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正午,雨还是没停,淅淅沥沥地冲刷着教室窗棱、窗外中学生五彩斑斓的雨伞顶。泥土、草叶的芬芳在闷热空气中翻滚。
这是朝阳中学的阴雨天。
【1】
登水子的整双鞋都被浸湿了,她在初二年教室门口顿了顿,脱下一只鞋朝墙边抖了抖,水都倒干净才重新穿上,再一只手护着书包站起来,同学们闹哄哄的,显然没注意到她这个呆毛头走进教室。
回到座位上,她抽出纸巾试图擦去书包袋上的雨渍,小心翼翼抽出课本和文件夹,里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叫了几声,尽管声音很小,她还是慌慌张张地捂住袋口,好像生怕有谁听到。
“别遮了,里面有什么?”趁着书包还没拉上的间隙,安淇一手按住登水子还在找寻墨水笔的手:
几片散落的羽毛、嘴角淡黄的麻雀。
底下还垫着几枝枯树枝,显然这就是登水子差点迟到的原因。“嘘,别告诉老师,”她朝安淇做了个噤声动作,慌忙将书包拉上。抽屉已被塞满,于是那方格子粉色书包立在课桌下面,又被登水子朝里挪了挪。
“不是吧,你打算怎么养它?”
满头黑线的安淇手上捧着一只从校外小卖部买来的五谷杂粮包,
“你就再帮我一回吧,”登水子递出一小盒蛋挞:“放学后在甜点社做个麻雀窝怎样?这事千万别告诉我妈…”
“她不是说过你对羽毛过敏吗,”安淇叹了一口气,收下那一小盒贿赂,
“话不多说,我们先想想怎么安置它吧。”
“那边在交头接耳什么?”班主任狠拍一下教鞭,“是也想和迟到的一起罚站吗?”
“老师,登水子这题微分又错了,我在指正她。”说着,安淇随手揭起登水子那张六十来分勉强及格的数学卷。
“安同学,助人为乐是好事,下课再讨论。”班主任将视线转回黑板。
“呼。”登水子幸免于难地长出一口气。
【2】
一只快递盒子。
中间有个切削圆形的开口,外面工整严实地缠着一圈、两圈、三圈,透明胶?
任谁看一眼都会觉得是强迫症患者的杰作。
“我说,安淇,没必要里外都缠得那么严实吧,”
登水子捂着鼻子,从包里取出那只麻雀。
放弃挣扎的它一边翅膀上有条粉色的凹痕,一动不动地被放进盒子,再突然扑腾下翅膀努力适应盒里铺张的干燥树叶。
“就这样挂在社团窗外吧,多缠点透明胶才能防水,”安淇投进去搅拌好的杂粮饲料和水,
“对了,你是在哪里发现它的?”
“校门口,”登水子低下头朝盒子里凝视着:“早上打公用电话的人比较少,我就和妈妈寒暄几句,没想到一回头它就在行道树下出现了,飞不动。”
“翅膀断了?”
“啊,是这样。”
麻雀一直没去靠近食物,于是她拍掉手上粉尘,再捂住鼻子、伸出右手取出麻雀,把饲料往黄喙嘴边送。
“我说,登水子你也太善良了吧,”安淇低头看眼手表,快到食堂开饭时间,
“额,不是啦。只是我能从中收获快乐。”
【3】
担任生活委员的安淇,是从初一邀请登水子加入学习小组,开始做朋友的。原因倒不是她想扶持班上及格线边缘的“高危人群”,而是因为她能从与登水子的相处中获得天然的优越感。
想想看,有人整天绕着自己送美味点心、顶着星星眼问答案,安淇的‘社会’地位能在班级里拉高一大截,下一任班长非她莫属。
“哼哼~” 她娴熟地用金色发夹扎紧刘海,给手上最后一份试卷打上分数。
“现在是广播体操时间,请同学们尽快前往操场。”
喇叭里响起柔和的女性提示音,学生们先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或打哈欠、或嘴里仍念念有词下节课的小测诗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密密麻麻的人头自一栋栋教学楼涌出,奔向操场鲜绿色的人造草地。
“1、2、…49,”班长魏宇用眼睛确认操场上的班级人数,
“我们班还差一个人,周小明同学。”
“嗯?”登水子前后左右确认了没有。
“看来这次10班比我们先凑齐人数,”安淇讽刺地向班长总结,对面10班的正在朝这边做鬼脸。
“他好像跑楼上去了,”有人举了下手。
“这真是,你们先做广播体操,我去看看他在干啥,”
安淇跺跺脚,她好歹也是生活委员。
“咚咚咚,”
小跑上楼,操场体操背景音波动,2班教室空荡荡。
“得,这是跑小卖部了吧,”安淇转身准备走下3楼,耳朵捕捉到空气里背景音夹杂着的怒吼声,她转过头朝办公室那头望去。
也就是这一转,改变了安淇和登水子接下来一生的命运。
【4】
眼前两米之隔的围栏外,周小明被班主任拽着黑色短发,敲开办公室门。
“放开我,你不是叶乔老师!”
小明试图挣脱掉扒在头皮上的手,可是指甲在上面划出血痕,发出刺耳的“哧啦”声也没啥作用,腿不停向前蹬去,像只被猎人抓到的兔子。
这幅场景太过怪异,
安淇蹲下身,等他被拖进去,再猫着腰凑近办公室窗缝。
“小明同学,你在说什么呢?月考没过可以找安同学线下辅导,不至于想不开。”
“想不开?呵呵,”小明冷笑道,他的头还被拽着,几滴红色从衣领上滑落。
班主任空出右手在茶几下取出钥匙。
“这个世界是假的!”
他在说啥?安淇屏住了呼吸。
班主任的手为之一顿,
“理由呢?”
“朝阳中学方圆三公里外,什么也没有吧?”方小明抬起眼睛斜睨着班主任:
“上课前想出去放松下,一不小心就骑着车跑那么远了,一大圈黑漆漆的墙,伸手不见五指。问其他路人居然都说没看见。”
“周小明同学,”班主任用钥匙旋开最下一节抽屉:
“还好你没跑墙外面去,不然第二天就没人记得你了。”
一只黑色管状的电击棒被她抽出来,向周小明头上砸去。
离奇的一幕再次出现:
棒子从中学生头部穿过,小明应声落地。
班主任松开拽在小明头上的手,目光转向窗外:
“安同学,请进。”
【5】
“老师,周小明他没去操场,”
故作镇定地走进,前一秒还趴在地上的小明已经站起来了,
“小明,你没事吧?”安淇倒退一步,额间流下一滴冷汗。
“啊?什么没事,我是来找叶乔老师反思迟到原因的。”
“前一秒你还倒在地上…”
“小明可以去操场了。”
直接忽视安淇的疑问。劝走小明,安淇眼前的班主任戴着副语重心长的“面具”:
“偷听墙角可不是好学生的习惯,得改掉。”
说着,班主任再次挥起手中的电击棒。
“请等一下!”
安淇吃力地用手挡住头,班主任的力气比她想象中的大,以至于那支电击棒差点没把她的手磨破,
“小明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安同学。”
“不,我想知道,”
安淇朝着她,尽全力不显得面带惧色:
“我想帮助叶老师监管这些认为世界虚假的孩子!”
“...”
头上的力度消失了,班主任眯起眼角,坐下来打量她。
“说这种话的,你还是头一个。”
班主任将长发扎起来,随手拿起茶几边上的试卷翻了翻,安淇看不清她反光的镜片下是怎样一种表情:
“从你的智商来看,似乎够格。态度也十分诚恳,没有偷听完跑掉。”
“额…如果这个世界真是假的,人是无论如何逃不出去的。”
手脚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安淇深吸几口气,窗外的广播操背景音还没结束,
“我相信‘叶老师’的手段,但是要真正抓住那些坏孩子的苗头还得我从内部打听才行,‘假世界’谣言一旦有人传播就糟了。”
班主任交叉双手盯着她,眼神像听着儿童据理力争的家长:
“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同意了。”
说完,班主任的眼珠开始翻转,她的面容开始摇晃、扭曲,在安淇眼前。
那张脸竟变成一位中年男性,左眼角有颗黑痣,右眼戴着金边圆眼镜,一双空洞无光的白眼珠再度眯起:
“安同学,出于对你勇气的嘉奖,你的记忆不会被刷新,明天周一就当周六来过吧。”
【6】
班主任,不,那个中年男人‘里德曼’,
他究竟想做什么?
安淇终于明白了“周一当周六来过”的含义。
“我们周末去学校附近的森林公园探险吧!”周小明振奋的声音从教室前方传来。
无人记得前一天是周日,周小明也不记得他们去过公园。
其他人眼中是结束一周六天上课难得休息一天,安淇却在看着自己被“清空”周六日字迹的日记本出神,
“没想到学习组长安淇也有愣神的时候~”
一缕粉红色呆毛闯进视野,登水子从座位上转过身,左手压着错题本和墨水笔,
“嗯?是这样吗…”安淇猛地一个激灵:
“登水子,昨天我们有没去森林公园玩?”
“…没有?怎么了?”登水子再轻轻敲几下笔端,
“快点,安淇,这道微分我还没想出来呢。”
【7】
“循环周六日这两天,有什么意义?”
晚自习时间,教学楼走廊上,
一个挣扎不停的女学生瞪大了眼睛怒视安淇,她用随身手绢捂上戴着发箍的女学生嘴,‘班主任’从她面前走近,手中电击棒一挥,女学生陷入短暂昏迷。几秒钟再度苏醒,没了之前抵抗安淇的印象。
“想听真相吗,安同学?”
“什么真相?”
“你们的生活曾经是真实的。”
‘班主任’盘着手,斜倚在走廊石灰墙上。窗边吹来晚风,安淇面前的班主任,不如说是里德曼,做了一个抽烟手势,想起手上没有香烟又放下手腕。
“首先,朝阳中学方圆三公里外是黑幕这点,因为我们在复原这个虚拟现实系统的时候,它的范围最大也就这样了。除此之外,也有十几个像朝阳中学这样以未成年人学校为中心的区域,但是它们互相之间距离远近不一,很难互通。我们能追溯的时间段也很有限,只有七天。”
“您还没回答循环周六日的问题,”
“别急,安同学。关于黑幕的问题,我们猜测是因为这是地下城。”
地下城?
完全出乎安淇的意料,
“您的意思是说,”她不可置信地压低声音,“我们在虚拟现实里,只是灵魂,而在我生前的学校是在地下城?”
“是这样,”里德曼叹了一口气:“似乎你生前的人类种族遇到了某种灭顶之灾,想用虚拟现实机构保护未满18周岁的孩子,但是他们失败了。失败这天在新元前4000多年的二月周日,我们试图弄清你们遭遇的灾难是什么,所以最近正在回调周六日两天的记录。”
灾难?
如此安逸祥和的生活,如果不是安淇前台看见周小明被班主任拖着,她压根不会相信这些。
“安同学,你有没见过外星人?”
【8】
“没有。”
“希望我的猜测不是真的,”里德曼的脸忽地阴了下来:“如果你没有关于灾难的一点印象,那么我们现存能复原的七天又是什么?这些未成年人理想的小日子?”
“叶老师…不,里德曼博士,您冷静点,”
眼见他状似沉痛地抱头蹲下,昏暗的地面上传来玻璃制品掉落的声音。那只单边眼镜被甩落下来,绕着地砖转了几圈。
“您的眼镜掉了,”
出于探究心,安淇捡起那枚镜片,说这话的同时把它戴到右眼上左右环视一圈。
这一看,差点没把安淇吓得原地晕厥。
幽灵,
坐在教室里的、漂浮在半空中的,肿胀肉块。
没有面庞,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包含登水子、周小明在内,它们黑黝黝的“眼洞”掩盖在从脑门上耷拉下来的肉垂后面。如行尸走肉般,幽灵们头上连着透明的电线,所有电线都交汇在面前这位可以变换容貌的“机器人”身上。
脚下没有地板,安淇低头只看见一团极其臃肿的肉质,手也是。
再抬头望向窗户,虚影里的安淇,和这些幽灵并无区别。
她飞快地取下单边眼镜,交还给站起身的‘机器人’:
“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戴上单边眼镜,
“充满了长相酷似人类的怪物,一发疯就会变成妖怪,你能在这样的世界活下去?”
“我不管,一定要回到外面去,求求您!”
安淇惊慌失措地恳求,就差冲上去抓住‘里德曼’衣领了,
她不能接受这样丑陋的、死去的自己!
“有一个或许可行的办法,”‘他摩挲着下巴,“在虚拟现实里死亡?怎样,安同学?”
“这样灵魂就能回归现实了,然后?”
安淇急的双眼通红,她轻声抽泣着,
“如果我能管理好这些...坏学生,我想找一副人形的容器。”
“噢,还有一个,”‘里德曼’打了个响指,“这虚拟现实方圆三公里还存在漏洞,因为是与外界相通,你可以试着找找。”
“找不到,继续帮忙管理,你的请求可以考虑。”
说完这话,中年男人的面相从机器人身上消失,它再次变回班主任叶乔。
【9】
粉色呆毛头的登水子消失了。
不出一日,同学们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登水子床下的镜子四分五裂,被安淇小心地拿在手上左右翻看,
这分明是块普通的玻璃,而不是一次性的穿越道具,
她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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