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楼是个占地数百亩的建筑群落,除了高有五层的主楼,亭台楼阁、假山荷池一应俱全,立于主楼顶楼,如棋盘严整、气势恢宏的大兴城尽收眼底。
包括芙蓉楼在内的芙蓉园是大兴城的游览胜地,平时供游人自由游览,只有到了朝廷需要在此举办重大庆典时,才会偶尔封锁几天。
但是杨纶这次为了庆生,显然是动用了皇族特权,事先就封了园,不然仓促之间,哪能准备周全?
宾客多数携妻带女,男人的衣着大同小异,但女人们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虽是隆冬时节,梳着堕马髻的贵妇们却都露出洁白颈项,头上配饰闪闪发光,令人眼花缭乱;身上也只是穿着各色及膝的对襟窄袖衫,腰间宽带将身子束得曲线毕露,外面象征性穿了件大袖褙子,风雪之下衣袂飘飘。如此装束,个个都显得身材高挑、亭亭玉立,但是一张张俏丽的脸都冻得发青。
少女则又是另外一番装束,她们与妇人最大区别便是发髻,衣着也没有那么艳丽。
客人还没到齐,主楼前的彩台上正有一队妙龄彩衣少女,随着乐师演绎出来的音乐,迎着风雪载歌载舞,为已到客人助兴解闷。
彩台前的空旷院子里,整齐的摆了很多桌案,上面盖着一把把大伞,杨纶显然是准备让大家在院子里一边就餐、一边赏雪观舞。
这等风雅之事,实际是一种重要的社交方式,因为朝堂过于严肃,一些话题难以提起;而家里又过于私密,交情不足者,也同样没机会接触。而眼前这种敞开式的宴会,既没有朝堂的严肃,也没有家里的私密,关系平平者,可以借机拉近交情,平时有矛盾者,也可以借机弥合嫌隙,一些头脑精明的商人,往往会在这个时候奉上厚礼,争取露个面,若是入得某个权贵法眼,就算不能平步青云,也能达到攀龙附凤的目的。
“阿兄!我要和你分开了。”这时,杨静对杨集说道。
杨集为之一愣:“你要去哪儿?”
杨静指了前方,低声道:“那个是我未来的王妃。”
“红衣服那个?”杨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一个三口之家在对面的廓桥上赏梅,由于两名大人背着这边,看不清面貌,但是他们身后的身穿粉色罗裙的小姑娘正往这边张望,能够当王妃的,相貌自然不差。
杨静盯着对面的女孩,眼睛一眨不眨的说道:“对,她叫达奚贞,乃是达奚长儒的小孙女,她父亲……”
“啪!”
杨静话还没说完,屁股就被踹了一下,他惊愕的回过头来,就看到杨集黑着脸瞪他,冷哼道:“重色轻兄的家伙,给我滚!”
“阿兄,那我过去了。”杨静干笑两声,便扔下杨集,快步走掉了。
杨集目光在少女群中扫视,无意之间,却又看到裴淑英正和高灵说话,他唯恐高灵来找事,弄得无法收场,便向另外一边走去。
“卫王?”就在杨集准备绕向芙蓉楼时,一名身材魁伟、相貌堂堂的五旬男子叫了他一声。
“长孙将军!”杨集一回头,叫他的竟然是长孙晟,好奇的问道:“你不是在北缰与突厥作战吗?什么时候回大兴的?”
长孙晟是大隋王朝对付突厥汗国的神器,在他和突厥交往的二十多年时间中,完美的策划了针对突厥汗国的“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之策,终使不可一世的突厥汗国裂为东西突厥,为杨爽和杨素等将一场场辉煌大胜奠定了基础。
长孙晟除了谋略出众之外,还精通骑射、武艺高强,他在出使突厥的过程中,以惊人的箭术创下“一箭双雕”的奇迹,被突厥人敬为箭中之神。
对于他的功绩,便是目无余子的杨素也倍加推崇,多次在公众场合说自己破突厥之功,有一半属于长孙晟。而生命短暂的杨爽,自从成年以后,就一直在边境与突厥作战,他与长孙晟的关系也不错,杨集所学箭术,便是以长孙晟射箭技巧为基。
长孙晟笑着说:“已经回来半个多月了。”
杨集见他怀抱一个约莫两三岁小女孩,这丫头梳着双丫角,粉嘟嘟的小脸蛋白里透红,显得十分可爱,便笑问道:“这是令爱吗?”
“是的!”长孙晟乐呵呵的笑道:“这是小女无垢,小名观音婢。”
“这小脸白白嫩嫩的,我好想掐她一下。”杨集忽然好想掐她脸。
“很多人都这么说。”长孙晟似乎十分疼爱这个女儿,他亲了一下女儿的小脸蛋,笑着对杨集说道:“这孩子身子骨比较弱,一直养在家里,所以比较怕生。”
观音婢两只美丽的大眼睛看了杨集一会儿,警惕渐渐消失了,忽然脆声道:“阿叔,你真漂亮!”
杨集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嘴角抽搐纠正道:“观音婢啊,你应该说‘阿兄你真俊’!”
长孙晟脸上登时酱紫,他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结果就憋成了这副样子。
小姑娘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认真的说道:“可是叔叔真的跟阿娘一样漂亮。”
“哈哈。”长孙晟忍不无忍,放声大笑起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没事、没事!”杨集看得出长孙无垢愿意和他说话,是因为他长得漂亮,笑着说道:“看来美好的事物不仅男人喜欢,女人和孩子也不例外。”
长孙晟摇头失笑,看了院中争芳斗艳的贵妇一眼,深有感触的说道:“我这次回京,感觉京城风气大不如前了。权贵人家相互攀比,有的人为了炫耀,甚至以粟米铺路、脂粉刷墙。而贵族子弟或是飞鹰走马、不务正业;或是自诩风流、醉生梦死,着实是令人担忧。”
杨集听得大汗,嘿嘿一笑道:“我感觉我就是将军所说的那种。”
“你?算了吧!”长孙晟摇了摇头,别人或许觉得京中纨绔,个个都是人傻钱多的败家子;但长孙晟却知道纨绔虽有真正的败家子,但也有一些人在扮猪吃老虎。
杨集貌似就是一个例子。
他以前奉命入宫,负责指点皇族子弟箭术,杨集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所表现出来的少年老成,引起了长孙晟的注意。后来听说杨集变成人见人厌的纨绔之王时,还挺可惜的,可是等他稍微一打听,便以他玩残突厥的智慧以及经验品出了个中奥妙,大概是是类似于“自污”的政治目的。
“长孙将军,突厥那边的情况如何?”杨集见长孙晟只抱着一个孩子来,便仿佛找到队友一般的紧跟着问。
“比较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
“突厥汗国名义上是一个完整的国家,但由于步加可汗掌控力远不如沙钵略可汗,所以突厥实际上已经裂成了东西二国,西突厥姑且不说;而在我大隋北方的东/突厥又有四大部分组成。首先是代表突厥正统的、掌控西突厥的步迦可汗,他实力最强,也是我大隋目前的敌人,其次是我大隋扶持起来的启民可汗,只是他的实力比较弱小,若非我大隋全力扶持,他早为步迦可汗歼灭;第三方势力,则是铁勒人。”
长孙晟一辈子都为削弱突厥而努力,对突厥的了解比谁都深,他见杨集对此事上心,也乐得分享自己的心得,见前方一个亭子无人,便走了过来,边走边说道:“铁勒是草原之上非突厥人的统称,主要有九姓,所以又叫铁勒九姓,包括回纥、仆骨﹑同罗﹑拔也古﹑思结﹑契苾﹑浑、葛逻禄、拔悉蜜九大部落,此九大部落没有一个强大的统一者,臣服于步迦可汗之下。第四方势力,则是西方结骨、葛萨,东方契丹、奚族、霫族、室韦等等等等,这些部落信奉强者为王,名义上,都臣服于步迦可汗。”
“现在的突厥汗国,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以步迦、大隋支持的启民为主,铁勒、杂部为辅?”杨集说道。
“正是如此!”长孙晟笑道:“步迦可汗对突厥的掌控力不强,也使铁勒、杂部心怀异心,如果他们支持启民,那么两者力量相当,我大隋便能置身事外,坐观两者争斗。”
“长孙将军,如果铁勒、杂部帮助支持启民,并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杨集注视着长孙晟,问道:“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与我大隋为敌的强大敌人?”
“肯定会!”长孙晟毫不犹豫的说道:“草原人信奉强者为尊,你千万别指望他们有感恩之心。若是启民可汗统一突厥,定然与我大隋为敌,就算他不会,他的子孙肯定也会。”
“既然如此,将军为何还要支持启民?”
“还有铁勒九姓、契丹、奚族、霫族、室韦啊!”长孙晟低声道:“就算启民可汗统一了突厥,也是元气大伤,我们完全可以趁机支持铁勒等部,让他们一直斗下去,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这一切,好像都要以大隋强大、不乱为基础吧?”杨集知道东/突厥不仅为害中原,还在隋朝乱世之际,用长孙晟“除强扶弱”的办法来对付乱世群雄。他也相信英明神武的杨坚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可是让他不解的是杨坚却屡屡支持启民可汗。
现在一经长孙晟解释,才知道大隋还有后续的计划。如果照着“离强和弱,以夷制夷”的计划一代代执行下去,草原就算没有没有绝种,也会弱到极致。
但是这一切,都得以大隋强大、不乱为前提。而杨坚、长孙晟,乃至于杨广,显然都不认为强大的大隋王朝二世而乱,所以大家根本就不担心启民可汗建立的东/突厥会成为大隋的大敌。
不出杨集所料,长孙晟理所当然的说道:“那是自然。”
“……”杨集闻言默然,恐怕除了他以外,谁也不会相信强盛的大隋王朝二世而乱吧?
长孙晟忽然道:“你不为会认为我大隋二世而乱吧?”
“别乱说!”杨集吓了一跳,连忙道:“我大隋当然千秋万代。”
“你怕什么?”长孙晟白眼道:“我大隋不以言获罪,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怎么说都不怕。”
“还是慎言慎行为好。”大隋王朝确实讲究言论自由,并且还设置检举箱给百姓、低级官员匿名检举不法高官。凡是这类举报信,杨坚都会着人询问、调查,哪怕最后发现是诬告,最后也不会追究告密者。但是杨集却知道大隋王朝有几个大嘴巴,也是因为过分迷信言论自由,最后杨广借题发挥的弄死了。
“胆小鬼,一点不像卫昭王爽利。”虽是如此,可长孙晟的声音还是小了极多。
杨集苦笑道:“我连媳妇都还没着落,能不怕吗?”
“这个要不要?”长孙晟乐呵呵的掂了掂怀中的女儿。
“等不起。”杨集说完,忽然双眼一亮,笑着说道:“当我儿媳应该可以。”
“哈哈!”长孙晟大笑道:“那你要努力,不然,该是我家观音婢等不起了。”
“那就这么定了!”杨集拍板道,“这三年,你不能给观音婢定亲。三年内,我定然生个儿子出来。”
“真的假的?”长孙晟吃惊的瞪着杨集。
虽说自古以来就有娃娃亲,甚至指腹为婚也不稀奇,但问题是,杨集连媳妇都没着落,长孙晟要是和他订了儿女亲家,恐怕不用等到明天,就会成为整个大兴城的笑柄。
“比真金还真。”好女子,谁都想往自家捞,杨集也不例外。
“等你娶了媳妇再与我说这事。”长孙晟当他在放屁,抱着女儿就走。
“唉!”见到长孙晟跑了,杨集也不去追,毕竟人家也需要搞交际,自己老是跟着也不像话。
刚要走向芙蓉楼,就看到院门一片喧哗,一队壮汉从门口闯入院中,一股历经过尸山血海的彪悍气息汹涌而来。
为首是一名年逾六旬的老人,此老体格健硕骨节粗壮,相貌粗豪,眼睛血红的扫视着人群,配上一根根钢针般的白色虬须。
他对满院权贵视若无睹,放声怒吼道:“杨集小狗何在?老夫贺若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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