多悲伤，更没有哽咽或是泣不成声。紫苑丝毫不怀疑他说的是假话。很多时候，悲伤不存在于眼泪之中，而是紧紧扎根在内心深处，在那里生根发芽，伴随终生。
“我的第一组照片就是拍我老婆，拍了足足一年多。我当时哭过很多次，都是背着她哭的。当着她面，我一直笑。她也对我笑。她说要把最美的样子留给我。她还说，即便我走了，你也不要消沉。你要快乐地活着，连同我的那份快乐一起。后来，她永久性地离开了我。只给我留下了快乐的回忆。”
说到这，他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上，不过没有点燃。叼了一会儿，又扔在地上，碾了一脚。
“从老婆离开以后，我就不再抽烟。可口袋里却经常放着烟。心烦的时候就叼在嘴上。不点燃，就那么叼着。过一会儿，再把烟扔掉。以前一天抽三包。现在一个月也消耗不了一包。倒是省了不少钱。”
他又开始倒酒，同时也给紫苑倒满。那个杯子里酒不知什么时候喝没了。紫苑看着玻璃口杯，看着泡沫涌出，听着泡沫发出的吱吱响声。他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脸色变得潮红起来，脑袋晕乎乎的。看来他是有点不胜酒力了。
魏都看着紫苑笑：“我老婆活着的时候，她说要生个女儿。要把女儿的房间装扮成粉红色的。为了这事，她还画了好几幅图。有粉红色的墙纸，桃红色的床单，摆满hellokitty的柜子，闪闪发亮的珠帘，还有下着雪的水晶球……”
“那不就是……”
“对啊，就是刚才那个房间。”
说完，魏都一仰脖，一杯酒又没了。当然，这是啤酒。如果换成白酒就不能喝得这么畅快了。
魏都说：“唉，喝了酒话就多了。其实，我今天之所以跟你说我老婆的事情，是想给你打个预防针。我想告诉你，即便事业一败涂地，即便爱情一无所获，即便失去了一切，也没有什么可沮丧的。即便是你爱的人和别人结婚了。你也不应该消沉。”
紫苑很少喝酒，一点酒量都没有。两杯啤酒下肚，脑袋就不怎么清楚了。但魏都说的这些，他还是听得很明白。他忽然觉得，魏都话里有话。魏都似乎想说些什么，刚才的那些话都是铺垫。
紫苑倾了倾身子，尽量凑近魏都。
“魏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想想对你说，心理素质其实是很重要的。抗打击能力也是成功因素之一。”
魏都没有看紫苑，顾左右而言他。
紫苑越来越觉得魏都的话里充满了弦外之音，隐隐约约的，他也猜到了一些。
“魏先生，你说‘心爱的人和别人结婚’，这话难道是对我说的？”
“这个……你自己理解吧。”
紫苑忽然站起来，起来得太猛，以至于身子有些摇晃。他顾不上这个，他向前迈出一步，到了魏都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厉声问道：“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是北莺……”
魏都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紫苑退了两步坐回座位。
魏都没有抬头，低着头，摆弄口杯。没有往里倒酒，虽然还有几瓶啤酒没动。他低沉的声音从嘴巴里传出：“我想你也是个大孩子了。应该能承受一些事情。况且，我听明日香说过，你的经历很特别。你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应该不差。好，我就跟你说明吧。你……你爸爸明天是不是要结婚？”
“是，他通知我了。”
“那你明天要不要参加他的婚礼？”
“那是当然的了。明天他在天都酒店举行仪式，我也准备去。怎么？有问题吗？”
不知怎么，紫苑忽然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魏都喝了口酒，迟疑地说：“你大概不知道，其实，你父亲的新娘就是慕北莺。”
紫苑顿时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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