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早朝分作三种,第一种是每年元日举办的大朝会,参与者除了公卿将相大小百官及地方各州长吏以外,诸族酋长、使臣均奉贡进表拜贺;第二种是每月初一、十五举办的朔望朝会,凡在京九品以上官员都要朝见皇帝;第三种则是每天必有的朝会,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出席,一般不讲排场,是真正的行政日。
只是隋朝的朝会比较宽松,虽无武将不得干政之说,却也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概念,由于早朝以政务为主,所以每天必有的常参,武将可去可不去。但是大朝会、朔望朝则是非去不可;而像杨集这种吃干饭的人,甚至连朔望朝都可以不去,只需参与一年一次的大朝会即可。
因为今天是朔望朝参,所以礼节上比常参要隆重一点,大小官员先排队去中华殿西上阁参拜历代先贤,然后才在监察御史的安排下,依品级列队,依次脱去外靴,穿着类似袜子的内鞋入殿。
从西汉到大隋,人们习惯于跪坐,所以在上朝、祭祀和赴宴时都要“脱履”,以免踩脏地上的地毯,至于里面的小鞋子和袜子却是可以穿的。唯有大功臣才被特许穿鞋入殿,当然类似董卓、曹操这种把持朝政的权臣也是可以的。
走进大殿,身穿玄衣纁裳、冠冕俱全的杨坚斜跨宝剑,高坐在龙椅之上,这位马上皇帝长得眼精目灵、额角宽广,虽已年过花甲,但依然气度不凡。身前朴质威严的龙凤浮雕、身后壮丽雄伟的山河社稷图,再加上丹陛两旁的恭敬侍立的内侍,将他衬托得气势睥睨、威严毕现。
随着一名老宦官一挥手中拂尘,众人抱拳躬身,轰然道:“参见圣人。”
杨坚轻轻一抬手:“众卿平身!”
“谢圣人。”
嘹亮的声音响彻在巨大的大殿之内,等回音散去,那名老宦官大步踱出,高声道:“入席就座。”
众人拱手一礼,纷纷入座。
中华殿内除了高高在上的龙椅,下分三个阶梯,杨广身为太子,独占第一阶梯。
杨集等亲王,地位高于大臣,而低下高高在上的皇帝杨坚、太子杨广,于是遵照长幼秩序之别,就坐于杨广之后、文武之前的第二阶梯。
杨集的席位在武将这一边,他的前面只有杨智积和杨纶,后面是安德郡王杨雄;杨静被分到文官那边,他列席第一,后面是杨广的长子杨昭;杨广被立为太子以后,空出来的晋王已被杨坚封给了杨昭,只是他的辈分低,所以被安排在杨静之后,杨昭之后则是河间郡王杨弘。
隋朝皇族人丁不兴,而杨坚虽有五子,但不是死就被罢免在家,除了杨广以外,仅剩的杨谅在并州任职,所以专属于皇族这层阶梯显得很空。
文武百官依文武之别,分坐第三阶梯左右。这些位置的顺序综合文武百官的官职、爵位、散官、勋来排,十分讲究。当初韩擒虎在世之时,贺若弼各方面都与他争,连席位都不放过,由于韩擒虎早朝席位离他比较近,多次拔剑要杀了韩擒虎,弄得杨坚一颗头两个大、烦不胜烦,最后把他安排到了太子对面席位,这才心满意足的罢休。
杨集心知自己和贺若弼之争乃是小事,不可能被放到首要位置之上,于是跪坐在厚厚的席子上,兴致盎然的聆听杨坚与文武百官应答。
杨坚理政的方式就是根据文武百官、地方官员呈上的奏疏与大臣们一起探讨,合理的方案和要求则通过,不合理的则否决、驳回。
探讨的时候,大家就事论事,不像后世领导那样长篇大论、又长又臭,也使每份奏疏的处理速度极快,没有丝毫拖沓之感,给杨集的感觉就是效率高。
这跟杨坚的理政能力和经验有关,关键是他对朝堂掌控力非常强,如果换成驾驭不了群臣的皇帝,恐怕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争得面红耳赤,半天未得通过。
他们探讨的内容多是来自地方,遇到疑惑不解时,便有熟悉该地的大臣出来,详细指出当地的地形、地貌、水文、人情、风俗等等基本信息,然后君臣再根据当地实情做出决策,颇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意味。
每到大臣出来介绍地方概况时,杨集都会听得津津有味,借机滋养着自己贫瘠的常识。
处理了地方政务,才转回来说中枢,所说内容主要是对礼仪的修订,用全新的礼仪来约束竞奢之风、约束权贵。
这是杨坚见到权贵盲目攀比,致使红白之喜变成炫富、斗富场合;一些权贵为了炫耀富贵,更是干了出粟米铺路、脂粉刷墙之类的事,造成了极大浪费,节俭了一辈子的杨坚对这不良之风甚是不喜,为了遏止这种陋习,勒令杨素、苏威与牛弘等人修定吉、凶、军、宾、嘉五礼。
三人根据官制品级,对文武官员、世家大族的各种庆典规格作出相应限制,凡是规格超出本身官职、身份者,一律视为逾制法办。
何为逾制?
便是用了超出自己身份地位的仪仗、物品,在这其中,乐平公主杨丽华的女儿宇文娥英、女婿李敏便在这里饱受大家攻击。
杨丽华虽然有着从皇后变成太后、又从太后变成公主的曲折经历,但她始终认为是她把天下送给父亲的,所以对杨坚是各种过分要求都来;而杨坚有愧于心,都尽量满足于她,直接导致李敏和宇文娥英过上穷奢极侈的奢侈生活。
宇文娥英本来是相当尴尬的前朝公主,但凡他们两口子有点见识,就夹着尾巴做人,然而他们所用仪仗规格远超公主、亲王。
历朝历代对于逾制极为重视,哪怕李敏夫妇日常逾制是皇帝因为杨丽华而默认的,但那毕竟只是阳光下的潜规则,如果大家不说,全当不知。
可要是拿到台面上说,那就绝对不行!
规则就是规则,若人人都不遵,还要它来何用?
皇帝杨坚为了维护律法尊严,先后对违法乱矩、贪赃枉法的秦王杨俊、蜀王杨秀给予严惩,杨俊死后都得不到父亲的原谅。
既然皇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那么使用远超皇族子弟仪仗的宇文娥英、李敏,就是藐视大隋律法、就是不把天家尊严放在眼里、就是目无纲纪和大逆不道!
文武百官的心情,杨集能够理解,毕竟大家为大隋出入生死方有今天的地位,如果皇族子弟穷奢极欲,得享至高殊荣,他们自然无话可说,但宇文娥英、李敏顶多是外戚,他们的仪仗凭什么超过满朝文武?
其二、李敏因为迎宇文娥英之故,丈母娘杨丽华不仅为他争到柱国、经城县公,而且还争到了遥领蒲、豳、金、华、敷五州刺史,权力和赏赐尽皆超于功臣,文武百官对此不满已久,如今不过是有了借题发挥的宣泄口而已。
李敏在文武百官一片口诛笔伐之下,只好面色惨白的出来请罪,不仅丢了柱国,五州刺史也沦为检校岐州刺史,此外还被罚金万两、五年俸禄。
李敏的暗淡收场,也让杨集见识到了隋朝官场的残酷之处,如果自身没有力量可倚、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连皇帝也庇护不了你。
所以做人、做官,还是得靠自己,如果傻乎乎的迷信什么‘皇族至上’、‘皇族神圣不可侵犯’,那么离家破人亡好像已经不远了。
……
“这份奏疏就有意思了!”杨坚从案几上取过一封奏疏:“宋国公状告卫王,说卫王以军弩当街伤人,意图弑杀仪同三司贺若怀亮,可有……”
杨坚话没说完,就听到“噗通”一声,却是贺若弼冲到了大殿中央,双膝跪地的大嚎:“圣人,请为末将作主啊。”
只见他以头顿地,放声嚎啕大哭。
哭声嘶哑雄壮、激昂澎湃,满腔冤屈如若涛涛江水连绵不绵,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杨集傻了眼……
当廷论过礼制、罚过李敏,他就意识大戏上演,但是没有想到,贺若弼这么一个莽汉,飙起戏来不逊于任何一名影帝,那抽搐双肩、决堤一般的眼泪、悲怮不胜的哭声,足以令观者动容、闻者流泪。
这也太无耻了吧?
他却不知,贺若弼并没演戏,而是真的很悲伤,除了贺若怀亮成了太监,更多是他称王称霸、顺风顺水习惯了,几十年以来从来都是他在欺负人,几时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这种从云端被踩到淤泥中的感觉,令他生不如死。
他当着满朝文武放声大哭,使准备充分的杨集懵了,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了。
难道也跟着跪下痛哭?
跪自己的大伯,杨集心理没压力,关键是他哭不出来!
“哈哈哈哈……”忽然之间,杨集放声大笑,既然哭不出来,那就笑咯,开始还假笑,可一想到自己踩出个太监,笑容更盛、笑声更大。
中华殿里,一个国公伤悲大哭,一个亲王嚣张大笑,这情景倒是与受害人、罪犯的心态完全吻合。
杨坚看着自己面前一老一少、一跪一站、一哭一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暴喝一声道:“都给朕闭嘴,吵死了。”
贺若弼不敢吱声了,立马闭嘴,两只眼睛红肿如桃的在那里抽搐。
“哈哈!”杨集本来已经忍住了,可是一看到强壮如熊的贺若弼委屈得如同被轮了无数遍的小媳妇,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抱歉,无论有多好笑,我一般不会笑,除非实在忍不住。”
听了杨集这话,也很想笑的杨坚为了保持形象,只好将双眼放呆,仿佛是恶狠狠的瞪着杨集一般:“宋国公告你图谋杀朝廷命官,你还好意思笑?”
“哈哈,我不笑别的,我笑那宋国公寡廉、贺若弼鲜耻,倘若是我,也不会贼喊捉贼、颠倒黑白……”杨集找到个笑的理由,冠冕堂皇笑着说道。
“老夫如何寡廉鲜耻了?”贺若弼暴跳如雷。
“当初平陈之战,就连你进建康城的北掖门,都是韩擒虎将军开的,而你争那抓捕敌酋之功,不但拔刀要杀韩将军;还让陈朝吏部尚书为陈叔宝代笔,让他伪装陈叔宝坐骡车来归顺于你。这不是寡廉鲜耻是什么?”杨集笑得肆无忌惮。
贺若弼大怒道:“老夫消灭了陈朝军队,韩擒虎不过是捡便宜把陈叔宝抓了而已。”
杨集开怀道:“据我所知,宇文述将军当初在石头城,为你们牵制了很多陈军;而越国公和王长袭将军、刘仁恩将军、薛胄将军更是在长江中游歼灭了陈军精锐,为攻破建康城创造了获胜的条件……如果照你这荒唐透顶的理论来算,那么抓捕陈叔宝之功是不是应该算是他们的?”
贺若弼不屑道:“他们?屁都不是。”
杨集一脸欠揍表情的说道:“和着说,你是个屁了。”
满朝文武实在是憋不住,只好抬手捂住了嘴巴,恐怕自己笑出声来。
高高在上的杨坚眨巴着眼睛,忽然发现杨集这胡搅蛮缠的歪才相当了得,不仅把贺若弼活生生带歪,还给他拉来了一堆敌人。
“贺若、韩争功之事早有定断,莫非卫王觉得圣人封赏不公?”文官那列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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