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阿利亚特·洛星，外岛人，普威尔联合王国的荣誉子爵。”
阿利亚特捡起一根树枝，扔进篝火里。火焰燃烧树枝，发出噼啪爆裂的轻响，唤起了阿利亚特铭刻在基因里的安心感。
另一边，骨环骑士指挥着制造出来的骷髅小兵，将海寇的尸体拖到篝火边，堆成一座小山。阿利亚特正疑惑它想干什么，就见艾蜜莉站起身来，从放在地上的背包中拿出一个严密包裹的药瓶。她带上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铁手套，将药瓶中的粉末撒了一点到事先准备好的盆中，又倒了一点水将粉末溶解。整个过程都小心翼翼地不让液体和粉末沾到自己身上。
“我们骸派进行骨肉分离，一般用的热水浸泡法、直晒法一时半会儿都用不了，掩埋法的效果我不是太喜欢……只能用这种比较危险的药剂了。阿利亚特小姐，等下记得站开一点。”
骨环骑士托起铁盆，均匀地将盆中液体淋到了海寇尸体上。阿利亚特观察尸体的变化，发现尸首上的毛发被溶液淋到便纷纷脱落，就连皮肉也隐约有脱离的迹象。
“「低阶不死者制作：腐肉史莱姆」。”
艾蜜莉对着尸体一指，被她指着的位置的血肉就像活过来了一样开始蠕动，一下子挣脱了与骨头聊胜于无的粘连，开始在骨架和铠甲上爬行，舔舐般贪婪地吞进了遇见的一切有机质。
“这个是丧尸系的不死者吧。”阿利亚特警惕地问道。
“是啊。这就是我不想用这种方法的原因。”艾蜜莉坦然道，“我是觉得工具本身没有好坏的，关键是看使用者是好是坏。”
阿利亚特心下了然，就目前她的经历来看，目前这些各种派系的术法，似乎并没有互相排斥的特性，仅仅是工具，或者单纯的技能。就像一个人学了使用步枪的方法，没有任何人规定他不许再学火箭筒的用法。君不见萨蒂作为一个神官，用毒药吹骨笛用得不亦乐乎？
现在看来先天具有邪恶属性的，也只有魔法了。和术法不是一个体系的。
不过阿利亚特还是问道：“你们也觉得腐派术士不是好人？我很好奇你们具体是怎么看待他们的。”
——在民间所有死灵术士的名声都一样烂。阿利亚特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你现在一定是在想，我们比腐派术士也好不了多少吧？”
“我有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不是啦，是我出师以后问了很多人这个问题，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你们也挺不容易啊。”
“一开始我确实感觉挺受伤的，后来就习惯了。”
腐肉史莱姆吞噬完了尸首上所有的皮肉，为了追求更多的血肉，它爬下了尸首堆。
“好——啦。神术·「星火」。”
火焰将腐肉史莱姆笼罩在其中。阿利亚特“哦”了一声。自从她听说不死者结社是创世女神教的分支，她就一直在想这些死灵术士会不会也会使用一点神术。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不知道萨蒂等信徒对此作何感想。
一个骷髅小兵将剩下的骨架冲洗了一遍。艾蜜莉掰下一根肋骨，展示给阿利亚特看：“你看，直晒法和掩埋法可做不到这个效果。白白净净的，挺好看的。”
诚然，这样子处理出来的骨头不像自然产生的骸骨那样泛黄，呈现出一种象牙般的白色……但是你用“这个蝴蝶结好看吗”的语气说这种话，不觉得很奇怪吗？阿利亚特心中狂汗。据萨蒂所说，艾蜜莉·采尼似乎是从小被死灵术士收养的，在这种方面已经被完全潜移默化成死灵术士的形状了啊。
艾蜜莉将骨头扔回白骨堆，打了个响指。骨头和铠甲像活过来了一样自己立起来，正当阿利亚特以为它们要组成骷髅士兵时，所有这些物体都沉进地下了。等所有物体都钻进地底，地面又恢复了原状，看起来还是那么结实，仿佛刚才沉下去的东西都是幻觉。
“……地下有什么？”
“阿利亚特小姐，你想不想猜猜看？”艾蜜莉看出了阿利亚特的惊愕，玩心大发，反过来问道。
“骨环骑士的本体。”
“一下就猜到了啊……是，也不是。”艾蜜莉有些沮丧，“我们称之为‘溟冢‘，是骨环骑士的……装备库，或者说材料库吧？你知道骨环骑士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我正想问这个问题。”
阿利亚特打量着侍立在旁的骷髅骑士。如果它是米其林轮胎人的造型，阿利亚特还能理解“环”这个字是从何而来的。
“答案是——骨头连起来可以环绕世界一圈！”
“……？”
“呃，讲笑话却冷场，会让我很尴尬的。”
“哈哈。”
“……阿利亚特小姐，我还是不勉强你笑了。总之，我也不太清楚这个名字的由来，不过虽然有夸大之嫌，但说不定前人起名时是真的有这方面的想法的呢。我这只骨环骑士，能维持的溟冢大概能将尤尔伯利城环绕一圈。”
“这么大的东西潜伏在地里，难道是跟着你们跑的吗？”
“不然呢？”
“这地，只怕得被你钻得千疮百孔了吧。”
“阿利亚特小姐，你看刚才那块地面，有什么异状吗？”艾蜜莉笑道，指向刚才白骨和铠甲沉下去的位置。阿利亚特想了想，也是。
“真是神奇啊。”
骨环骑士从地里制造出骷髅马和骷髅小兵，以及一直在用的从地里唤起巨型肋骨，都是从所谓“溟冢”里获得材料的。能环绕尤尔伯利城一圈……阿利亚特估算了一下，要是这种制造没有数量限制，应该能原地拉出至少五千人的大军，而且全都是不死者。
一人成军啊这是，不愧是顶级的不死者。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与之对砍——阿利亚特首先想到的就是擒贼先擒王。
“那那些利用溟冢制造出来的士兵，是听你的命令，还是听它的命令啊？”阿利亚特迂回地问道。
“当然是它了，这种情况下它也相当于一名死灵术士。”艾蜜莉颇为自得地介绍道，“阿利亚特小姐，你知道我们的不死者和腐派那些人的，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有神智。”
“Bingo！”
阿利亚特早发现了，艾蜜莉可从来没像腐派那两人一样，拿着笛子吹吹吹。骨环骑士明显能理解她的语言，甚至彼此之间还有相当的默契。阿利亚特甚至怀疑它可能存在自我意志。
“不过嘛，”阿利亚特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说，“你将那么庞大的不死者军队的指挥权都交给了它……”
艾蜜莉一愣，随即摆手道：“阿利亚特小姐，这你可就太小看前人了。丧尸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它们应该也不需要——古典三系的不死者制作方法里都有禁制，主人死了仆从不死者也会跟着瓦解。而且以我们的羁绊，”艾蜜莉指了指骨环骑士和她自己，“在可见的未来都不会发生你担心的事情。”
“是吗？那就好。”
艾蜜莉还想说什么，骨环骑士身上的铠甲突然哐啷地响了一声，给艾蜜莉吓了一跳。
“欸，不对，话题怎么偏到这里来了？”艾蜜莉这才惊觉道。
“是啊，太偏了。”阿利亚特深表同意，重重点头。
她偷偷地瞥了一眼骨环骑士，见它又回到了之前那种不动如山的状态，心中有了判断，没有再试图继续刚才的话题。
“还是说回腐派术士吧。刚才我不是说死灵术士的名声不是很好吗？……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腐派术士酿造各种惨案时，他们不会声明自己是腐派术士，只会说自己是死灵术士。对于大多数不知情的人来说，结社内部这些龃龉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他们连古典三派和腐派的区分都不知道，怎么能要求他们区分我们和腐派术士呢？”艾蜜莉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像你那个异端猎手朋友，她应该是因为腐派术士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现在她却已经在无差别地憎恨结社所有人了。阿利亚特小姐，你什么时候还是去劝劝她吧。”
阿利亚特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萨蒂这人并非不懂得统战，从她对待“权厄之秤”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她讨厌那帮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吗？讨厌，讨厌到逮着机会就名正言顺地杀他们的人。但是为了任务，她可以捏着鼻子和他们合作。
因此，她不可能不懂，与不死者结社中某一部分人合作，先干掉腐派术士才是最好的办法。阿利亚特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没法解决萨蒂情绪上的问题。
“我试试看吧。”她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那就麻烦你了。”艾蜜莉不知道是没品出还是无视了阿利亚特这话的意思，笑着道，“我这边的任务，有他们异端猎手的协助，追查起来肯定会更加容易。”
任务——阿利亚特思考着这个词。本来，她还以为针对腐派死灵术士的行动是某些人自发组织的。因为腐派术士行为跋扈，污名化整个结社，其他人想要和他们割席，最激进的一批决定清理门户。这很合理。
可是，阿利亚特没想到艾蜜莉说出来“任务”这个词。既然是任务，那说明针对腐派的打击绝不单单是某些人一时冲动而为之，是有组织、有计划的。结社已经分裂到了这种程度吗？
很有意思啊。教会，古典派死灵术士，腐派死灵术士。教会想要把两个都干掉，腐派也与另外二者为敌，只有古典派想联合教会一起消灭腐派……阿利亚特品了一丝蹊跷。
古典派和腐派，真的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吗？
诚然，腐派的行为给古典派造成了很多麻烦，两者也出于针锋相对的状态，但比起教会与死灵术士之间的矛盾，两派的恩怨又算得了什么？从全局上考虑，换成阿利亚特，她会做的是联合腐派上层——如果有的话——阐明利弊，要求他们约束手下的人员，共同抗击教会势力。
现在她是在试图调停古典派的艾蜜莉和教会的萨蒂，与腐派术士敌对，自然主观上倾向于让古典派想联合教会一起消灭腐派。但客观来看，放眼世界，创世女神教的势力比不死者结社大了太多太多，而且在一百年前，腐派还没诞生的时候，创世女神教难道就不追杀死灵术士了吗？一样杀！异端比异教更可恶。
这才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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