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屋顶，正午的日光温和地触摸着她的侧脸，望着伊文克斯小小的恒星，她陷入了沉思。
自出生以来她的情感就被上一任喰煞剥离开来，她知道自己的灵魂早已破碎，感受不到喜怒哀乐，岁月里无数挑战者应声而来，又被她一一击退，她心中认定了能杀死她的只有她亲自认可之人。
杀死她的是谁来着。
她忘了。
“在想什么呢。”
“你能感受到仇恨吗，仇恨的感觉是如何呢。”她问。
团长愣了会神，倒是思考了起来
“如果你曾拥有过某样对于自身很宝贵的东西…有一天突然被人夺走了，你会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尘清说。
“嗯？”这个回答让团长很意外。
“我也不清楚。”她轻声说。
第四十三任喰煞不爱任何人，这让她无懈可击，无欲无求地活了很久，连自己的死亡都是精心策划的。
很多年，她的记忆越来越多，重叠的部分也越来越多，在渺无人烟的圣堂之中发呆，静静地凝视着夜空，她习惯了一个人，时间对于她只是随意挥霍的东西。
“听说我的父母死在了战场上，我是个在战场上生下来的，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孤儿院里。
我被发现灵能天赋时候才九岁，开始日复一日地军事化训练，我是为战争而生的人，我是雷克尼亚军校那一期最年轻的军官，但我的梦想是当一名画家。”团长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很可惜，我没有概念。”尘清回答道
“我在战场上见证生命互相残杀，相拥着走向死亡，双方以最凶狠的武器报以对方痛击，仇恨铺天盖地，四神以生命为棋子，洒向银河的棋盘，文明如蝼蚁一般苦苦支撑，可我们不能仇恨，那会被喰煞侵蚀…太痛苦了，愿天神保佑…”团长轻声说。
尘清不能理解，但还是思索了起来。
“你们觉得活着是美好的事吗。”
“并没有…但我们所做之事是为了让后人美好地活着 。”团长笑了笑。
“嗯。”她闭口不语了。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放眼望向了尘世，她深知自身引导的战争是不正义的，在一个资源没有冲突的宇宙，发起战争是绝对的邪恶，但这都是对喰煞的夸赞。
如果是夸赞的话…为什么会有害怕被发现的感觉呢，是害怕所有人知道真相会导致自身死亡？
不对…我，是愧疚了吗？
她愣住了。
“我太恨那些强大的存在了，他们随口的一句话就能让成千上万的生命如蝼蚁般死去…”团长轻轻叹了口气。
她望着团长冷淡的侧脸。
“如果没有战争，我应当是个拿起画笔的艺术家了吧，可这该死的仗打得没完没了，死了太多太多人了，连女人和孩子都上了战场，伊文克斯活着已经很艰难了…我们的文明才刚刚起步。”团长自嘲地笑了笑。
尘清站了起来，凝视着远方。
“有人来了。”
士兵们欢呼了起来，为新的到来者欢呼着。
她望着那名浑身雪白战袍的士兵，肩膀上的披肩刺着一个巨大的橄榄枝，围绕着一个深蓝的星球，内部刻着完美比例的六芒星，腰间别着修长的横刀。
“看，来自太阳系星晨帝国死亡之翼军团的士兵。”团长挥了挥手。
那名灵能者锐利的眼神望向了她，与她对视着。
灵能者双手合拢，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在胸前如展开双翼的雄鹰。
天鹰礼。
她与团长同时左手轻锤肩膀，微微鞠躬，回了个军礼。
“可以欢迎，但不要接触这些直面死亡的战士，他们将生命献祭给了死神，获取力量守卫银河。”团长说，慢慢走下了楼，尘清有些紧张，但还是跟着团长下楼。
“我闻到了低语的气息，下一轮攻击明天该会到了。” 灵能者轻声说，他戴着白色的面具，上面点缀着丝丝金边。
团长神色凝重了起来。
“有多少。”
“侦测部队不会过千，但是不容小觑。”灵能者说。
“如果是精锐的侦察，我们可能会有伤亡。”团长回道。
“所以我来了，倒是发现个有趣的小家伙。”灵能者点了点头，望向了尘清。
尘清与他对视着。
“你很纯粹…天赋异禀，如果可能，能否在战后前往星晨修行。”
团长吃了一惊，看向尘清。
“不去。”尘清的回答很肯定。
“也行，以后你想去的话…可以拿着这个前往星门。”对方没有强求，递过来一个勋章，上面刻着白色的双翼。
“你们都休息好，准备明日凌晨接敌。”灵能者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那可是去星晨，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就这样拒绝了？”团长有些好奇地问。
尘清没有讲话，她潜意识地认为星晨里有着能直接威胁到她的东西，如果被发现身份，那还不如死了。
“不去就是不去。”她轻声说。
……
……
……
士兵们紧张地在公事里等待着，在指挥室里的团长接通了指挥频道，他望着桌前的地图，尘清握着手枪，平静地望着漆黑的夜。
那名死亡之翼的士兵一直坐在她的对方，闭目养神着。
漫长的等待让她有些分散注意力。
许久后，一双血色的瞳孔缓缓睁开，那名灵能者身上迸发出道猛烈的气。
“来了。”
“侦测网！”团长放出了指令。
一道猛烈的波从某处建筑缓缓震荡开来，扫过每个人的身上。
尘清缓缓戴上了头盔，盖上面甲，无数信息与面板展开在她眼前，小镇的全貌完整地显现在她眼前。
无数红点包围住了小镇。
“怎么这么多。”团长震惊之余望向灵能者，显然对方也意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错了，这不是侦察，这是主攻。”灵能者轻声说。
密集的枪声铺天盖地地响彻了夜空，炮声，惨叫，咆哮混杂在一起，从远处传来。
尘清依旧古井无波。
“不要节省弹药，稳住防线，我在联系指挥部。”团长厚重的声音传到每个连长的耳边。
更为密集的枪声响彻了起来，重机枪与榴弹的声音压制住了那惊骇人心的咆哮。
“他们太多了！团长！我们的阵地被突破了！”语音频道里传来某位连长的怒吼。
“东线的路口，绝对不能丢，等我带着警卫连增援！”团长回复。
“北线也吃紧，预计还能再顶，弹药这样打撑不住半小时。”
尘清回头时警卫连已经整装待发。
“全速前进。”团长背负着一把巨大的军刀。
“西线这边很静，安静得有些可怕。”三连长回复。
灵能者轻步一踏，身形化为一道流光，遁出数百米远，消逝在街道尽头。
“出发！”
尘清有些暗暗吃惊，这支部队的执行能力与反应能力可以说是顶尖的。
他们全速奔跑着，尘清有些吃力，渐渐地被队伍甩在了后方。
团长指示着警卫连先行到达战场，拉着尘清一路奔行。
到达时街头机枪震耳欲聋的声音几乎要将她的耳膜震碎。
“张开口！保护耳膜，不要捂耳朵，倾听战场的信息！”团长对尘清说。
海水般的人形恶魔正硬着枪林弹雨稳步推进，无数条枪线劈头盖脸地打在敌群之中，不断有人爬进阵地之中，士兵们跳了起来，抽出工兵铲。恶狠狠地劈进对方脑门，对方抽出手上的利爪，怒吼着刺穿了士兵们的身体，惨叫与枪声混成一片，充斥着整个战场。
警卫连三人一组，射杀着那些极速奔行的恶魔，敌人推进之潮是如此地勇猛，几乎要将整个阵线淹没。
轰！
一发大口径人员杀伤炮轰击在阵地前，血肉翻涌，喷射在天上，撒出无数残肢。
那名灵能者的身影一闪而过，无数血浆炸裂开来，整片战场的恶魔的头颅倒飞而出，士兵们的勇猛地突进着，竟硬生生地把丢失过半的阵地夺了回来。
“太多了…我们扛不住的。”团长轻声说，拔出腰间的战刃，冲入了第一阵线。
“团长…我们弹药不多了…”连长的声音很小，清晰地传入了团长耳中。
“指挥部失联了…我们需要有个跑得快的，回去报信。”
尘清摇了摇头，拒绝这个请求。
“我跑不快，你找别人。”
他们在战壕中找到了连长，连长的肚子整个被刨了开来，肠子都掉了一地，夺回阵线的士兵们捡起那丢在地上的器官，还有连长的断手。
医疗兵一股脑地将那些器官塞进了连长的肚子里，连着的血包，紧急急救着他，丝丝按住他手上喷涌的鲜血。
“连长！你还能活，看着我！看着我！大口呼吸！”医疗兵大吼着，将各样的针剂注入他的身体里。
连长嘴中溢出出大量的血。
“团长…团长…”他轻呼着，眼神都暗淡了。
团长蹲在他的身侧。
“不要说话…呼吸。”团长说。
枪声铺天盖地，街道口那挺机枪早就过热，枪管都换了几轮，机枪手抵住肩膀，死死扣住扳机，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他的肩膀早就被震碎了，即使这样他依旧不敢松手，就像是扣死了整个连的生命线。
连长最后想说的话最后都没有说出口，尘清呆呆地愣着。
这是死亡吗。
终于，机枪的声音戛然而止，机枪手呆滞着抱着那挺打空了的机枪，他依旧机械地扣动着扳机，精准地瞄准，大口径机枪完完全全地将他的身体震碎，副射手抱着他的尸体，呆呆地望着前线。
“所有人！撤退！东西能丢就丢！”团长大吼了起来。
“三连长能听到我讲话吗！”
“团长三连没了！”语音频道里传来了回应。
“一连正在后侧。”
“警卫连和我断后！”团长从战壕中爬了出来。
所有人瞬间呼吸都静止了，一股巨大的灵能威压压制住了所有人的行动，大家如手足灌铅，不少人直接倒在了地上，恶魔们的再没了压制，如海水般冲向阵线。
团长和尘清依旧行动自如。
“看起来是个二阶段的恶魔，我来解决他，你跟着部队走。”团长眼底露出了凶狠的光。
“二阶段中期，我来。”死亡之翼的灵能者屹立在阵线上，挥出死亡一刀，无数无头尸体无声地倒在了地上，阵线前的尸体堆积如山，恶魔们是攀着尸体爬进战壕的。
远方传来了令人窒息的低语，灵能者一手撑起了一道巨大的灵能结界，隔绝了侵蚀。
此时只有尘清注意到了一道血红的光径直穿过结界，向着团长刺来。
那名灵能者突然大吼。
“小心！”
她一把抽出腰间的军刀，挡在团长身前，凝聚出全身的灵能，眼底紫光闪烁，黑色的长发在风中披散。
轰地一声巨响，她整个人倒飞而出，被团长稳稳接住。
团长也震惊于她是如何接下二阶段中期恶魔全力一击的看了看怀中的少女，似乎没什么大碍。
“走啊！”尘清有些狼狈，推了推团长。
“你们只有半个小时。”死亡之翼军团的灵能者已经完全拖死了那名二阶段恶魔。
团长拉着尘清走时，突然回头大声喊。
“你呢？”
“半个小时是它从我身上踏过去的时间。”对方回道。
所有人边打边撤，拉着伤员，死亡之翼的灵能者站在路口，横扫着四面八方的恶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在他们终于撤出小镇时，巨大的灵能风暴喷涌而起，掀翻了整个小镇。
所有人都被这耀眼的光刺伤了双眼。
那名灵能者自爆了，换来了整个团的苟延残喘。
士兵们的士气都很低沉，他们咬着牙继续前行着。
尘清已经喘不上气来了，跪倒在了地上。
“你们走…我缓缓，缓缓…”汗水混着血滴落在土地，她望着地上浓密的弹壳，全身都虚脱了，团长这才发现她肩膀上的伤口撕裂了开来，血流如注，撒了一地。
“医疗兵过来看下。”
团长将她直接背在了背上，缓缓走着。
“不要睡，尘清。”
眼皮止不住打架，肩膀上挨了一针凝固剂，成功止住了血。
“好…”她虚弱地说。
好困啊…
“不要睡，从一数到一百。”
“一…二。”她的声音虚若柔风，在团长耳边轻声说着。
这是战争吗…之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
她听着耳边士兵的声音，有哭泣，呜咽，呼喊。
“别抬他了，尸体都凉了。”医疗兵的声音。
“我要带我儿子回家…我要带我儿子回家。”行者呆滞地说，那名父亲声音哽咽着。
“儿子不要哭…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尘清…不要睡。”
她眼中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下了，滴落在团长的背上。
“…九十九…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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