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洛德走在城西交错复杂的小巷里，眉头紧皱。想不到啬拉提的破败远超自己的预估，这里的人们面黄肌瘦，衣不蔽体，满身脏污。更甚者疾病缠身，皮肤溃烂，只能躺在路边发出痛苦的呻吟。
有些时候，昏庸的领主要比战争更可怕。
骑士向城主提议，派出卫兵搜查贫民区，以找出黑市所在，却被城主百般推脱的拒绝了。于是他只能亲自上阵，沿着迷宫般的小路逐个排查。
但现在骑士似乎迷路了。这片无人管理的街区根本没有秩序可言，手里的地图也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绘制的，在贫民的改造之下，这块地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于是地图便如同一张废纸，起不到丝毫作用。
他从来都没有如此无力过。这次的啬拉提之行，骑士感觉自己一直都在孤军奋战，得不到任何援助。
“混账！该死的妖女！我一定会找到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在骑士无比迷茫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吼。他循声望去，看见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你竟敢这样对我，竟敢……”
声音戛然而止。
格莱僵硬的蹲在地上，从身后传来一股莫名的威压。他能感觉的到，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性，训练有素，技巧出众，全副武装。
他必须做些什么。
骑士走进小巷，掀开一块木板，才发现在木板后还有一段通道。一个消瘦的男子蹲在地上咆哮着，嘴里不停的咒骂着妖女一类的话。
就在他接近男子时，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变得安静了下来。
“哔卟。”
“什么？”
男人挠了挠头，嘴里发出奇怪的毕卜声。骑士放缓了脚步，好奇的盯着他。
“哔哔咘咘。”
骑士刚想搭话，没想到那个男人如同兔子一般弹起身来，向着通道的更深处跑去。
“等一下，我有事情要问！”
—
啬拉提的街道骑士已经领教过了一次，但和贫民窟的道路比起来完全是小儿科。还没追多远，骑士就彻底跟丢了男人的身影。那个家伙所说的妖女究竟是谁？是一个女巫吗？骑士懊悔不已，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轻易的就失去了。
但这片被掩藏在木板后的街道或许就是自己苦苦追寻的黑市所在。骑士沿着小路一直走，想要看看它究竟通往何处。
骑士迈过一道路口，忽然从地上抬起一根绳子，将他绊倒在地。他急忙起身，却不知道被谁压住，狠狠地摔在地上。
零散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大概三个人左右。他们围在自己身后，不知道要干什么。
被人算计了！
“哈哈哈，蠢货！你以为你能追上你大爷我？做梦去吧！”
有些尖利的沙哑声音从身后响起。骑士听得出来，他就是自己先前追逐的男子。
“劳文，去搜一搜他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先把他的剑卸了。”
骑士的双手被紧紧按住，使不上力气。
“等一下，你们要财物，我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告诉我一件事。”
“白痴吗你！能直接拿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要求？”男子嘲笑的话语从头顶传来。“等下再把你这身衣服扒了，你就光着身子回家吧！”
赫洛德感受到从腰部传来的震动，自己的长剑已经被人抽了出去，钱袋也被拿走了。他又气又急，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群混混的手上。骑士埋着头，从腿上传来了拖拽的感觉，这群家伙想扒下自己的裤子来羞辱自己，现在正在解开上面的腿甲。
骑士不停的挣扎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承受这份侮辱。然而这都是徒劳无功的，在几个混混的协力之下，他的裤子还是被褪了下来，一直被脱到膝盖处。
“哈哈哈哈……”
“这家伙还挺白……”
几个混混笑得前仰后合，骑士却恨不得就此死去。他满心煎熬的忍受着混混的嘲笑，默默的等待时机。
“你要是求我们，我们说不定还能给你留一件衬衣……”
放肆的话语比战场上的利箭还要尖锐。它们扎在骑士的身上，宛如世上最残酷的酷刑。
骑士宁愿放弃生命也不愿自己的荣誉被如此践踏。
就在骑士的耳边充斥着谩骂与讥讽声时，他感受到压住自己的那个盗贼的手松了，他抓住机会一个翻身，硬生生的将对方从背后甩了下来。
“伊森你个蠢货！”那个叫格莱的男人吼了一声，向骑士扑了过来。骑士就地翻滚躲过了扑击，顺势站起身子，一脚踢在对方的脸上，将他踹翻在地。先前被摔在一旁的混混想要抱住骑士的双腿，被骑士灵活点闪开，撞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昏了过去。
“愣着干什么，他没有武器，快上！”
格莱躺在地上怒斥。骑士看着身前站着的两个人，一左一右，手里各自举着一根草叉。
他摆开架势，但膝盖上挂着裤子，有些施展不开。骑士正准备将裤子提上去，左边的混混揪准时机刺了上来。他连忙放手，裤子顺着小腿落到脚踝，骑士也侧身闪过突刺，反手夺下了对方的草叉。他用木柄将对方砸倒在地，随后架在了打算起身的格莱的脖子上。
“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另一个举着草叉的混混正盯着骑士犹豫不前，被骑士身下的格莱叫住，也放弃了攻击。
“现在，你们所有人，立刻离开这里。”
骑士与混混僵持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照他说的做，快！”
听见格莱的喊叫，几个混混终于丢下武器，抬起晕倒的同伴慌忙的从路口离开了。
赫洛德单手握住草叉，用另一只手提起了裤子，做完这一切后，他伸手将格莱从地上拉了起来。
—
“老爷，您说的魔女是不是一个橘黄色头发，身材矮小的女孩？”
格莱跟在骑士的身后，脸上堆满了笑容。想不到这位老爷不仅没有教训自己，反而还塞给自己一袋硬币。
像这样出手阔绰的老爷，如果伺候好了的话，自己可就要发财了。
“橘黄头发？不对，那是另一个。”赫洛德揉着眉心，有些郁闷的回答到。他本以为格莱口口声声说的妖女是自己追寻的女巫，没想到竟然是旅店失踪的少女。
“另一个女巫？”
“是冒险者。普通人。”
他现在只希望能借着失踪的少女的信息来推断出女巫的踪迹。
“你说昨天遇见她了，是在哪遇见的，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骑士朝着身后的男人问。
“就是在和老爷您相遇的路口，我就是负责那里的。至于为什么嘛……”格莱停顿了一下。“那个女人想要买**，然后找我问路。”
骑士听说过男人口中的药剂。据说这种药剂能让人上瘾，无法自拔，不少在外漂泊的冒险者都会沾染上这种毒剂，为此花光身上的钱财，最后卖身为奴隶。
“这里还流通着毒品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在这一行混的也不深……”
骑士没有理会男人支支吾吾的言语。像他们这种生活在暗处的人，谎言和欺骗早已深入他们的血脉。对于这种可以带来巨大利润的事，他们绝不会说出真相。
“那么后来她去了哪？”
“这我就不知道了。”格莱回想起那个足以令他懊悔一生的下午，倘若让他知道少女的下落，又怎么轮得到女巫来收拾她！
“对了，老爷，那个女人……她真的不是女巫？”
“不是。”骑士一路上被问的都有些烦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坚称那名少女是妖女，难道是她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你为什么一直认为她是女巫？”
“因为她……”格莱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她……她会用奇怪的巫术，把男人变成……”
骑士有些不明所以。
“对了，老爷，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打听到那个女孩的下落。”格莱眼睛一亮，拍了拍手掌，兴奋的窜到赫洛德的身前。
“奇力比，黑市的百事通。”
—
赫洛德盯着眼前的乞丐，他不认为这个双眼混浊，四肢不便的家伙会是什么所谓的百事通。在骑士看来，对方能不能数清面前有几个人都还是个问题。
“喂，乞丐，大爷给你揽活了！”格莱踢了踢乞丐身前的碗，蹲下身子嘻嘻嘻的望着对方。
“我这里……不接壮阳的活……”
赫洛德看到格莱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去。他害怕男人惹事，急忙把他拉到一边，自己蹲在乞丐的面前。
“您好，奇力比先生。”
“是个骑士……”奇力比的眼珠转了转，随后继续盯着面前的破碗。“是你家小姐丢了吗……近来黑市里没有收奴隶……请回吧……”
“不是，我是来问一个橙色头发的女孩子的……还有就是潜伏在黑市里的女巫的下落。”
乞丐没有搭话，只是用枯瘦的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碗。骑士急忙解开腰包，放了一枚金币进去。一边的格莱看的眼睛都直了，他摸了摸鼻子，咽了一口唾沫。
“拿回去……”没想到乞丐竟然把碗里的金币拨了出去。“我无福消受……一枚银币就好……”
乞丐的理智让骑士对他刮目相看。确实，在这座黑市里永远也藏不住消息，任何人得到了他们无法保护的钱财，都不过是为自己招来毁灭而已。
骑士取出一枚银币，郑重的放到了乞丐的碗中。他没有拾起地上的金币，格莱见状，赶忙把地上的金币收进了自己的腰包。
他才不管什么有没有福消受的问题。
“橘黄头发的女人……先去兑金币……再去铁匠铺……”乞丐混浊的眼睛转了转，脏污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这里没有潜藏魔女……”
“你已经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一切……”
奇力比回答完骑士的问题后，竟然就这样睡着了，任凭骑士再怎么叫也醒不过来。骑士无奈的摇摇头，起身向黑市的深处走去。
“刚才他提到的兑币行和铁匠铺，能带我去看看吗？”
“小的乐意效劳。”格莱弯了一个腰，殷勤的为骑士带起路来。
骑士穿行在黑市的街头，四周吵闹无比。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争执，为了商品的价格，为了细小的摩擦，或者纯粹是想要生事。但即便混乱到这种地步也没有人斗殴，所有的暴力都显露无遗，却又偏偏非常的克制。
但骑士知道，小的暴力被压制，是因为背后有更大的暴力存在。一路上骑士充分领会了格莱的油滑，遇到比他弱小的他就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倘若对方比他强大，他又能巧妙的借助骑士来吓退对方。尽管没有战斗，骑士还是觉得比打了十几场战争更累。
“老爷，我们到了，兑币行。”
骑士抬头，看见一块破旧的木牌，上面写着“葛拉森金银汇兑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他听见格莱推开木门的声音，尖锐刺耳，仿佛马上就要坏掉一样。
“金兑银一兑十，银兑金二十兑一。”
一个老头撑着脑袋坐在桌上，像是要睡着了的样子。骑士不知道为什么黑市里的人都是这副态度，他走上前去，在桌上按下一枚金币。
“我不是来兑钱的，我是来买情报的。”
老头抬起脑袋，饶有兴趣的看着骑士。
“你是个贵族。是个骑士。怎么？想知道你家小姐的下落吗？这些事不归我管！”
骑士摇摇头。“是一个橙色头发的女孩子。”
“啊……我记得她，记的非常清楚。”老头接过金币，放在手上仔细端详。“她来兑换黄金，换了三枚。”
“三枚？”骑士有些讶异，少女哪来的钱，竟然能有三枚金币？
“而且要求苛刻。”老头有些愤懑的说到。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柔弱的少女会表现出那样的强势，但他的本能告诉他，少女绝对有强势的底气。
“一兑十五，质地优良。”
“什么意思？”
“她提的要求。”
“有什么人跟着她吗？”骑士又开口问道。
“没有！一个都没有！”老头忽然像是发了很大的火一样朝着骑士大吼大叫。“她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她凭什么，凭什么！”
骑士离开了兑换所，老头暴怒的吼声隔着很远都能听见。他注意到路人盯着他的眼神中已经有了一丝异样，或许那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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