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感受不到魔力啊。北面紫微殿,七厄珠的力量感受不到,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孙圣王运用金晶慧眼遥望,竟见相以沫在紫微殿中,身上发射出灿烂金光,将法阵北角压制住。
“可恶,你老婆身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么?”孙圣王急得呲牙咧嘴,转身质问琴幸辉,却发现琴幸辉双手拎住夜月双肩,奋力向外一扯,将夜月扯成两片!
孙圣王惊得睁圆双眼,弓着身子向后一蹦:“你疯了!”忽然一怔:刚才扫视结界内,为什么没把这个作为载体的女仆算进去,她应该是活着的才对啊?”
却见被幸辉扯开的两片并不是血淋淋的尸体,而是明晃晃的刀剑。
左手剑向外一摆,琴幸辉背后展开两条剑羽翅膀。右手刀向前一横,万把金刀如密林一般将幸辉围住。
“刀林剑羽?”孙圣王认得这是蟾宫玉寒的兵器。
“‘刀林剑羽’,那是这兵器的外号,它们真正的名字是……青霜雪夜月。”琴幸辉扇动背后剑翅“青霜比翼”,转动护体刀林“林海雪夜月”。
孙圣王一阵懊恼,双足乱跺,连拔猴毛:“本帅当心了半天活人,居然载在两件东西上。”
琴幸辉道:“我深爱着魔族和姐姐,所以收集了姐姐的这些遗物。但我又因为愧对魔族,而不敢面对进而故意疏远她。现在我已经受到了姐上和以沫的原谅和支持,执念已除,我既是魔族,又是神官,两个身份我都坦然面对。”说罢,足下现出一条水龙,双翼遍布冰晶,刀林中瑞雪飘飘。
水龙向着孙圣王高昂一吼,似乎是在宣示着琴幸辉的对抗决心。
孙圣王一摇万斤棒,顿足捶胸:“气煞本帅,真是好事多磨。先揍你一顿出气,再去修复法阵。”
“还不明白么?若怒了这个人,你已经输了。”琴幸辉将手中佛珠抛向孙圣王。
孙圣王一棒打碎那不明所以的佛珠,突入刀林之中,如同一头发癫的野兽一般,横冲直闯。
这一猛之势锐不可当。
然而万把刀,即便一刀一斤,也足抵那万斤棒了。渐渐直累得那妖猴遍体生汗,觉得棒子越发沉重,金刀越发迅猛。
那刀林挫动,左旋右转,时攻时退,虚虚实实,晃得妖猴眼花缭乱。孙圣王心想:“他一个人怎么操作得了那么多刀乱砍,定然有什么规律。”留心观瞧,见身前刀群的凌乱攻势中,似乎真的藏着某种规律。仔细辨别了一番后,忽然刀阵前后一错,新来的刀林又是另一番攻势,其乱如麻,而每刀之间又不互相阻碍,真如奇门遁甲术般,不可捉摸。
孙圣王揉揉眼睛,骂道:“都怪那牛头,让我扫视着百里范围,累坏了我,不然早看穿了这破绽。”忽然手中一滑,万斤棒险些脱手。只见棒子上落雪成冰,渐渐湿滑难握。一走神,被数刀命中,仗着一身狱天创骨,刀枪不入,所以全无伤损。
然而苦战良久,孙圣王却连琴幸辉的边都没碰到。
甚至连密密麻麻的红蝶也无法穿过刀林。
孙圣王寻思:“魔增十倍,神添二成,这小舅子战力至少陡增了十二倍。他力气不如我,却不正面与我交锋,而他擅长的十二祗兽还未出动。这样耗下去,非是三天三夜,不能分出胜负。到时即便是他体力先耗尽,也拖延了我三天,难免生出变故。还是先去修复了法阵,接受了魔力,再来战他。或是抓了他的妻子要挟他也成,他未必真舍得那娇弱的小妞。”
妖猴脚下七彩光芒放射,撞开刀林,瞬间脱出战场,到了紫微殿中。
“得赶在集幕天权追上来之前修复契约。”妖猴闯进殿中,见殿中只有以沫一人,靠在道祖像下,闭着眼睛,双手相握,向着创神不住祈祷。
孙圣王暗暗发笑,集中注意力,透视她怀中金光闪亮处为何物?竟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
“就是这东西干扰了法阵?”孙圣王上前一步,嚷道,“大小姐,我是你丈夫的朋友,来向你借样东西。你怀里发光的那个是什么?”
以沫更加闭紧了眼睛,把那发光物牢牢抱在怀中,加速祈祷。
孙圣王大步闯上去,吓得以沫摔倒在地,那发光物从她怀中跌出,竟是个写满佛家咒文的金色锦盒。
孙圣王冲上去,照锦盒狠狠踩了几脚,却没踩坏,抡起万斤棒一砸,竟然把那锦盒砸得嵌进地里去了。那锦盒仍是完好无损。
孙圣王怒喝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不知道。”以沫去抢宝盒,却被孙圣王抢先从地下抠出来,拿在手中详细观看。
然而用金晶慧眼透视许久,却只见表面一团金光灿灿刺眼,将里面罩住,不能看破。孙圣王喝道:“大小姐,你个神教信徒,怎么揣着个佛宝?你这三心二意,创神可不会保佑你啊。”
以沫听这说辞,心中一慌,道:“这是菩萨带给孤辰的礼物,不是我的。”
原来,这就是菩萨带来要送给“主办者”的“礼物”。秀临去冰泉前,将之交给夜月。以沫和幸辉转移到多宝阁时,夜月将这宝盒揣在以沫衣服之中一并带着。后来夜月为以沫更衣时,就将其顺手塞到以沫身上了。
孙圣王大笑:“因祸得福。桂霭须弥不知我就是孤辰,里面肯定是驱魔的好宝物,所以能压制法阵。归我了,待会儿大战集幕天权,用得上。”打开宝盒,但见无数金色耀眼的文字如孔雀开屏般绽放,妖猴大喜,伸手去接,却见文字穿过掌心落在地上,化成人形。当先一个是酒仙忘乡、然后是书仙、棋仙、赤游、苍元龙等人。金色文字络绎不绝,紫微殿中站满了人。
妖猴大惊,退出紫微殿。却见宝盒追出来,光芒绽放,瞬间驱散了广场上的红蝶。盒中开出一朵莲花,小莲花上结出大莲花,大莲花上结出金莲花,层层不绝,最后一朵竟然是房间大小一朵粉色莲花。莲花绽放,托出一位美丽端庄的女子,声如钟罄,传音千里。
“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莲开三千品,品品见如来。”
桂霭须弥闭目打坐莲花台中,口中经文念诵不断,扰得孙圣王头疼耳鸣。挥起万斤棒一砸,却见菩萨口中吐出之字结成金色实体。万斤棒落在上面,反被弹回,只震得孙圣王膀臂颤动,却看只砸坏了一个金字,仍有源源不绝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孙圣王慌忙丢开解数,将宝棍舞得像浑身飘雪一般,把这数百金色一一打碎,嘻嘻狂笑一声:“菩萨,原来你根本没死。”
“你怎会以为本座死了?只是一直在静等你发动契约,把七厄珠的位置指示给本座,以便回收。”
“难为你一直藏身这宝盒之中。来来来,刚刚才破了你一招,不过瘾,再来再来。”
桂霭须弥缓缓开眼,温柔一笑:“本座没出招啊,只是睡醒了以后念个心经而已。话说本座不喜欢打架。虐待动物嘛,偶尔为之,起个教化生灵的作用,也是功德。”
只见她收起笑容,慈悲面容上又有无上庄严,双手画圆,显出千手层层,手中各有一眼,乃是千手千眼法身。霎时威风凛凛,威严堂堂。
“虚张声势。”孙圣王鼻子哼了一声,使出狱天创骨的绝招,浑身金光闪耀,足下七彩绽放,脚一抬头一低,向着菩萨撞锤般地急射。他这金刚不坏体,加上七彩祥云速度加持,不管前面是何阻碍,都能击破,除非一头撞到天边才能止住。
菩萨千目同闭,口诵《灭罪真言》。
那孙圣王只顾猛冲,觉得撞破了层层坚固的阻碍,心中暗笑:“我这‘贯宇’唯独怕躲,你居然硬挡?看我一头把你撞到天边去。”低着头加速猛冲,感觉透破了千千万万层钢铁山峦,仍没有尽头。耳中梵音嘹亮,搅得头脑发涨,便想:“且停下来看看撞断了她几条手臂。”
那妖猴脚下一踩,定住七彩祥云,立起身观瞧现在是撞到了哪一国的境内。
竟还在紫微殿前!而那桂霭须弥还是初始那般庄严法身,毫发无损。
桂霭须弥看着他只是笑:“小猴,不说要过招么,什么时候开始啊?本座等不及啦。”
此时紫微殿中不断涌出人来,竟是联修学会全员,三十剑仙弟子,苍元龙、协陆二神官,并究魔王带来的那几个小妖,一人不缺!
孙圣王惊得头昏脑涨,知道中计。紫微殿失守,接受魔力无望。他怕众仙围攻,一纵七彩云,欲要逃跑,却一头撞在百里结界上,转了几个空翻。挥棒一砸,竟是牢不可破。孙圣王心想:“我这结界,哪有这么结实?哦,对了,这结界我借用了剑仙山地气,地气是由紫微殿、炼化房、多宝阁、道德堂、无极坛五处激发的。如今多宝阁和紫微殿被集幕天权和桂霭须弥镇住,恐怕是他们在结界上加了力。那我去道德堂破坏了地气,解开这结界吧。”
只一跺足,孙圣王就到了道德堂前,却看明妙影的尸体横在堂前,心中纳闷:“她是死在这地方的么?”
却听无比诡异妖魅的声音,飘飘回荡在整个正行宫中。
“智结菩提果,悲悯世间人。爱断轮回苦,佛闩地狱门。”
那明妙影的尸体从地上弹起,一朵玫瑰从明妙影胸口绽开。一朵花上,落下三万片花瓣,香气四溢。花瓣中滚出一妖艳女体,徐徐着衣,体态撩人,场面旖旎。
“哎,本来只是受恒波妹妹之托,来此收集七厄珠,不想管其他闲事。可谁叫你非要惹姐姐呢?”
大爱众生从花瓣中站起,浓郁芳香顿时滚遍全山,红蝶围着她翩翩起舞,并不攻击。
孙圣王惊呼:“你把真身藏在另一个化身体内?怎么做到的?”
“会点化身术就自以为了不起的傻猴子啊,只知道分心,不懂得收心么?本末倒置,错得厉害。话说为什么认定大爱众生是真身,明妙影是化身呢?错得离谱。最讨厌的是你居然把我当成恒波小妹妹?错得——不可原谅。”
大爱众生语音软款,眼带杀机。
孙圣王怪叫道:“你那九阳耀世被酒仙封在葫芦里,拿什么跟我斗?看招!”妖猴从身上揪下猴毛一吹,化作一百三十名孙圣王,都是一般模样,手舞万斤棒。
大爱众生轻笑摇头:“难道姐姐在十三剑阁中就没点进步么?”对着空中一个飞吻,就立刻化成九个熊熊燃烧的苹果。一共吻了九次,化作八十一颗火球,现场顿时如同油锅地狱一般。还未出招,就将孙圣王的分身全数考成焦黑的一团黑炭。孙圣王本人身上,也被烤焦了大片猴毛。
“要试试姐姐的‘九乘九阳耀世’呢,还是……”大爱众生颈后火红的光环展开,绚丽夺目。大爱众生五指在其中一抹,嘤咛一声,抽出一把红彤彤的利剑,剑身上无数黑色雾影盘旋,发出鬼哭之声。
孙圣王大惊:“这是‘欲海夭饶’?”
孤辰曾经想入十三剑阁,自然做过调查。这十三剑阁百年一届,每届十三名,只有成绩第一的学员才能获得剑阁赠剑。第一届是“古尘生香”,第二届是“七宝妙树”,大爱众生入选的是第三届,当届名剑正是‘欲海夭饶’。
孤辰实力虽远远不及孙圣王真身,但比之剑阁首席,却是天地之别。
妖猴吓得不敢交战,一纵身跳到“炼化房”前。
炼化房前却见一个十字柱插在门前,上下左右各贴了一张符文。红蝶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孙圣王惊弓之鸟,围着十字柱左观右瞧,但任他怎么使用金晶慧眼,都只见一团符文包裹柱身。妖猴自语道:“这柱子应该落在多宝阁下,不应该在此。又是伏兵?撤了吧。”
却见十字柱上四道符文落下,柱子生皮长发,化作一个人形,发出甜美的声音。
“八荒风雨止今宵,四方云海任逍遥。心清无处不自在,意随岚霞渡虹桥。”
竟然是秀临。
原来冥魔契约中的秀临只是贯入了七识的一串佛珠所化。秀临真身变身成这十字柱,将明妙影绑在前面,由这四道符护着,躲过了孙圣王的慧眼。孙圣王使用金晶慧眼时,误将这柱子上的灵气当成了明妙影的,所以未能识破。
孙圣王擦擦冷汗,“咻”了一声,笑道:“原来你还没死啊。这点修为,也学菩萨、剑阁首席的模样来守关。”抡起万斤棒就砸。
秀临却向着棒一招手,道声:“来。”那棒就不受孙圣王控制,化成一根银针,落在秀临手中。孙圣王大惊,不管他怎么召唤,那宝物也不听他的。
孙圣王心道:“这家伙擅长用宝,不知他用了什么诡计收了我的法宝。无论如何也得把兵器夺回来。”浑身金光一震,脚下七彩光翔,又要使那“贯宇”。
却听一声“来”。
足下那七彩祥云化成糖块大小,落进秀临掌中。孙圣王从七色光上跌落,摔了个狗啃泥,大骂道:“小贼秃,跟老子真打实战,别老是偷本帅的宝贝。”
秀临笑道:“小孙儿,你的炼宝术不到家啊,最得意的宝物居然还是我送你这两件。看来那三下屁股白打了。”
孙圣王遍体生汗,心想:“我当年被魔族逐出后,欲投靠仙界,正遇到如界轮大师公开讲道。我听到玄妙处,心生敬佩,便去拜师,如界轮不肯当众收我,打了我三下屁股赶我走。我知道他是让我背着众人,从后门晚上三点偷偷去学艺。此事只我师徒二人知道,他怎么?”
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秀临?分明是个无比俊美的青年,一身白衣胜雪,正是恩师如界轮。
孙圣王倒身便拜:“师傅,你怎么在此,快救徒儿一救。”
如界轮却学着孙圣王的口气:“你与我哥哥‘交情深厚’,三兄弟中‘只敬佩’他不是?怎么不去求他,却想起来求我了?”
孙圣王不解地望着师傅。
如界轮道:“当年我离开魔族,想找寻‘仙佛魔神圆融共存之法’,于是化名‘如界轮’在仙界学道数十年,创办联修学会。后来听说你因为爱慕姐姐而被逐出魔族,觉得爱上玉寒姐姐是人之常情,为此而遭驱逐的你太冤枉了,于是就想教你些仙术作为补偿。想不到后来锲而不舍拜我为师的孤辰竟是贪得无厌的你化身而成的。当年一时兴起,成就了今日的恶果。真是道意弄人。”
孙圣王五雷轰顶一般,踉踉跄跄倒退几步。
原来,孤辰在多宝阁陈列的,大多是仿制如界轮手艺制造的宝物,所以秀临在与琴幸辉交战时,能随意驱使。
如界轮道:“念在你我师徒一场,师傅救你一命。”
孙圣王痴痴道:“怎么,你还肯救我?”
“你破坏了冥魔契约,虽然使为师未能如愿,但你却为太荒做了一件好事。师傅在佛国留学十年,深知要以善报恶,何况你是行了善举。为师传授你些佛法心得,去了你的戾气仇恨,叫你投奔海光寺去吧。以你的智慧,最差也能成个金身罗汉,你看如何?”
孙圣王道:“神、仙、魔、人间都不容我,也只剩下佛国一处可以投奔了。”
如界轮一招手:“好,先过来,为师拔了你狱天创骨,去了你的执念。”
孙圣王立刻变脸:“休要诳我!”
“我是你师傅,不会骗你。”如界轮温柔一笑,身上祥光荡漾。
“休要用师傅的名头压本帅。就算你八十年前是孤辰的师傅,如今也未必是本帅的敌手吧?”那妖猴运用妖气填胸,喷出三昧真火。但见火光熊熊,土木、砖石皆燃,火势直卷如界轮。
如界轮颂一声“赫赫佛耀照大千”,头顶一派金光扫下,火焰无踪,被燃之物尽皆复原。
孙圣王却早已借着火光的掩护,向着无极坛疾奔。心想:“我是妖族第一的高手,当今世上能胜过我的,也就是桂霭须弥、剑阁首席、我师傅这三个啦,还有什么高手,能镇守无极坛不成?”回顾身后,见无人追赶,知那几位高手镇守要地,不敢轻离,于是放心向无极坛去。
无极坛上,只有一个无论衣着与长相都平淡无奇的白添。
孙圣王已经事穷力孤,也不管守关者是谁,一爪击出。那白添抬手一挡,双掌一对,各退三步,竟是平分秋色。
孙圣王暗喜:“这跟班不知是什么来历,却无疑是守关者中最弱的一个。要是万斤棒,七色祥云在手,立时取了他性命。”
白添双掌合十一揖,声如钟鼓,底气浑厚:“孙施主,回头吧。”
“嘻嘻,正待从你这里逃出生天,回什么头?”
“今番已经给了你三次悔悟的机会,若是红蝶泄露时,你心存善念,不忍红蝶危害无辜,即时收手,则是上乘;若是集幕天权解开心魔,心得解脱时,你能同样想起自己诸多苦难是因何而出,醒悟为何四处碰壁,走投无路,去掉自身执念,是中乘;你师傅如界轮欲废你功体,渡你出凡尘时,你念在师徒情分听从了,是下乘。如今还不悔悟,已经是下下乘了。再不回头,为时晚矣。”
孙圣王冷笑道:“本帅顶天立地,闹神宫、反魔皇、成妖王,从不低头。小贼,你安敢大话欺人?”又起一掌,运上十成功力击出。那白添又是抬手一挡,顿时炸裂开来,碎成齑粉。
孙圣王自语道:“我几时有这等能耐啦,竟然一掌把人打成粉末。看来是天不亡我。”
忽听庄严法音响彻天地。
“梵海雷音洗天然,善逝无痕了因缘。世尊慈航恒渡世,百心如一谒初禅。”
自那碎片中,豪光恢宏。一道身影踏出,一步一稳,如渊沉静。看脸上,如白瓷美玉,神情庄严,透出不容侵犯之威仪。舍利黑发盘头。一身纯白袈裟,金丝纹路,七宝镶嵌,尽显尊贵。左眼睁开,顿时阴暗天空拨云见日。右眼睁开,满山红蝶尽数消失无踪。
孙圣王看清此人面目,来者竟是——
“释、梵、真、帝!”
却见释梵真帝身上,沛然佛耀,贯彻天地:“妖帅,你如今已在瓮中。待我强行毁去了你身上的狱天创骨之后,再给你一次回头的机会吧。”
“休想!”孙圣王已经红了眼,抽出腰中北斗,照着释梵真帝发动猛攻。释梵真帝手捻法印,右手小指护住左路,无名指护住上路,中指护住右路,食指护住前方,拇指护住下盘。任孙圣王攻得如狂风骤雨,释梵真帝守得似信手拈花。
孙圣王一个转身,绕到稳稳不动的释梵真帝背后,一剑猛刺。释梵真帝也不回头,左手一挥,不知怎地正抓住孙圣王握剑的右手的腕子上,一箍,却听那手腕中一阵钢筋铁骨扭曲碎裂之声。那手腕已经烙下一个大手印,扭曲变形。北斗剑脱手。
孙圣王咬着牙忍痛,用左手一抄北斗,挥剑去斩释梵真帝左手。释梵真帝一转身,无穷力量扯了妖猴一个趔趄,右手抓住妖猴左手一箍,将掌骨捏扁。北斗剑再次脱手。
孙圣王还不死心,低头一叼,将剑抄起,仍是摇头摆尾,拼命挣扎。
“阿弥陀佛,执迷不悟。”释梵真帝双眼一闭,似乎是不愿再看孙圣王一眼,松开双手,向后一退。
孙圣王将身一纵,如猿猴一般飞檐走壁,逃得无影无踪。
孙圣王心中愤愤不服:“我这狱天创骨,刀枪不入,水火不伤,怎么偏偏怕‘箍’?可恨可恨,若继承了魔主妖力,有了苍渊天来那般‘快愈之身’,刚才早一剑斩了那贼僧。释梵真帝,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如今被如此多的高手围攻暗算,才落得如此。他们必料我出山后,从地下钻出结界……我不如在山下地道中暂避一时。这剑仙山下地道四通八达,谅他们也找不到我。”
妖猴将北斗吞进肚里,用脚在一口井上一踹,井中内侧打开条地道。孙圣王钻进去,向着最深处潜逃。不料地道竟因山上的连番地震而坍塌损毁,道路大不同以往。孙圣王唯恐众仙佛追来,便不停步地乱跑,竟把自己走迷了路,黑洞洞不知到了哪里。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接着是无数铁索铁链晃动之声。“哈哈哈”一阵猖狂的笑声,真如雷吼山崩,震得孙圣王双耳剧痛,连连叫苦:“我怎么昏头昏脑,撞到这里来了?”
却听那狂声道:“孤辰,我嗅到你那骚味了,怎么想起看望你家‘地脉’来啦?”
“你,你……”
“是谁把冰泉烧开了,破了冻在我身上的禁锢?要不是刚才一直头疼,孤辰,本少早出去找你算账啦。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来来来,陪本少大战三百回合,活动活动筋骨。”
周围一片漆黑,而这洞室孤辰也只是十年前进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了。所以孙圣王不知方位,即刻运起慧眼探视。却见无数粗大的铁索铁链,层层林林,都栓在一人身上。那人披头散发,双眼紧闭,衣衫破烂血红,胸口插了一柄刀,正是当年桂霭恒波杀死蟾宫玉寒的那把。
当年孤辰将这刀捡来,插入此人体内,吸收力量化作剑仙山灵气,因此这十年来剑仙山紫气冲天,都因这被囚之人力量源源不绝。
孙圣王道:“你听我声音,我不是孤辰,是路过的妖怪,来此救朋友的。”
那人冷笑道:“错不了,孤辰那馊味要是闻了一次,一百年也忘不了,何况你身上的骚味比他重了一万倍!”
孙圣王暗叫:“不好,我这化身法不怕慧眼看,却怕鼻子闻,因那孤辰是我用猴毛造的,跟我是一个味道。怪我功力不到家,没法用外物做化身。”于是不再伪装,道:“没想到十年时间也没将你吸成人干。”
“本少魔力充盈,让你再吸一万年,也不打紧。”
原来此人正是祸灭天刻。当年孤辰为了吸纳他的魔力布置冥魔契约,装作不认识三位魔族太子,将能力被蟾宫禁锢后孩童模样的祸灭囚禁此地。再收养三十名孤儿作障眼法,让桂霭、靖海误以为祸灭天刻是三十孤儿其中之一。又用冰泉寒气和杀魔之刀两样将祸灭天刻真人镇在长眠之中。如今冰泉禁锢已被九阳耀世所破,只剩那能吸收魔力的刀还制衡在他身上。
孙圣王冷笑:“便连蟾宫玉寒也没法从这刀下脱身,你比她强不成?”
“被你猜中了。魔族最强的祸灭天刻,这就要……翻个身啦。”
孙圣王紧紧用慧眼盯住祸灭天刻,只见那插刀的伤口中流出蓝色的液体,片刻便将那刀腐蚀融化。蓝色的液体滴在铁链上,将铁链也如蜡水般软化了。
孙圣王从口中吐出北斗,不等祸灭天刻脱身,便一剑刺去。
那祸灭天刻一转身,又引起全山地震。千百条铁链同时崩断,抽在妖猴身上,将他打倒。
祸灭天刻从铁链中迈出来,耳朵一侧,听见孙圣王落地之声,便准确地跳到那里,挥起手腕上栓着的两条断链猛抽。
孙圣王听得铁链之声,急忙躲避,却见地上立刻被抽出两条沟来。他仗着口中宝剑,双眼金晶,在这黑暗中与祸灭天刻缠斗。那祸灭天刻就凭声音,挥着两条铁链进攻。先是双鞭招法,忽而又换成流星点射,忽而又握住链头像双节棍似的耍弄,“嚯嚯”怪叫,妙招怪招层出不穷。
孙圣王暗道:“四肢俱全,也未必斗得过,如今双手无力,怎么僵持得下去?”遂抖落身上猴毛,化成分身,围住祸灭天刻,真身夺路而逃。
却看祸灭天刻两条铁链披风八打,将众分身打得七零八落,一抖手,铁链绕住妖猴脖子,往回一带。孙圣王摔了个仰面朝天,北斗脱口。
祸灭天刻道:“孤辰,你这能耐怎么退步了?别忘了,什么是‘霸祸’。你若是不在第一击取胜,那你就死定了。”嘲讽间,两条铁链如两条疯龙,顷刻间将分身噬尽。铁链一抖,抽在洞壁上,便是一声暴响,打塌一大片。
孙圣王跳起来用双腿抵敌,仗着狱天创骨金刚不坏,又斗了数十招。起初铁链抽在腿上还不甚疼,但渐渐感觉每中一击,这力道就加一分。斗了片刻之后,竟被一招抽了个跟头,只觉得像是被一座大山抽中般,一摸腿上中招处,竟然有血迹。
“本帅,受了外伤?”孙圣王脑袋顿时一空,再无还手之意,躺在地上乜呆呆发愣。
复仇的力量,沉淀了十年的暴躁,霸悍地喷涌着。祸灭天刻轮着双链一顿发泄。起初抽下的只是小伤口,十鞭之后,每一击下去,都打得孙圣王皮开肉绽,伤口见骨。
“我的狱天创骨,破了。”孙圣王静静地缩成一团,像一个失去了最后庇护的幼猴,一声惨叫,悲伤、绝望,叫得撕心裂肺。
祸灭天刻被这惨叫扰乱,一时辨不出团起身子的孙圣王的位置,一链子打在地上,登时将整个剑仙山打得向下一陷,地道崩塌不绝。乱石落下,将祸灭天刻与孙圣王隔开。孙圣王轻手轻脚,拖着残躯,沿着地道漫步目的地前进。
剑仙山乱震,地道中充斥着“孤辰哪里走”“纳命来”“你害我十年”的恐怖叫声。孙圣王脚步慌乱,心如死灰。又是一阵崩塌,孙圣王头顶上塌下一块巨石和无数泥沙,光线射了进来。妖猴抬手挡住刺眼的光亮,痴痴一笑:“天不亡我。”沿着这出口爬出地道。
刚一爬出,却看洞口躺着个人。风声鹤唳,吓得妖猴扭头就跑。
然那人并不追赶。
孙圣王定睛看去,竟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那女子双眼迷离,泪水冲花了脸上妆扮,一身紫衣被血染得通红,肚子上开着一个通透的大洞。
然而还有微弱的呼吸。
“小玉、小玉……”孙圣王跪爬了几步,两只扭曲的手捧住小玉冰冷的手,用脸蹭着,用嘴吻着、含着,好似恨不得咬上一口似的,“小玉,不要死啊。我现在只有你啦,你爱我对吧,你爱我对吧?”
小玉静静地翻了个身,面向孙圣王,那肚子上的血洞透过阳光来,显得异常恐怖。
“别怕,别怕。坚持住,我这就带你找大夫去。”孙圣王像是要去抚慰小玉的伤口,伸手在那骇人的大洞前晃了晃,终于还是没能按下去。
小玉另一只手摸向孙圣王那曾经不可一世,如今狼狈不堪的脸:“大圣,你爱我吗?”
“**爱,当然爱。”
“爱我什么?”
“你那么漂亮,谁不爱?”
“是啊,我漂亮。那你吻我吧。”
此时的小玉面色惨白,化妆散乱,神色憔悴,口吐血红,哪还有什么漂亮,与厉鬼差不多少。
孙圣王却迫不及待地亲了上去,真像猴子啃桃一般:“么,小玉,么。我悟了,我醒了,我四大皆空了。咱们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就咱俩,过一辈子。我只要你就足够了。么。”
“好啊。”小玉像是被感动了,但眼泪却已干涸,幸福的眼泪一滴也流不下来。
“来,我背你。”孙圣王一把将小玉背起,踉踉跄跄地往前就走,也不知要去哪里。
小玉软软地靠在孙圣王的背上,眼神迷离,低声言语:“找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我喜欢花,只有咱们两个可不行,孩子要生一百个。孩子再生一百个孩子。我们一家人建立一个国家,你是国王。这样你就不用到这太荒上打打杀杀地抢着当什么王啊,圣的啦。”
“不当了,不当了。小玉,别说话了,保存体力,千万挺住啊。”
“嗯。”
“对了,待会要是遇到有人拦路,你可要给我作证啊,我已经悔悟了,千万别让他们杀了我。我要是死了,咱这未来可就没了。”
“替你求情?”小玉听了这番话,五官痛苦地皱起,忍不住恨得咬住了自己手指,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我太傻了,居然又上了你一次当。”
忽然大地再次震动,喀拉一声,二妖脚下裂开一条大缝。孙圣王失足落下,小玉落在坑边,右手垂下,被孙圣王一把抓住。
但见那坑中,无数妖魔鬼怪被开膛破腹,生取血肉。个个磨牙吮血,向着悬在洞口的孙圣王怒吼,像是要将他挫骨磨心一般。
孙圣王运妖力想要飞起,却感觉浑身剧痛,妖力顿时泄了。小玉的身体沿着坑边缓缓下滑,孙圣王急叫道:“小玉小玉,抓牢啊,等我歇一会,就能飞起来了。”
小玉把左手也伸下去,双手握住了孙圣王的手:“嗯,我不会放手的。”
“嗯,坚持一下,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爱那个狂放不羁、顶天立地的你,也爱那个荒淫无耻、背信弃义的你。你永远是那个大英雄,全妖族的领袖和希望,错得是小玉我,配不上你。”
“小玉,你疯言疯语什么呢?”孙圣王眼中显出恐惧之色,仿佛看见的不再是发誓厮守终生的爱人,而是要吃人的妖魔鬼怪。
“小玉再也不放手啦,原谅小玉的贪心吧。”小玉身子向下蠕动了一下,两人同时落下。孙圣王情急之下运用最后的妖力,忍痛飞起,却被小玉拽着,向下一坠。孙圣王如何打骂,小玉都不松手。
然而孙圣王的力量终究占了上风,拽着小玉向上疾飞,在即将冲出洞口的一刻,突然“嘭”的一声,头撞在了一层透明的结界上。
孙圣王妖力一泄,向下落去。
坑下腥臊恶臭扑鼻,发出鬼哭狼嚎之声。
孙圣王看着死死拉着他的小玉……猛地一个巴掌……
“太荒不公啊!”
失去了狱天创骨的妖帅,落进了自己制造的罪恶坑中,哀嚎声带着刻骨的绝望,在黑暗中回响。洞口的无色结界无情地向下一压,将所有恶业死死包裹。
这正是:
一贪一嗔一痴念,一恨一爱一恶厌。
执迷执着不知返,害人害己果报还。
众仙将全山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没见到孙圣王踪影,都是惶惶不安,议论:“不好,这妖猴会七十二变,恐怕便了个地鼠什么的,下了山后,从地下钻出结界了。”
如界轮随意一笑:“无奈无奈,大家各自小心谨慎,从此之后,再不要被这妖猴钻了空子吧。”一挥手,破了剑仙山百里外的结界。
众仙都来拜见会长,忘乡哭诉:“会长,你怎么现在才到?若是早来一秒,也不至于联修学会遭此大辱啊。”
如界轮拍拍忘乡的肚子,笑道:“我早就来了,只不过你这一肚子酒气太冲,迷了你的双眼,没看见我罢了。”
忘乡道:“是我管理不周,让学会出此丑事,请会长责罚。”
如界轮道:“我联修学会一人未损,挫败妖猴阴谋,何丑之有啊?但既然忘乡你请求责罚,我却之不恭,暂且免去你的副会长之职,下次学会罚你举办。副会长之职,也在下届学会中另行选举吧。”
不少仙人窃窃私语:“这联修学会还有脸办下去?我看仙道毕竟不如佛法,咱趁机去投奔海光寺以求正果吧。”
立时半数仙人递交辞呈,如界轮也不挽留。
忘乡怒道:“岂有此理。会长,你不训教他们么?”
如界轮并不立即回答,道:“你说那孙圣王,是天才不是?自创‘狱天创骨’,修炼‘金晶慧眼’,从我这里学走锻造法宝窍门,又领悟了化身之法,等等。”
“照你这么说,这妖怪确实是块材料,可惜心术不正。”
“如此灵秀的妖怪,为何被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化身孤辰苟且偷生?”
留下的众会员行礼道:“请会长赐教。”
“盖因‘三不之心’,一是不专心,先投神、后投魔、自成妖、又入仙,就好比要向东而行,却向着东南西北各迈了一步,心性丝毫没有进取。二是不诚心,只求招数,不悟道理,为的全是一己私欲,就好比我们求仙之人,只想着长生不老,动机不纯,如何能了悟大道。三是不虚心,每每碰壁,只是怨天尤人,从外界找原因,不知反省己过。譬如刚刚弃会而去的这些,正是怀了‘三不之心’,难成正果。不如任他去吧。而留下的诸位,正是去糟存精,我联修学会必能更上一层楼。”
众仙点头称是。
如界轮偷偷拉近忘乡,耳语道:“顺便让这帮糟粕去佛国,拉低他们的平均分,对我仙界有益无害。”
忘乡极为夸张地捧腹大笑,赞叹:“说得好,会长远虑,会长远虑。”对如界轮恭维不已。
棋仙百韬听得刚才的教诲,大为感动,拜在如界轮脚下:“终于又听到会长您的仙音了。百韬和众会员都十分想念会长大人。您这十年去哪了?”
如界轮搀扶百韬道:“有点小事,耽搁了而已。”
百韬拉住如界轮的手,只是低头垂泪:“会长下次,务必留个联系方式再走啊。这十年寻不见会长,我们都十分担心,还以为您出了意外。”
书仙道:“为何我全身被蝴蝶咬了之后,就被传送动到那宝盒之内了?还请会长明示?”
“这其中缘由,去问佛国两位高僧,不是更直接么?”
众仙随如界轮一同来到紫微殿前,找到了释梵真帝和桂霭须弥,二僧正在商议是否收留前来投奔的众仙。那些离会会员、剑仙弟子、究魔王、二神官也在场。
如界轮到菩萨面前,道声:“多谢须弥菩萨一向的关照。”
桂霭须弥还礼不语,刚才还笑盈盈的脸上此刻显得黯然神伤。
释梵真帝对菩萨道:“他舍去执着,你应该高兴才是。”
如界轮道:“执着过往、眷恋死者的秀临,已经超脱尘世,得了解放,菩萨应该欣慰才是。”
桂霭须弥只是背过身去,默诵佛号,对释梵真帝:“请佛帝为大家讲解一切缘由吧。”
众人早也问过数遍,释梵真帝只道众人聚齐时再说。如今如界轮等仙已经来到,菩萨再次发问。释梵真帝便请众人席地而坐,他慢慢道来。
“事情从那妖猴化身孤辰,剿灭了蟾宫而起。那妖猴意欲继承魔主力量,为害世界,就让孤辰到海光寺借七厄珠,说要一同研究破解诅咒之法。我与桂霭须弥带着七厄珠同去,待了数月,渐渐发现孤辰形迹可疑,周围总有妖气。
“后来孤辰向我进谗,说桂霭须弥意欲独吞七厄珠,继承魔力,又制造重重假象诬陷须弥。我与须弥商议之下,决定将计就计,引出幕后黑手。果然,不久之后,孙圣王、究魔王自告奋勇前来帮忙,我便装作浑然被骗,与他们合力,杀死了菩萨的化身。须弥菩萨本人则暗中调查剑仙山,发觉了孤辰饲养魔蝶,打造冥魔契约。
“须弥正在向我报告此事之时,被究魔王发现。须弥为了瞒过究魔王,将我杀死,又挑动究魔王和妖猴互相猜忌,再说服孤辰答应帮忙剿除妖猴。当时并不知孤辰、妖猴是同一人。须弥用剑仙山镇压住妖猴后,相信孤辰是一时糊涂,就令他毁掉地下设施,不再追究。
“但孤辰用假七厄珠掉包了真七厄珠,须弥不知。待须弥走后,孤辰重造地宫,用我的血喂养魔蝶,期盼它们生长得更加旺盛。他不知我血中也有灵性,暗中在红蝶中施加了枷锁,但凡被他们咬到的活物,咬够一定的血量后,变会被传送到那个寄予了我‘一滴神识’的小盒之中。因魔蝶本身无辜,嗜血是天性而已,我没理由灭了它们。
“因我自愿被须弥杀死蒙骗二妖和孤辰,犯了杀戒,身为海光寺主持,必当自罚,化成白添一家人六口,忘却此身,需要尝尽世间诸般欢哭、悲苦、乐苦、苦苦,才能恢复本相。而我留在红蝶内的‘一滴神识’,历时十年,总算到达海光寺,将孤辰、孙圣王的阴谋告知了须弥,请她设法破解。
“于是剑仙山上发生的种种,都与已经不再世间的秀临小弟,分析得相同。唯独一点错了,桂霭未死,而是切磋比试时,被修为大增的大爱众生所伤,借红蝶躲进宝盒中疗养。这是个意外,导致桂霭须弥原本的计划有变,所以才有以后种种灾难。
“后来孤辰、究魔王在地道中暗中商议,孤辰将自己就是孙圣王之事告知了究魔王。于是二妖合伙,企图强行使用冥魔契约。我怕众仙有危险,就催动红蝶强行将你们拉入宝盒之中。
“这妖猴虽不是我、须弥、如界轮、琴幸辉、众生菩萨的对手,但若是他集中全力在一人身上,未必不能突围。但须弥料定这妖猴品性色厉内荏,三心二意,让他困在自己的结界中,我五人分别守关,是擒他的最好时机。所以我在妖猴纠缠琴幸辉时,联络了须弥、众生、如界轮等人织好了罗网。
“如今妖猴已经葬身被自己残害的妖魔之口,玉面妖狐与她陪葬。这二妖,一者嗔恨恶,一者贪痴爱,终究迷途不反矣。盖执着梦起,业由心生。理想与妄想,愿望与奢望,诚心与野心,皆是一线之差,错一步便是苦海沉沦。
“现红蝶被我收养,七厄珠由须弥保管。
“一切因果究竟,大致如此。皆是我与须弥擅自做主,连累了诸位。好在无人伤亡。造成的种种惊吓,请各位原谅,若要索赔,便于须弥处申诉即可。”
忽然剑仙弟子大叫道:“佛帝,原来究魔王不是你们的人,那他现在混在我们这群受害者中,你管是不管?”
究魔王连同众小妖叫一声:“祸事来啦。”究魔王连连磕头:“我是被那猴头逼得,没办法,饶了我吧。我是受害者,我是受害者。”
释梵真帝道:“究魔王始终对此事一知半解,也确实受了威胁蒙蔽。嗯,这样吧。究魔王,我且问你,你诚心悔悟吗?”
“悟了悟了。”
“那随我们回海光寺出家,磨去你的野性如何?”
“好好好。我这就去,等我回火焰山收拾收拾行李,待会儿就来找你们啊,你们等着啊,别动啊,不见不散啊。”拉着众小妖,慌慌张张逃奔火焰山去了。
众人道:“这究魔王岂能守信?定然一去不返。”
释梵真帝道:“这究魔王作恶多端,但此时还不是他果报之时。他的本领不比孙圣王差,不精心安排一番,绝对拿他不住。与其打草惊蛇,不如缓缓图之。”
赤游上前,重重拜倒在菩萨面前,涕泪横流:“我三十人等受那妖怪蒙蔽,无地自容,已经不知前路为何,还请菩萨、佛帝收留。”
菩萨搀起道:“行善者不能时时皆善,行恶者也非念念皆恶。他收养你们,原本是障眼法,让人猜不透他收养的你们中间,究竟谁才是个‘祸’。但结果上,确实是行了一善,你们应该感激他。我观你们中没有人有仙根佛缘,孤辰强迫你们修道是害了你们。我给你们指一条路。”
“菩萨快讲。”
“你们这一身修为,在仙界将默默无闻,在人间却能有一番大作为。你们下山去,或是除妖除魔、或是除暴除凶,或是守护一方平安,或是放浪山水之间,行一条侠路如何?”
众剑仙弟子恍然大悟,拜谢不已,互相安慰搀扶着,分批下山去了。忽然赤游倡议,纪念孤辰养育之恩,今后在人间行事皆以“剑仙派”名义。众弟子无人反对,其中有感怀孤辰恩情者,商议祭奠剑仙。
菩萨感叹:“声名遍于太荒,弟子忠孝义勇。那猴子一辈子做个逍遥剑仙有什么不好么?连本座都羡慕这样的生活了。”
佛帝道:“人心不足,你身为菩萨也是众人所羡,你又何羡焉?”
须弥掩口笑道:“口误口误。不是羡慕,只是感叹而已。琴幸辉有以沫的支持就能解脱心结,秀临感念我的教导也终于忘却仇恨。那孤辰身边明明也有这样的境遇,为何视而不见呢?”
如界轮手捧一个奖章模样的金色草结,送到菩萨面前:“我看今次‘斗宝’大会,获胜者当是菩萨这锦盒无疑了。本来也没什么奖品,但这东西请你收下,算是我联修学会对你的感谢,留个纪念吧。”
须弥接过结来一看,发觉不是草制的,这材质……松滑柔软,光泽迷人。菩萨通透如琉璃的眸子中露出万般留恋,低头背过身去,手挡在脸上,似乎在蘸眼泪。
佛帝赞道:“这便是区别。因你和秀临是各是一片真心,互有回报。不似那妖猴所行,皆是虚情假意。”
众仙还在奇怪那普普通通的草结怎么把菩萨激动成那个样子,议论纷纷。
如界轮回身道:“这次联修学会一波三折,是最精彩的一次啦。但我不希望下届的盛会也如此惊心动魄。大家期待下届主办者忘乡的表现吧,我会准时亲临的。这次联修学会就此闭幕了吧。”
众会员渐渐散去,唯独那些要改投海光寺门下的仙人们不走。
释梵真帝好生为难,看向桂霭须弥、如界轮,二人却装作事不关己。佛帝只好将二人请到一旁,低声道:“这是你们两个,谁给我惹来的麻烦?赶紧想个办法给我解围。”
如界轮笑道:“姐姐早有办法了,她就是不说,想看你着急。”
释梵真帝眯着眼睛沉声一哼,天地顿时一颤。
菩萨摇头叹道:“佛帝太吓人了,不如白添好玩。”转身对众仙道,“你们都有仙根,我们也难以判断谁是佛缘机深。这样吧,我有一部经书,你们谁先抄完,就说明谁有佛缘,我们就带谁走。”
众仙大喜:“莫说是一部,十部也抄了。”
“我正好带着,刚写成的《无量大言经》。”菩萨把“那本”经书向地上一放,整个剑仙山顿时都显得矮了。
众仙哑口无言,围着经书参观了良久,全都摇头,知道佛者无意收留,也都无颜面对如界轮,纷纷告退。
协陆、苍元龙留到最后,上前邀请三位高人,遭到婉拒之后,也知没有希望,说了些客气话,都辞行了,整理思绪,盘算如何把这险些影响世界局势的“小”事写成报告。
现场只留下释梵真帝、桂霭须弥、如界轮。
桂霭须弥不动声色地绕到正在向二神官挥手告别的如界轮背后,一扑,竟被如界轮躲开。此时没了外人,如界轮又是秀临那般娇气腻人的模样喊着:“知错了,姐姐饶命”,绕到释梵真帝身后求救。释梵真帝沉声一咳:“须弥,该谈谈对你的惩罚了。”
须弥一愣:“本座有什么过错么?”
“现在我又是主持了,多少表现出点尊重。在别人面前那么客气,在我面前却‘本座’‘本座’的。这还不够个‘不敬’的罪过么?”
“哎~开个玩笑而已嘛。你要是连这都计较,也犯了‘不宽容’的过了。”
“那我就数数你的罪过吧,真是罄竹难书。”
“事先声明,可不能对本座欺负白添的事打击报复啊。那是为了帮你尽快赎罪,恢复本相。”
如界轮情知对姐姐的处罚不轻,急忙打岔道:“为什么我一直没看见天权哥哥呢?”
须弥道:“妖猴死后,他来这紫微殿中找以沫姑娘,却不见了,所以去四处寻找了。”
“啊?以沫嫂子去哪了?”
“她感觉魔变即将发作,不忍心集幕天权看到,逃走了。”
“啊?逃到哪里去了?”如界轮大为慌张,气面前这两尊佛爷发生了如此大事却还那么气定神闲。
释梵真帝冷哼道:“须弥,就冲你这爱寻开心的毛病,不该罚么?”
“本座句句是实,说实话也要挨罚么?”
“把后半句说全。”
“……”
释梵真帝道:“以沫姑娘魔变已经解除了,现在在紫微殿内静养,你去看看你哥哥和嫂子吧。”
“解、解除!难道是天权哥哥他‘登基’了,成为魔王,这就是他最终的选择啊?”
释梵真帝道:“不,是用了别的方法,你去看看吧。”
“别的方法!”如界轮对释梵真帝的敬仰顿时增加,再不敢将他当白添看待了,“整个太荒都无解的魔变,佛帝你居然能……”
“别猜了,你猜不透的。”
如界轮知释梵真帝是深不可测,看他不说,也没办法。心中挂念哥哥、嫂子,便入殿去了。
释梵真帝轻声对桂霭须弥道:“你为什么不将相小姐的血烙一并免除?”
桂霭须弥用手指拍拍脸颊,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
“莫非你想留此祸根,继续折磨二人么?”
桂霭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本座是希望他能自己找到解决的办法。”
“有这样的办法么。”
“不找怎么会知道呢?”
释梵真帝沉声:“血烙之滥觞因你而起,你反而不管?”
桂霭道:“力有未逮。此事譬如失控的快车之前,分有两途,一路上绑着一人,一路上绑着十人。即便你是车夫,却无法刹车。若不借助外人,那你是救一人舍十人,还是救十人舍一人呢?两择皆是罪业。”
释梵真帝静默良久道:“我跳下车前立阻。”
“你阻不住。非但未救人,却连自己也赔了进去。”
“然我救十一人之心相同。虽力有限,却让十一人晚一秒受死,就多一秒悟道成佛的机会。须弥,你认为呢?”
桂霭沉思良久:“受教了。”
“那去救了以沫吧。”
桂霭微微一笑:“呵,不过小恒波有一事不明,请大彻大悟的佛帝为恒波指点迷津。若能解除了恒波这困惑,恒波便去。”
“何事?”释梵真帝看她笑得诡异,知道又是难题。
“此题与方才相似:你真的觉得蟾宫比恒波漂亮吗?‘是’,或‘不是’,还是‘两者同样漂亮,我两个都想叫姐姐’?”
释梵眉头一拧,半晌无语,只得颂了一声佛号,又叹一声“无奈”,沉沉回了一句:“魔心邪性,顽劣难改,先罚你面壁三年!”
菩萨舒展了下筋骨:“哦,正好能休息一下了。这十年里累死本座了。尤其这两天里,履行和你、和大爱、和明妙影、和秀临、和靖海、和孤辰、和蟾宫、和……谁谁的约定,还被砍了脑袋,差点死了。可到现在本座也没搞清那纸条是谁写给本座的。会不会还有别的约定忘了履行呢……你也帮本座想想啊。”
“那封信不是你自己放进去的么?”
“本座还以为是你在催我呢。”
“难道不是全盘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么?”
“怎么可能,几乎全都超出本座的控制了。”
“哦?那我倒有一事不明了?”
“佛帝也有不明白的事?”
“琴幸辉因爱而忘恨,秀临存道而舍痴。若此结果在你的预料之外,即琴幸辉决心登基成为魔王,或是秀临执意复活蟾宫时,你又会如何作为?那时恐怕不是以五擒一,很有可能是敌众我寡。”
他一语道出决战中很有可能出现的危机,但却见桂霭须弥气定神闲。
“佛帝多虑了。那二人始终未怀魔心,未行恶事。幸辉是为救妻,即便真的成为魔王,也只不过是怀着心结将身份隐瞒下去,与来时无异。而秀临天性纯良,又在佛国修行十年,只是在我“死后”,过于悲痛思念亲人,导致恢复记忆时被我的人格与蟾宫灵魂同时附体,走火入魔,待我施加的记忆封印完全解除后自然恢复平常,更有机会得与蟾宫团聚。而冥魔契约能否复活魔主,则另当别论。对于孙圣王如此穷凶极恶之徒,佛帝尚静观其变,给以四次悔过之机会;遑论魔主若是复活,对现今的太荒是福是祸,也未可知。”
佛帝思索后,点头一叹:“事事脱于掌握之外,却悉数了然于心。太荒愚昧,唯须弥慧根独具。”
须弥也对着佛帝一礼:“胸怀苍生,不欺本心。佛帝才是世人之榜样。若人人皆如须弥,则天下大乱。若众生皆学‘真谛’,则人间便是极乐世界。”
如界轮进到紫微殿中,看琴幸辉、夜月守在以沫身旁,以沫躺在铺好毯子的地上。
“哥哥、夜月姐姐,嫂子怎么样了?”
完全恢复记忆的琴幸辉一见如界轮姿态的苍渊天来,知道他已脱心魔,立即毫无顾忌地和他拥抱在了一起。自然而然的拥抱,仿佛十年茫茫亦不过眨眼未见而已。莫大的嫌隙已在彼此充满温情的眼神中化解,无需任何的辩解与歉意。
“以沫的魔变已经解除了,现在只是身体虚弱。菩萨说还需要喝些补药,才能恢复血气和体力。”
“菩萨?”如界轮回想这大半天的经过,不记得桂霭须弥提过什么药的事啊,“药在哪了?”
“菩萨去做了,我们只是在这里等着。”
“姐姐什么也没做啊?”如界轮当着哥哥的面,因他是知情人之一,竟忘了将“桂霭须弥”四字点出,也称是“姐姐”。
“啊,姐上?”琴幸辉一愣,脸上布满惊喜之色,忽然醒悟天来口中的姐姐是谁,心下释然,知道这才是弟弟解脱心结的关键,笑道,“你是说须弥菩萨,我说的是众生菩萨。”
脑海中浮现出明妙影那个精灵似的女孩,如界轮不由得脸颊飞霞,隐约觉得口中含了山楂的味道,手指不自觉摸上了嘴唇。
浓烈的药味首先飘入大殿,接着是轻佻的男子口音。
明妙影提了一碗药汤进来,一个面目俊朗的黑发红衣青年正追在她身后说着什么:“本少知道一个好去处,可以做很多很绅士的事情。这位妹子,跟本少一起去吧。不不不,不用谢我。咦,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是因为傲娇么?其实我是喜欢无口的。”
如界轮立即上前拦住这男子,忽然发觉此人如此面熟,立刻认出是祸灭天刻。想起自己十年幸福生活,哥哥却在剑仙山下受苦,所以心头一酸,扑到哥哥身上紧紧箍住,眼中含泪,语带自责:“对不起,天刻哥哥,我来晚了。”
祸灭天刻受宠若惊,轻轻拍拍弟弟纤弱的背,轻描淡写地道:“十年,对于我来说只是一觉醒来而已。天来,你的恋姐症治好了?”
如界轮低声道:“过去了。姐姐的事,已经随着寄予了我全部执念的最后努力而一去不返了。看来姐姐终究是不得人心,全太荒只有我一人还在希望她复活。就这么复活了姐姐,也只是给她增加烦恼。现在她在平静的冥界中安息,这不是很好嘛?如今这个世界,已经再没有魔了。”说罢,黯然拭泪。
天刻搂住弟弟:“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等你建成了你理想中的圆融之境,一切生灵和谐共存时,再邀请姐姐来参观就是了。”
如界轮勉强地笑了笑:“是啊。如今的世界没有了魔,有的是更多的圆融之道,等着我去求呢。”
“我也是有不少事要做啊,时间不饶人啊,要补做的事太多了。十年,十年啊。十年份的妹子,要我怎么补救啊?”祸灭天刻哀伤地捂着胸口,仿佛是在为那些没能在这十年中一睹他风采的女子们惋惜。
“天刻哥哥,对于姐姐的事,你倒是我们三兄弟里最想得开的一个。”
“那是因为姐她……”
祸灭神情一黯,回想在黑暗冰冷的禁锢中的一幕——确实有只温暖的手在抚摸着他的的伤口,为他祛除痛苦。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为鼓励他:“为了你的兄弟,不要挣脱禁锢,坚持住。直到世界忘了你们三个的存在时,本宫再派人来接你的。你是最强的战士,为了你的兄弟们,忍耐。”
不,这不是幻觉或梦境,那时我正准备脱出牢笼,是完全清醒的。只是眼睛在黑暗中看不到而已,但其它各种感官都告诉我……不,怎么可能?祸灭摇了摇头,想抛开这种愚蠢的想法。
但如界轮却把这愚蠢的念头点出来:“难道你也有这种猜测:姐姐还没死?”
“这……怎么可能?”
“那你见到姐姐死了?”
“不,没有。”
三兄弟一样,被困在剑雨中,脱困后便陷入昏迷。蟾宫与桂霭的谈判,之后被桂霭所杀,他们都不曾亲见。
“没法确证的话就是虚妄。”如界轮竖起手指,神情略显严肃。
“那你有根据么?姐姐没死?”此言是不假思索而出,祸灭天刻立时后悔了。弟弟怎么可能有证据呢?如此质问他,却不是让他的安慰破灭了?
不料如界轮自信地一笑:“我有。”
看了一下琴幸辉正在专心接受明妙影的用药指导,他转回身对祸灭说,“哥哥早就被水神恢复了记忆,这岂是凶手会主动做的事?孤辰手段残忍,能力却不足。海光寺法度森严,释梵真帝更是严于律己,被迫犯了“自杀”之戒便重罚自己,若是身为菩萨的桂霭姐姐主动开了杀戒,怎会不受一点处罚?”
若如此说……
“桂霭须弥从未破戒。而水神不是凶手,孤辰能力不足,那么……”祸灭愣了一下,一把拉起如界轮:“走,去问问菩萨。”
如界轮了解桂霭须弥,撤步笑道:“她不会回答的。”
“为什么?”
“她希望我们自己寻找答案。”
“什么答案?”
“蟾宫玉寒留给这太荒的,究竟是诅咒还是祝福?”如界轮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祸灭天刻。
祸灭天刻沉思了许久,感觉弟弟分析得有些道理,又似乎完全不合情理,捉摸了半天,觉得头脑似乎要涨开了一般,头上热得冒起烟来。
如界轮赶紧在哥哥头上镇上冰袋:“想得太明白,就辜负了姐姐故意不让我们知道真相的苦心了。”
祸灭捂着冰袋,拍拍弟弟的肩膀:“真亏你能想出这么乱七八糟的解释。”
如界轮拉着祸灭天刻来到明妙影身边:“是这位姑娘无意间开导了我。”
明妙影疑惑地抬起头,对着如界轮瞅了半天:“嗯,不错。长得还挺俊,可你是谁啊?”
如界轮道:“我就是秀临。”
明妙影拧了拧眉:“秀临?不认识?”
如界轮见她不认得自己了,心中凄凉,道:“我就是你……”脸色一红,又觉得胸中一热,心想:“亲嘴”两字怎么好说出口呢?
明妙影认出了他害羞的样子,惊叫一声:“爱哭鬼。几个小时没见,你怎么长大了几岁?”
“我们魔族没有对应年龄的面貌,外表随心而定。”
明妙影打个响指:“真方便啊。要是人类也有这能耐,世界就和平了。大家都是小孩,无忧无虑。或都是老人,无欲无求。”
“也不尽然,这世上,谁是大人,谁是小孩呢?谁真的无忧无虑,谁又真的无欲无求呢?”
明妙影转转眼珠,点头道:“说得好,你变聪明了。”把药交付给琴幸辉,嘱咐了最后的用法后,回身问秀临,“爱哭鬼,连孙猴子都没看破我是‘大爱众生’,你是用了什么法术看穿的?”
“是猜的。因为你在我房间里安慰我的时候说过,我‘又没去亲眼确认’菩萨的尸体,别断言菩萨已死。事实上,我一见案发现场,就立即昏倒了,确实没有去确认尸体。问题是你怎么知道的?我还以为是你在床下偷听到了什么——但仔细回想一下我和哥哥交谈的内容后我确定,不是。
“除非当时你在现场看到了我。但你明明在寒林周边躲避孤辰,孤辰离现场最近,火停后肯定会立刻赶到冰泉查看,你避他还来不及,没理由抢在他之前赶到现场啊。那么当时发现我‘没有亲眼确认’的,除了尚未离开现场的‘凶手’本人,还能是谁?
“你成了一个‘该在却不在’‘不在却应该在’的人物,因此我大胆猜测,你是凶手的分身——因为分身弱于本体。但捉住你后发现你并不是分身——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化身术这么一门技术,又没有证据,所以无法断言你就是‘凶手’或是‘大爱众生’。因此绑住你,想套你的话。”
“你太狡猾了,我还以为你猜出来了。心想‘既然连爱哭鬼都能看穿我的化身,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索性帮忙收拾下那猴子吧’,才答应佛帝动手帮忙的。这下好了,你知道这将给本姑娘添多少麻烦么?”明妙影赌气地撅着嘴,心中起了报复这位自作聪明的爱哭鬼的念头,于是道,“你把我绑在柱子上的时候,劫色了来着,不赔偿一下么?”
祸灭天刻立刻将亲弟弟揪住了:“什么!劫色?天来,你!快给这位姑娘道歉。姑娘别担心,我弟弟做错的事,就让这个哥哥来负责吧。”
如界轮慌忙辩解:“不不不,什么劫色,绝无此事。这位姑娘是在开玩笑呢。”
明妙影看着长大了般的秀临仍是那副单纯的害羞模样,不由觉得大为好笑,于是道:“还说没有!当时那个法阵里的秀临,作为冥魔契约的‘魂’,其实是寄存了你对蟾宫全部心结的一串佛珠变的,我没猜错吧?孙圣王只道砍成两段不死的只有魔族,其实还有法宝这么一种可能。而绑住我的那根柱子才是你的真身变的,拿我做挡箭牌,骗过了那猴子的红眼睛。换句话说,大概有一个小时,你把我抱在怀中,占足了便宜。”
“你小子!”祸灭天刻嫉妒得直撞墙,“这么好的绅士手段,居然不教我一下。”
明妙影却待要看如界轮如何辩解,不料见如界轮突然郑重其事,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白衣如云坠地:“对不起,我当时确实是故意占你便宜的。我确定我是喜欢上你了,如果需要我负责的话,那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以沫捂着嘴巴,憔悴的脸上瞬间泛起红云:“这、这是?告白。”幸辉揉揉眉心:“人家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哪,时间、气氛、场合全不对啊。”祸灭天刻怅然扶额:“原来姑娘是天来弟弟的人啊,那就忘了我吧,把我当你哥哥就好。”
明妙影反把自己弄得十分难堪,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脸上飞着红霞跑到殿后。
如界轮发愣,祸灭天刻拿膝盖一拱:“还不追过去。”
如界轮傻傻地追了过去,心中纳闷:“莫非表白被默许了吗?”刚转到殿后,一双细滑喷香的手蒙住了如界轮的眼睛。
妖魅的声音,热热地吹入耳中:“猜猜我是谁?”
“明妙影。”
“错了。”妖艳妩媚的大爱众生放开如界轮。
如界轮摇摇头:”没错啊。”
大爱众生左手撩过如界轮颈后的金发,右手食指放到唇边,吻了一下,然后抚摸着如界轮的脖子并慢慢滑到锁骨上,来回摩玩着:“姐姐倒是不讨厌你这样的自作聪明的小受哦,想来我们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不温存缠绵一番,确实可惜。”说罢,鲜艳欲滴的红唇照着如界轮凑了上去。
玫瑰、牡丹、蜜露、艳荷……天地间最魅人的浓香都已汇成一缕,潜入如界轮心间,在那绷紧的弦上轻轻一拨。
但如界轮立刻从这诱惑中清醒过来,违反本能地向后一退:“你说‘不再见面’?不,我要的是你留在我身边。”
“你身边,哼?凭什么?”
这……不知道。如界轮发觉自己的要求毫无理由,为何说出口时却那么理所当然?
大爱众生轻笑:“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太特别了,无论是出现在我面前的方式还是时机。我觉得你就是我那个特别的人。”一向伶牙俐齿的如界轮抿起嘴唇,觉得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大失水准。然而传达感情并不一定要靠语言,他尽量认真地看着大爱众生,希望她能通过眼神了解自己坚定的心愿。但他脸色通红,热汗冷汗一起布满额头的样子实在是惨不忍睹。
大爱众生索然无趣地点点头:“哦,明白了,换句话说,是因为‘妙’一见面就夺走了你的初吻,对吧?真是纯情啊,小处男。你让姐姐没兴趣了。”身体缩小,又变回明妙影模样,正要返回大殿,却听背后如界轮道:“我觉得把太荒建成‘乐土’是一个了不起的想法,也许做法不动,但我们有着相同的追求。”
“还是个孩子。”明妙影冷哼一声,毫不理会琴幸辉、以沫等人强忍着笑意的目光,穿过紫微殿,到殿前向桂霭须弥和释梵真帝告辞。
不料桂霭须弥捂着嘴巴,笑眯眯道:“本座可什么都听见了哦。”
明妙影双臂一插:“你养出来的那个爱哭鬼满脑子都是童真,没救了,回炉重造吧。”
“前辈这是要去哪?”
“履行完答应你的事,我要去十三剑阁一趟。”明妙影从怀中掏出封画着两把交叉红剑的黑色请帖,“马上要选新一批的学员了,他们邀请我这个上届首席去讲几句话。”
桂霭须弥道:“带上我弟弟一起去,给你做个伴,就当是约会哦。”
“嘻嘻,恕难从命,他又没有请帖,连在边上参观的资格都没有。”
“那小恒波为了亲爱的弟弟,只好把自己的请帖相送了。不能去参加这次盛会,太可惜了。毕竟我要面壁啊。”桂霭惋惜地,沾沾本不存在的眼泪。
明妙影惊讶地点指:“你、你也是……”
“嗯。我也是十三剑阁毕业的,叫一声‘前辈’吧,恒波是首届的次席。”
“你……那你跟我交手的时候不用剑?”
“你见过和尚用剑么?所以当年恒波才故意把首席的位置让了出去,不然古尘生香赠给了恒波,可就浪费了。”
“你是故意输给我的不成?我说那一剑不应该砍到你才对的啊……可为什么?哦,我明白了,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七厄珠,而是把我卷进来替你抓猴子,是吧?”
“误会了。真的是全力以赴了啊,恒波不是连叉子都用上了么?”
明妙影抗议道:“你用剑,我们再比一次吧。”
“啊啦♪约定是这样的,本座在你毕业后跟你比试,你则帮本座完成一个愿望,哪条规定本座比试时要用剑了啊。这个约定结束啦。要是再让我跟你比,那可不是无偿的哦。”
“你……”
正在这时,祸灭天刻拉着如界轮也出来了,向释梵真帝、桂霭须弥辞行。
桂霭道:“你们兄弟要去哪啊?”
祸灭天刻道:“哥哥要和嫂子回国去,我带弟弟去一个好地方。”
“作为曾经的监护人,本座还是想知道所谓的‘好地方’不会是什么不健康的场所吧?”
“怎么会呢,我们要去‘十三剑阁’,天来说他想去试着竞选一下。”祸灭天刻见明妙影也在旁边,故意虚着声音道:“是为了更加了解某人。”
“多此一举。”明妙影冷哼一声,“那里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去的。”
祸灭天刻摸摸后脑道:“是啊是啊,一百三十年没在里面教课了,不知道还有人记得本少没有。”
明妙影咬牙切齿道:“这是十三剑阁校友会么?怎么觉得我这个首席突然那么不值钱啦。”一踢那一言不发的释梵真帝,“老大,你不管管啊?”
释梵真帝道:“须弥,我不是说了要给秀临剃度的么,他怎么现在还是俗家?”
桂霭道:“因为他无心向佛啊。”伸手从如界轮怀中掏出一个色子,正是究魔王强塞给秀临的色情法宝。桂霭把这色子往释梵真帝手中一放:“瞧,他居然私藏着这样的东西。”
顿时地动山摇。
释梵真帝将色子揉碎,怒斥一声:“我真是看走眼了,秀临,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你爱去哪去哪,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明妙影狠狠照着释梵真帝来了一脚:“你是故意帮他的吧。”一指如界轮:“你别跟来啊,别惹我不自在啊。”
“心清无处不自在。”桂霭须弥从背后揽住娇小的明妙影,“还是说前辈你有什么心结么?”
“看见你我的心就打结!”明妙影奋力推开须弥。
如界轮拉拉祸灭天刻,小声说:“十三剑阁,我去真的好么?”
祸灭天刻也摸不准明妙影是真生气还是在傲娇,忽然感觉腰中悬挂的宝剑颤抖不止——这是从孙圣王那里缴获的北斗。祸灭天刻把剑举起来放到耳边听了听,“嗯嗯”着,连连点头,一拍如界轮:“这回,你想不去都不行啦。”
殊不知,这一去正是:
谜中谜来奇中奇,天战对弈十三棋。
人外人来山外山,魔界峰武会佛姬。
情内情来戏内戏,道奇邪法泄天机。
锋底锋来海底海,剑龙开眼八荒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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