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浅蓝色织物窗帘的缝隙,阳光悄然游入室内。伏在书桌上的斐蓝忽而惊醒,碰掉了披在身上的深红色毛毯。
刚刚睁开眼睛时,他的脑子还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直到环视了房间一周,并发现盘腿坐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看他的弥娜,他才察觉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糟糕,昨天本想待你谁睡熟了之后就……”
斐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害怕开门的声音吵醒入眠尚浅的弥娜,他决定先读完西翁拿来的资料,再小心地回去自己的房间;没想到身心疲乏的自己也难以抵御睡魔的来袭,没多久便被诱入梦乡。
“半夜里看到你趴在桌子上,又怎么都喊不醒,只能给你披上被子喽。”弥娜指着地上的毛毯笑了起来。
看样子,昨天自己疲惫的程度远比想象中要更严重,对于妹妹所说的这件事自己居然都毫无知觉——斐蓝打着呵欠,目光偶然落到了桌面的信纸上。
对了,昨天夜里好像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随着思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斐蓝也慢慢地回忆起资料的内容来。
据安威所写,有关“杀人魔”的案件共有五起。
最初,六王国联合领内西部一座名叫麻西贞的小镇里,一名二十四岁暗娼的尸体在她常去的小酒馆里弄被发现。
第二起则出现在帝国南部,死者是落魄潦倒的无名作家,尸体上同样划有“血十字”的刻痕。
不久之后,在六王国联合领最北的亚拉斯莱、靠近帝国国境的小村子里,“杀人魔”刺死一名流浪汉,接着首次为他人所目击——闻讯赶来的六王国边境士兵用猎枪击中了他,但仍被他成功地逃之夭夭。
据边防兵所说,“杀人魔”是银发的高挑男子,身穿深色的晚礼服,似乎精神状态异常亢奋,和正常人有着明显的区别。
接下来就是发生在古利斯塔尔的炼金术士被杀案。这次作为目击者的两兄妹,所描述“杀人魔”的形象和上一起案件几乎完全一致。
最后,发生于伐罗克特的查特莱一家灭门案里,“杀人魔”首次攻击了复数目标:男主人倒在自己的书房里,其妻女则在大屋西面的客房里遇害。
除此之外,信纸上详细记述了有关弗洛京斯顿一案的其他信息,比如,他生前的某个习惯——
“对了,就是这个!”
斐蓝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正看着他的弥娜吓了一跳:
“什、什么啊,有新的发现了吗?”
“当然喽。我隐约记得昨天晚上发现了什么重要的问题,刚刚发现果然没错。”斐蓝用力地伸了个懒腰,此前一直保持错误的睡眠姿势让他的双臂酸麻不已,直到此时才稍微恢复了正常,“今天上午,咱们有个地方要去。”
“咦?哪里哪里?”一向对凑热闹拥有超乎常人兴趣的弥娜瞬间进入了状态。
“稍等一下,我还有件事需要确定下一下;如果判断没有错误的话,这次很可能并不是什么轻松的行程。”
同家旅店的另一间双人房里,宿醉的中年人正慵懒地躺在床上掰着手指。
冷不防,斐蓝推开门闯了进来。
“叔叔,昨天你的那本《伐罗克特市导游手册》放在哪里了?”
“比起这个,不想我发表一下昨天和妹妹一起过夜的感想吗?”卡凯尔眯起双眼,慢条斯理地问道。
“……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斐蓝一早就预料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索性直接放弃了和他解释的想法——有些时候,和卡凯尔沟通就如同试图说服正扑向自己的狂暴食肉动物,是极端不理智的行为。
“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很想和年轻的女孩子共处一室呢——”
卡凯尔也压根不理会他,躺在床上阴阳怪气地自说自话。
接着,他的头部遭到一记重击——凶器正是昨天晚上弥娜用来丢斐蓝的那只枕头。
“刚刚的问题发言我可听到了哦老爸,不想让我向妈妈告状的话,就乖乖地投降吧!”脸颊绯红的弥娜抱持着投掷的姿势出现在房门前。
“可恶,好卑鄙……”
卡凯尔“啧”地咋舌一声,脸上带着悲壮的表情指向衣架上自己的外套。按照他的指示,斐蓝在衣兜里掏出那本小册子,并翻开画着整座城市地图的第一页。
——猜对了!
“出发吧弥娜,记得带上武器。”
看到和自己想象中一致的信息,斐蓝竭力地克制住自己欢呼雀跃的冲动,用拇指指向门外;随后,两个孩子风风火火地冲出了房间。
“……还真是热情洋溢呢。”
被独自扔在房间里的卡凯尔抱着女儿的枕头打了个滚。
※ ※ ※
顺着昨天弥娜被枪击的那个路口继续北上,能走到一条名叫“绿山”的街道——这,也正是那位“神秘人”逃走的方向。
伐罗克特城中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们在这里徘徊,逐渐形成了人数众多、不容小觑的一股帮派势力。
而在安威的调查报告里称,曾有为数不少的人目击弗罗京斯顿生前多次流连于此地。
“也就是说,昨天那个该死的家伙可能会是绿山区的成员喽?”听完斐蓝的介绍,弥娜问道,“难怪要我带着武器来呀。”
“我倒不这么想……”斐蓝微昂起头,眺望着碧蓝天空中漂浮的洁白云朵。那盘桓于山谷的薄雾,竟仿佛完全遮蔽了这仲春阳光的热量,即使是行走在洒满叠叠光晕的街面上,也完全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那个人肆无忌惮地在骑士团调查杀人现场时出没,毫不迟疑地就扣动了扳机之后又从容不迫地离去,这个行动本身似乎就别有深意——简直像是要有意地把其他人的调查视线引往这边一样。”
“是这样吗?”弥娜装模做样地思考了一会,脑子里却始终如同搅着一团乱麻。
“然而,若安威先生的情报无误的话,此地与弗罗京斯顿应该确有关联;只是在实地调查之前,我也无从得知更多的东西。”
在斐蓝看来,想直接揪出“杀人魔”并非易事。目前能够采用的方法,就只有循着已有线索慢慢地抽丝剥茧,把无用的信息给筛选掉。
绿山区的帮派与查特莱府里那具无法辨别原型的尸骨是否有所关联?帮派之中是否有和弗罗京斯顿交往甚密,可以提供新线索的人物存在?
解开了这些谜团,就能在通往“真实”的路上再进一步吧。
“在调查正式开始之前,你要牢牢记住我说的这两点,”按照地图推断现时二人所在的大概坐标,到达绿山区已经并不遥远,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种种问题,斐蓝觉得必须得先把该交代的东西都交代完毕,“首先,询问等工作都交给我,无论对方有多少个人,你都要始终保持冷静;只要对方尚未表示出敌意,就不能因为对方的恶劣态度采取贸然的行动。
在古利斯塔尔城时,斐蓝和弥娜便已经同城里面的不良少年们打过交道。
那是在格温多琳遇刺的两年前,即斐蓝十三岁时发生的小小插曲。
其时斐蓝刚进入教会炼金学校初级班就读不久,这位优等生个头矮小性格又人畜无害,很快就被无所事事聚众胡闹的家伙们给盯上了。
某一天放学后,几名十七八岁的大男生把他围在了中间。
“帮个忙怎样,老弟?最近我们的手头有点紧哪。”
斐蓝明白,他们是在试图敲出他身上那数量本就不多的零花钱以供好好挥霍一番。
第一次他以“身上没有带钱”这样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但那些人显然不会如此便善罢甘休。
虽然假如拜托弥娜的话,狠揍那些家伙一顿,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简直轻而易举,不过斐蓝却始终都觉得这并非是最优的解决之道。
与这些外强中干,不够理智的人打交道,既不能表现得软弱可欺,又不能过分地高调惹得他们情绪激动。
于是,等到再次被小混混们截住的时候,斐蓝说:“我的身上零用钱并不怎么多,倘若你们真的需要的话还烦请自便;只是若你们做得太过分的话,小心骑士团的人拜访你们家里。”
事先做好功课的他,把所有人的住址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别吹牛,信不信我打到你爬不起来?”
不良少年里看似最痞气十足的壮实青年气急败坏地冲着斐蓝扬起了拳头。
“请便——只是小心点,伤害罪和抢劫勒索罪,在量刑方面可不一样。”
最后,他只是肚子上挨了两拳。
回到家里时,气得七窍生烟的弥娜一边给他涂药膏一面吵吵嚷嚷地要让那些家伙吃点苦头,却被斐蓝笑着制止住。
倘若真的向骑士团报告,扭送其中几人,会不会令他们恼羞成怒,继而打算拼个鱼死网破,做出什么难以弥补的事情?
万一因为这件事给叔叔阿姨或是弥娜造成伤害,岂非追悔莫及——斐蓝在制定策略时,一向采取保守而万全的套路,将损失和风险抑制在最低。
事后那些不良少年倒是再没有来打扰过他;不管他的做法恰当与否,单纯以结果论的话大概并不坏。
而伐罗克特绿山区的情况,与故乡又不相同。
在安威的资料上能看到,在绿山街上徘徊的年轻人,一部分因为家庭境况没有接受教育又不思工作,最终落得无所事事的下场,更多的却是游手好闲,喜欢胡作非为却没有闹出过什么出格事端的贵族后代们。
要统合这样形形色色的人们,似乎难度很高。
调查报告上所示,做到这一点的青年,名字叫做柯迪顿。虽然资料里没有对他做过多的描述,但斐蓝觉得他理应是个才识卓越且家族实力雄厚的人;若是能够直接与之会面,应该会让调查的过程轻松很多。
“那,另外一点呢?”弥娜问。
“当然是确保我们自己的安全啦。倘若有人对我们抱有敌意,并且冲动地率先发动攻击的话……”
“就到了我出场的时候,对吧?”弥娜开始兴奋地摩拳擦掌。
“普通的对手自然不在话下,需要重点注意的是会使用‘魔法’的人——弗洛京斯顿先生曾经多次出现在绿山区,无法确保这里没有和他抱有相同或是相似想法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即使不用斐蓝说出口,弥娜也会格外注意的、持有黑市流通炼装枪械的人。
虽然按照斐蓝从常理方向的推断,那个神秘人仍潜藏在绿山街的可能性较低,但仍不能在这一点上掉以轻心。
从昨夜的枪击现场处发现的弹头及弹壳的落点距离大致为十米左右,考虑到私造枪械的技术水平略逊于教会的平均水准,可以看作这就是那支枪所能杀伤的有效范围。
保险起见的话,即使将这个距离加倍,以弥娜的能力仍可以轻易阻止枪手的行动——斐蓝如此地信任着自己的妹妹。
除去这些已经想定的因素,接下来的临场应变才是对他的考验;若没有可以放心托付后背的人,断然无法超脱束缚尽情地发挥能力。
接近之前曾造访过的查特莱府所在的旧城区,四处徘徊的人也愈发地多了起来。这不同于昨日那平静得令人倦怠的街景,令兄妹俩不由得警觉了起来。
即使是穿着便装,从往来行人们的严峻脸色上,兄妹俩也猜到他们都是正在进行调查行动的守护骑士团成员。
看昨日最后安威那强忍着怒火的言行举止,大概骑士中的不少人都彻夜未眠,忙于工作直到现在吧。斐蓝在暗地里对骑士们的精神感到钦佩的同时,也为他们之前的行为感到惋惜:若是能在调查工作中更谨慎一点,采取积极的态度,现在也不会落得如此被动的局面。
不管如何,若现时在街上被骑士们拦住当场接受问话调查并非上策,还是避开他们为妙——这么想着的斐蓝,按照导游手册上的地图所示,带着妹妹穿进侧近的小巷绕路北行。
说起“绿山街”,这毗邻于山郊的场所原本也是伐罗克特市民的住地,不过在百年之迁徙城池时被废弃掉,如今只剩遗址而已。单就目前来看,城里人口远未增加到会引发房屋压力上涨的程度,因此政府也采取和西街旧城区一样暂时将之放置的策略,并不想花力气去做修整这里的工作。
散落着瓦砾残片的残破路面上随处可见丛丛荒草,路畔的残垣断壁犹自挺着破败的身躯苦力自支。看到这样荒凉的场景,除了产生跳跃时光的错愕感之外,也很容易生出伤感的情怀。
过去的工匠们在修筑这边的房屋时,大概只会为自己又完成了一件旷日持久的工作感到自豪,而不会有人去想像它们现在如同风中烛火一般的模样吧。
这就像人类一样——
所有人都摆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却没有人是为了迎接死亡而降生于世界。
斐蓝忽地忆起年少时与弥娜和格温多琳度过的日子——单纯的自己曾认为这种快乐与幸福能一直持续永远的,这奢侈的幻想却被突然而至的“杀人魔”无情地击碎。
现在在他胸中翻涌的不光有对凶手的仇恨,更多的仅仅是对格温多琳才华之花的过早凋零颇为慨叹,并深感世事无常。
“弥娜,你可一定要长命呀。”
斐蓝不知不觉地念出了声。
“……什么啊?”弥娜自然不知道他刚才脑中所想,又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他叫了自己的名字,只得莫名其妙地出声询问道。
“也没什么。”斐蓝的脸上露出淡泊的笑容。
不过,说起来也怪,兄妹俩踏入绿山街的区域后却许久不见街上出现哪怕半个人影。这对于意图打探情报的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有利的状况。
“莫非是因为咱们一大早就出门,这边的帮派成员们还没聚集起来吗?”弥娜望向身边的哥哥。
“现在时间大概是十时左右。若是中午之前没有什么进展的话,恐怕就只得无功而返了。”
想到昨日与西翁的约定,斐蓝不由得揪紧了胸前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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