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繁星空下，一道身影居于世界正中。
那是一个单衣的少年。
少年鼻翼挺拔，唇瓣却淡薄，五官算得上清秀，他的容貌放在大多数人中也算不得出众的。
他的面色平静如水，好似半分情绪也无法从那温和的面容之中看出。唯一不同的是少年的双眸，竟好似是这无尽星野的倒映。
道韵化作随风而动的涟漪，从他一举一动中流转，秩序梗概也由他心间诞生。
那一瞬间。
星海为其环绕，时空为其凝结。
少年只需背身而立，似乎可让整个世界都在为他的存在而应和。
......
诸葛锦绣便站立在少年身后，将这一切完整看在眼中。
他的魂魄好似也被那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飞到那无边无际的永恒世界之中去。
也许诸葛锦绣早已无法控制自己丹田中的元神，好似每一分真气都在为那景象而参拜，没有一处肌肤或意志不表露出敬畏之情。
他陷入沉醉。
这样景致，只需看上一眼，哪怕就是立刻死去，或许也是一件稳赚不赔的卖买。
“......我能告诉你的，大致就只有这么多了。”
何衎轻声道。
“想要踏出这一步无疑是漫漫长征，所以无需着急，更没必要过分追求。是你的，却是谁也抢不走的。”
“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诸葛锦绣心神意志，依然停留在方才那无可比拟的景致之中。
那早已脱离了他对于“领域”概念的幻想，已非人类能够企及的高度。
说是神迹。
都毫不为过。
诸葛锦绣再次叩倒在地，用低微的声音道：“......受教了，诸葛锦绣在此谢过前辈！此等恩德，无论前辈让鄙人去做什么，都无以为报。”
“我并非要得到什么才帮你。世间诞生一位你这般的天才，终究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何衎摇摇头道：“方才已经说过了，你只需要陪我演一出戏，不要把此间之事和小辈们说就好。”
“前辈.....。”
诸葛锦绣羞愧和懊悔一齐挤压到胸口，沉闷到几乎无法开口。
何衎对他的态度，与他此前所为简直无可对比。
那对于境界的豁达之心是如此温煦而亲和，或许只有达成那般心境，方可触及更上一层境界。
“前辈给予之恩惠，诸葛锦绣会一直记于心间。并会参照前辈之德行要求己身......并且诸葛世家，子子孙孙将永世尊前辈为师。”
话闭。
双膝跪地，重重行使拜师之礼。
“你这又是何必呢......。”
何衎叹道。
又想将他搀扶而起时。没想到那诸葛锦绣竟向后退去一步。
他再次跪下身子，郑重言道：“此事关乎诸葛氏万古不变之礼节，哪怕前辈不答应，也还是要照常践行的。”
说到此处，诸葛锦绣抬起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既已拜入前辈门下，那必然是要呈上拜师之礼的——方才我一直苦恼于自己身上有何前辈能够用得上的东西，现在倒是想到了一件。”
他没有等何衎婉拒的话语出口。
便将一滴心头之血逼出胸口，将其落于自己的右手食指。
光华那一刹那飞散出，从诸葛锦绣食指之上，竟然隐约出现一枚金色指环。
“前辈或许还曾记得，鄙人凭依虚空，召唤那法器之事。便是依靠它沟通异地空间，建立时空坐标中此方与彼方的关联——它的名字唤作蝶翼，取自庄生之梦，梦梦相生......”
诸葛锦绣低着头，缓步走到何衎近前，将物品双手敬上。
“前辈平和待人处世，可往后时日行走于江湖之间，难免会碰上那弑血弑杀不讲道理之人。到那时，便可使用它唤出鄙人，免得脏了前辈的手。”
“唉。”
何衎苦笑道：“你这让如何拒绝才好？”
他终究还是拿起了戒指，收入自己的长袖之中。
“那便可称前辈为师尊了！”
诸葛锦绣大喜过望。
何衎无奈道：“你若喜欢，爱怎么叫都好。”
“师尊所言极是！”
“......”
何衎无言，只是摇头不已。
他在漫长沉默后，终于再次开口道。
“既然如此，你便已是青叶的师弟了。”
诸葛锦绣难掩双目中显出的讶异：“您，您.....？”他的话凝固在喉头中，无论怎样也说不下去了。
何衎颔首。“那就是，很长的故事了，以后待你也成就圣境，再慢慢道来也不迟的。”
“您，您原来是那位......原来竟是他呀！怪不得，怪不得！也只有那个人才说得通了，天底下除了他，又有谁才配得上做青叶的师父呢？”
诸葛锦绣喃喃道。
“我早该想到的，我怎么会漏了，漏了那个人呢？我活了那么久，只怕是不知活到哪里去了”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再提呢。”
何衎苦笑道。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青叶在我身上留下的道花，现在它的效用正由于我对自身境界的解放，被真正唤醒了。所以我能够维持这境界的时间并不太长，在那以后也许很久，都没有办法回到这般境界了吧......”
“这印记......确实透露着青叶真气的味道。”
何衎肩上那朵透着奇特力量的花朵形状印记，几乎让诸葛锦绣的双眼无法离开。
他想伸出手触碰，却又不敢。
“说是道花，其实我对它的了解也不算太多。”
何衎道：“青叶三百年前特来寻我，就是为了偷偷种下此物。”
诸葛锦绣道：“他如此做，意在为何？”
少年的神色突然变了，像是沉入了某个不愿提起的记忆片段，变得那么痛苦。
他终于好似从那梦魇之中解脱，沉声道：“是为了他的母亲啊，他早就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却也不对，他是知晓自己了解的真相仍有漏洞，所以特地前来找我‘复仇’了。”
“母亲......”
诸葛锦绣再次语塞。
“没有错。”何衎的痛苦重新涌上心头。
他好像在那一瞬间变得苍老，变得不再年轻，好像有无数悲戚和懊悔挤压在他的心头，只是从未表露而已。
“看到这道花上的十二片花瓣了么，自从见到那女孩我方才明白，那便是天道转世后诞生于世间的象征......每找到一片，我的痛苦便会降低一分，实力境界便会恢复一层。”
何衎闭上双眼。
“武箫筱便是青叶给我送来‘礼物’，他是想让重新我入世......想让我重新去寻找他母亲转世于现世之间的十二朵相似之花。”
诸葛锦绣彻底呆住了。
他几乎已经无法处理获取到的信息。
“我方才，竟然想杀她......竟然想要取那个女子性命......”
“我会在天亮之前散去境界修为，彼时也许会陷入很长昏睡。武家兄妹，文均伤势不算太重，一方面是可以自行恢复，一方面强行治疗只会徒增怀疑，武箫筱的话......”
何衎缓缓道。
他看像躺在地上的武筱箫，那女孩沉睡的面容是如此美好。
简直就像是画中诞生的女子，呼吸也变得平稳——她的伤势，竟几近恢复，只在何衎与诸葛锦绣交手的不长世间内。
“她因左肩花瓣与我的道花相连系，仅是我传达到她肩上的道韵......也完全足矣治愈伤势。”
何衎长出一口气。
“......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话闭，他便徒然向后倒去。
何衎已经太累了，道花的封印限制重新被激活，他身体之中原本可以将其抵消的神格权能又被亚尔的手段压制。
他那双漆黑的双眼，终于沉沉闭上。
诸葛锦绣连忙上前一步接下少年的身体，他的境界果然在迅速衰退，周身的境界也在这瞬间隐隐抽离。哪怕如此，诸葛锦绣面色之中的敬畏也一分没有减少。
他怀中少年的身体几乎像是燃烧在熊熊火焰之中的炭火。
只因他那肩膀上的道花。
是如此妖冶，如此恐怖，哪怕少年拥有如此境界也无法终止它的燃烧。
何衎维持境界教导于他，竟还忍受着这般的苦痛。
诸葛锦绣几欲动容，却最终变成一段长长的叹息。
“我这一生，到底应该怎么去活，才能活成您的样子呢？”
诸葛锦绣仰首向天。
那破除了领域之后的山野世界重新回到视线之内，已经有点点阳光，从远处山缝之间穿透过来。
云雾不在升腾，延绵的春雨也失去了影踪，黎明前最美好的万里长空，就像迎合着少年的重新归来而重现世间。
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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