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两个空荡荡的座位。
隔壁的座位也是空的。
若是往年开学日的这个时刻,旁边那个名叫泳怡的话不多的女孩一定会亲切地向他说声“早上好”,并投以浅浅的微笑。而前面那两个女生也一定在叽叽喳喳地畅谈娱乐圈八卦趣谈。
但是现在,她们哪儿去了?
趴在课桌上的谭昊哲用手托着脑袋,无聊地看着过道上来来往往的同学。
“喂,兄弟,看什么,看靓女啊?”后面的男生推了他肩膀一下。
谭昊哲又好气又好笑,往他胸口上擂了一拳:“哇,死人黎梓渊!都中三了,还想什么靓女啊?小心中五会考不及格。”
“你没看新闻吗?香港最后一届会考在2010年8月4日发榜,在港实行了33年的会考制度即将走入历史。新的教育制度施行后,将改为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四年大学,同内地接轨……”那个叫黎梓渊的男生摇头晃脑地背道。
“那就更惨了,傻仔!你不看看今天——都9月1日了。也就是说、中考离我们不远了!”
“当——当——当——!”
上课钟声敲响了。老师健步跨进了教室,身后跟着三个陌生的女孩,走在前头的昂首挺胸,蹦蹦跳跳;夹在中间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后头的步履轻盈,一脸阳光。
喧闹的课堂立即鸦雀无声。大家看了看那几个女孩,又开始议论纷纷。
“诶?她们是谁啊?”
“不知道,可能是新同学吧?”
“都中三了,还有插班生?”
“…………”
“各位同学,请安静!”老师微笑着拍了拍手,“这三位新同学在本学期将加入到我们3年A班这个集体中,请同学们鼓掌表示欢迎!”
教室内响起了如雷鸣般的掌声。站在两旁的女生都嘻嘻地笑了起来,只有站在中间的那个女孩沉默不语。“下面,让我们的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老师把讲台交给了她们。
站在两旁的女孩紧闭嘴唇,向中间那个女生瞟了一眼,但又忍俊不禁,还是噗嗤一声笑了。
“你们……太不义气了……”她红着脸低下头来,绞弄着衣服,不知如何是好。
“好吧,我来吧,”右边的女孩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说,“大家好,我叫锦沫!这位是北寒颖。至于这位……”
还没等锦沫说完,那个女生就连忙接着说:“大家好,我是朝雾绚,请多多指教……”说罢鞠躬三十度。
同学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了,把目光都投注在朝雾绚身上。
“挺可爱的嘛!”
“不过,中国有人姓朝吗?好古怪的姓哦!”
“的确是有这个姓,不过看她的礼节,好像是日本人?”
“废话,朝雾本来就是日本姓氏!”
“那她怎么会说中国话捏?”
“学啰!”
“…………”
谭昊哲一直在发呆,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锦沫同学和北寒颖同学,你们坐在这两个空位上。朝雾同学,你就坐在谭昊哲同学隔壁吧!”老师这句话让谭昊哲惊醒过来。这时,他才开始细细打量这几个新生。
“唔、你叫朝雾绚?”谭昊哲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你不是中国人吧?”
谭昊哲端详着她——只见她留着姬发式的发型,刘海齐眉,俨然一个大和女子。
“嗯……”
“聊点别的吧!”谭昊哲见她话不多,就立马提议道。
而前面的两个女孩转过身来,眯着眼睛朝他们俩坏笑着。
“嗯……”
“你说话什么时候超过五个字?”谭昊哲沉不住气了,提出了一个唐突的问题。
锦沫和北寒颖捂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吐槽的时候。”
朝雾绚总算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她朝前面两个女孩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小心点。
谭昊哲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嘛,终于满五个字了!”
“但是没超过……”说罢,朝雾绚没有再搭理他,忙着收拾东西。
松尾苑中学果然是个环境优美的学园,绿树成荫,花团锦簇。朝雾绚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凝视着缀满星点小花的绿草地。旁边几个人倚着石柱,不时朝活跃的操场上看几眼。
闭目养神的乱道睁开了眼睛,朝那个女孩发问:“小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朝雾绚没有出声。
校医打扮的桥姬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小声说道:“没办法,上次在塔里发生的事让阎罗王知道了。为了惩罚小姐,阎王爷把工作量提高了,现在要消除一百零八万人的怨恨后,小姐才可以得到解脱。日本地区就交给地狱少女阎魔爱了,而粤港澳地区就由小姐来接管。”
“汗,阎王爷够狠的啊!”穿着松尾苑学生制服的不死原怪叫了一声,显现出不满的神色。
“诶诶诶,不死原,这不就有利于你了吗?你现在倒成了小姐的哥哥了!我说的对不对,‘朝雾源’同学?”锦沫扬了扬嘴角,讥讽地说道。
“什么什么什么?!”不死原有些生气了,指了指那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对锦沫挤眉弄眼道,“喂、你这个新来的小丫头片子,真是没大没小!学学人家工藤月大哥,他也是新属下。你,应该叫我学长——嗯,对了,朝雾学长。嘛,向我们这些前辈打个招呼吧?”
“纳尼?”那个叫工藤月的新属下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一头雾水地转过身来。
“没事,兄弟,你看你的风景吧!”不死原拍了拍他的肩膀。
锦沫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朝不死原鞠了个躬:“朝雾学长您好!”
“嘛,这还差不多……”不死原又扯了扯桥姬的衣服,“喏,朝这位桥姬大婶打个招呼吧!”桥姬听后,甩开不死原的手,理了理白色的校医制服,咬着嘴唇,恼怒地瞥了他一眼。
锦沫看了看桥姬制服上别着的工作牌,上面写着“月见凌 医生”几个字,便又鞠了一躬:“月见医生您好!”桥姬这才微笑道:“好好好!”
“嘛!再朝那个高个子大哥打个招呼吧!”不死原指了指乱道,得意地看着锦沫。
“嗯,不必了,”乱道挺直了身子,“我是乱道,小姐的第三个属下,在学校里的身份是体育老师渡边修良,你以后就叫我渡边老师吧!”
锦沫爽快地说道:“是,渡边老师!”
“唔,不错不错!”不死原趾高气扬,昂首挺胸,迈着大步向前走去。
锦沫坏笑了几声,伸出脚来——
“哎哟!”朝雾学长“啪嗒”一声被绊倒了。
所有人都捧腹大笑,只有鬼冢哀默然地看着狼狈不堪的不死原。
“哥哥……”鬼冢哀轻轻唤道。
所谓的“朝雾源”咕噜一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是,小姐!哦不、妹妹!”
正当不死原想教训教训锦沫的时候,“砰”的摔门声使他愣住了。
这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脸色阴沉的男生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办公室。这种怪异的表情,并不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少年所应有的。
“站住!”
一个中年人冲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教职工高层干部。
一个深谙校园百事的女生捅了捅她朋友的手肘,神秘兮兮地说:“看到了吗?那个老师就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叫唐溢华。那个男生是他儿子,叫唐星艺。”
“那又怎么样?”
“副校长还算兢兢业业的,是个好老师。就是他的儿子吧,有点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
女生还想说下去,却发现新来的同学朝雾绚就坐在隔壁,马上住了嘴。
朋友急了,催促女生道:“怕什么?她又不是香港人,怎么会听得懂我们说什么?快说下去啊!”
“哦,也对。是这样的……”
女生一五一十地把秘密告诉了朋友。
“谁说我听不懂了……”
朝雾绚丢下了一句话,扬长而去,留下那两个女生面面相觑。
傍晚,夕阳的余晖撒落在海面上,微波粼粼,好像海底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财宝。微风拂过林荫道,枝叶摇曳,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很是好听。
然而,房间里的唐星艺却无暇顾及这些美好的景色——
他把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拉上窗帘,呆坐在椅子上。阴沉沉的房间,阴沉沉的角落,阴沉沉的表情……
“溢华,你又骂儿子了吧!”
“我不过是指出了他的错误而已,他就阴着脸了,这事我也没办法啊!”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让他不高兴了!”
“哪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子女有错就应该提出批评。就是因为你老是宠着他,他才会变成这样的。”
“什么!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儿子,况且他哪里做错了?”
“好好好,他没错,你也没错,一切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说罢,唐溢华摔门而出。
鬼冢哀和属下们坐在高高的电线上,注视着房内发生的事情。
锦沫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疑惑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工藤月咳了一声,解释道:“母亲总是为儿子干这干那,护长护短,束缚了他的能力与思想,使他从小就得了自闭症,老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唐星艺做事没有干劲,不积极参与集体活动,被做副校长的父亲视为不负责任,于是便批评了他。”乱道补充道。他锃亮的大砍刀在残阳的映照下闪耀着金辉。
“那唐星艺就生气了?”不死原不屑地啐了一口,“靠,他还是不是男的啊?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
桥姬瞥了他一眼,提醒道:“不死原先生,注意你的形象,不要随地吐口水,这里是香港。”
“知道了,管家婆!”不死原不服气地回嘴道。
“你……”
“你们不要在电线上推推打打,弄得电线晃来晃去的,万一把鬼冢小姐晃下去了怎么办?”
北寒颖的一言惊醒梦中人,终于阻止了舌战的爆发。这下、不死原和桥姬安分守己地端坐起来。
“他到底怨恨谁……”鬼冢哀没有理会他们,冷不防冒出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星艺,出来吃饭吧,”妈妈敲了敲门,关切地问道,“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要趁热哦!”
里面没有半点声响。
“星艺,快出来吧,你爸不在。”妈妈还是很有耐心。
房门内还是没有传出回应声。
妈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星艺,现在已经很晚了。妈妈把饭菜放在房门外的小凳子上,用盖子盖好,这样就不会凉了。如果你想吃的话,就出来拿吧!”
脚步声越来越小,渐渐远离。但星艺还是无动于衷,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良久,他才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真烦人。”
唐星艺打开了电脑。对于一个不合群的少年来说,或许电脑是他最好的朋友吧。电脑不会像妈妈一样唠唠叨叨,也不会像爸爸一样板着面孔,是一个安静平和的聆听者。每当他有什么烦心事,都不会向父母朋友倾吐,而且、他在学校里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一切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只能写在博客里了。
“今天,我爸批评我了。这也没什么,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其实,一直以来让我无法忍受的人是妈妈。诚然,她是一个好妈妈,对我无微不至,就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但这种爱让我窒息。我想挣脱,我要自由,可却总是被笼在那对翅膀下,动弹不得。我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都是拜她所赐。我恨她,是她令我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废柴……”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终于,时针和分针重合了,齐刷刷地指向了12。
紧握着话筒的唐星艺屏住呼吸,等待着摄魂少女的出现——
“来了……”
星艺听到了那个空灵清澈的声音。当他转过身来时,鬼冢哀已经站在他前面了。
“摄魂少女,请替我消除怨恨。”对于这个身穿黑色长斗篷、手持镰刀的奇异少女,唐星艺并没有感到惊恐。他的眼睛里闪射出坚定的目光。
鬼冢哀轻声唤道:“锦沫……”
“是,小姐。”锦沫点了点手上的幸运绳,转瞬变成一个粉红色的小纸人,飘到鬼冢哀的手上。
“请收下这个,”鬼冢哀把纸人递给了唐星艺,“如果你真想消除怨恨的话,就把那纸人撕碎。一旦把纸人撕碎,我就立即将你怨恨之人带入地狱。但是,有得必有失,害人终害己。诅咒是一把双刃剑,纸人的正面写着你所怨恨的人的名字,而反面、则写着你的名字。当我完成了委托,就会把你自认为最宝贵的东西拿走,或者、你死后落入地狱,灵魂在黑暗中徘徊,永远无法抵达极乐世界……”
“最宝贵的东西?”唐星艺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从来没有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大多数委托者都不愿放弃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他们也许认为,地狱离自己还远着呢,反正死后才下地狱,今朝有酒今朝醉,趁在世时就好好享福吧!何须交出最宝贵的东西呢?
“是的,最宝贵的东西,”鬼冢哀的音调还是十分平静,“或是金钱,或是权力,或是地位,或是生命,或是友情、亲情、爱情……”
唐星艺打断了她的话,不假思索便说:“我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可以交给你,我在世上没有任何依恋和牵挂。”
“想像一下失去一切的自己吧——失去财权,失去温情,甚至连存在也被抹去……应该会有依恋,应该会有遗憾?”
鬼冢哀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番话来,连自己也感到惊讶。她停住了,没有再劝说下去。
唐星艺呆住了。他低头看着那个纸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接下来,就由你自己来决定了……”鬼冢哀穿墙而去,留下唐星艺一人呆若木鸡地站在黑暗的房间里。
落花飘散在竹里那古老而沧桑的鹅卵石道上。鬼冢哀静静地坐在醴泉旁的石头上,看着漫天落寞的红霞。
“小姐啊——哦不、妹妹,刚开学老师就布置一大堆的作业,怎么让人活啊!”只见“朝雾源”整个人趴在草地上奋笔疾书,鏖战题海。
“嗯……”鬼冢哀打了个响指,不死原的作业本就出现了满满的字迹。
“哦耶!小姐、哦不,妹妹万岁!”不死原手舞足蹈地喊道。
“诶诶诶,我说你真是没大没小,在学校里、小姐才是你妹妹,在学校之外她还是你小姐,知道吗?”桥姬又给了不死原三个栗暴,打得他嗷嗷直叫。
“是是是!桥姬姐!”不死原连连求饶。
“没关系的……”鬼冢哀开了金口,桥姬就只得放不死原一马。
突然,鬼冢哀感到不妙,站了起来,径直朝挂着盘香的房子里奔去。
“怎么了,小姐?”属下们也跟了过来。
那个底下系着写有“郑慧莹”小纸条的盘香熄灭了。
“唐星艺最终还是诅咒了他的母亲……”鬼冢哀说罢,点燃了另一卷盘香,把唐星艺的名字写在纸条上,“走吧,到我们惩罚他母亲的时刻了……”
话音落下,鬼冢哀和属下们都消失了。
空荡荡的屋子。滴答直响的时钟。
唐星艺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脸上带着笑容。这不是灿烂的微笑,而是绝望过后扭曲病态的笑。
“为什么,妈妈?这就是为我好吗?为了我好,你甚至可以诅咒爸爸……”唐星艺紧握着拳头,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妈妈,本来我已经不再怨恨你了,但是为什么你还要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来?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和爸爸在地狱团聚好了!”
说罢,他哈哈大笑,任由眼泪肆意洗刷脸庞。
“摄魂少女,我愿意交出我的生命,让我也到地狱的深渊去吧!”
当唐星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竹筏上,而鬼冢哀则坐在船头看着他。
“彼岸花开开彼岸,断肠草愁愁断肠。奈何桥前可奈何,三生石前定三生……”鬼冢哀站了起来,凝视着那条围绕着幽暗冥界潺潺流动的忘川。
星艺心满意足地笑了。
“这样也没关系吗……”鬼冢哀转过身来,悲怆的风吹开了黑色斗篷上帽子。她血红的眸子显露出鲜有的怜悯。
“这个急转转如飞的地球,也容不得我这种窝囊废的存在吧。”唐星艺平静地答道。
忘川的彼岸,属下们伫立远眺着那逐渐消失的竹筏。
“小姐的心在绞痛吧……”桥姬叹了一口气。
不死原、锦沫、工藤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而乱道也苦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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