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了,距离你上次来寻我。”
“是么。”
“是的,应当有超过三百年了。”
“我......”
“你很困惑,现在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是。”
“这很好不是么。”
“很好?”
“只要是一个人类,肯定就会有困惑和矛盾,我觉得这其实也算不得坏事。”
“不是坏事么......”
少年苦笑起来:“你若是身在我这样的处境,就一定不会这样想了。”
阴冷的流水拍打长满青苔的石壁,溅起湿润的水汽。
几乎可以说是一片漆黑的地底深处,仅能借着散碎的光线点亮那沸腾而起的水花——那并非日光,而是一支天幕之上,被血红之河撑起的穹顶。
血脉的本源交织起星光,撑起的苍龙城的地底世界的最深处,此间是地底近乎万米之下的地脉源头,被一片血雾编制的结界隔绝。
此间通常不会有任何凡俗的生命可以造访。
只因此地是神祇所创造的国度。
不过经过亿万年的光景,地壳变迁,这片遥远古老的世界,终究难以摆脱沉入地底的命运。
放在外界也足以遮天蔽日的蛇形身躯匍匐在此......若无法撑起数百米的视野,都无法完整一观其原貌,那是一只被蛇之鳞片包裹的青褐色巨龙。
蜷缩着身子安稳的趴在古城的阴暗边沿。
甚至他的身躯都化作了地底平台的栅栏,将一片猩红池水与岩石地脉完全隔离开来。
少年的单薄的身躯。
哪怕在增加百十倍的大小。
简直也及不上巨龙的一颗最小的獠牙。
重重的叹息将整片地底世界震动,何衎已然倚着那只硕大的,简直就要被时光所腐朽的獠牙站立着,他的眼神悠远而出神。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走了么?”
“谁。”
“你与那个魔族姑娘的孩子。”
“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
何衎低下头,俯身抚摸着这巨大的牙齿,他轻轻道:“他很好很好,和他的母亲一样,好得根本不需要我多加担心。”
少年的眼神流露出很多悲哀。
“现在的他,应该还能克制住自己血脉力量,不会因为觉醒而残害生灵......”
何衎喃喃道:“虽然最后的一幕我以不太记得,但我相信他一定克服了自己的心魔,到更南方,或者更靠近京师的地方去了。”
巨龙道:“他是去寻你了。”
何衎道:“是的。”
苍老嗯的一声,悠扬而古老气息吹散了这张倾世巨口前方堆积的灰尘。
它叹息道:“这样真的好么,你已在青叶的问题上错了一次,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何衎没有说话。
他只是闭上眼睛摇头。
巨龙也沉默,过了许久才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未像现在那么脆弱的。”
“......是。”
何衎愣了片刻,苦笑着回答:“当时的我,原比现在要坚强的多。”
“你错了。”
巨龙苍老的声音仿佛穿越了亿万年的光景,回到了那个还未有人类历法纪年的史前纪元。
“现在回忆起来,我与你初次相遇的时候,都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甚至连同记忆也已模糊成了零星的片段。”
它轻轻道:“那是的我,还只是一只幼小的神,在那片毫无规则支配的大地之上挣扎,挣扎在杀戮与被杀的边缘——最早我又怎能想得到,会有有一个人类,能够击垮旧神设下的限制,推翻蛮荒的法则支配,建立其由个体意志支配的秩序文明。”
巨龙的声音分明前一刻还那么苍老,那么沙哑。
可说到此刻,却像是再次燃起了血液,回到那个百废待兴,一切还在蒙昧之中的世界原型。
“虽然过了亿万年,可那又如何,虽然记不得细节,可我每当看到了你,就能够想起,那一次第一次见面,就毅然决定要一生追随你的决心。”
“呵呵。”
少年忽的笑了起来。
“苍又说傻话了,你又哪里会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间呢。”
何衎莞尔道:“我第一次遇到的你,不过才刚刚破壳,记不得也很正常......就像是那些你所知道的古神,也都是这样被从世界的侧面,以卵的形态降生到这片大地上面的。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弱小的强大的神明,只是他们的年纪和权能相比起更多的存在,更有优势罢了。”
“嚯。”
巨龙在平台的边缘尴尬地磨了磨自己的爪子。
它巨大的舌头也忍不住抖动了起来。
“你很少和我说这些事情,以后有空的时候,不妨多来找我聊一聊。”
巨龙道:“不然我一直睡觉,那尘封的记忆太久没有活动的话,说不定真有可能会忘掉很多事情。”
“好,我会来的。”
少年颔首:“我说不定会更加经常在世间活动的,以后说不定要经常找你帮忙。”
“嗯。”
巨龙道:“你若需要我,那便是我的荣幸。”
它抖动着沉睡了超过百年的身躯,一点点结成岩块的灰尘瞬间分崩离析,从这个时刻开始,若是能够从这被鲜血覆盖的穹顶往下望去。
才可见到这匍匐在一望无际的地底世界板块边缘的巨龙,还有深藏在地底深处,数不尽有多狭长的身躯暗含其间。
“因为你打断了我的话,差点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巨龙有些伤感地道:“何衎,你现在越来越像人类了,只因你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他们,所以,你会有伤感和迷茫,当然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你才能算作一个人,这是无论白伽笙,还是那些小姑娘们,甚至你自己,都希望发生的事情。”
它又道:“你没有选择成为神,反而选择了成为人,这就是你应该走的道路。”
何衎怔怔道:“我的道路?”
巨龙耷拉着脸:“虽然我也想说,人类的意志脆弱,并不值得信任和保护.......出于自私的话。我更希望你会和我,和我们这些被遗弃的神祇一起,一并作为整体持续延续下去——可实在这不好。”
“我不过只是嫉妒那个姓白的姑娘罢了,害怕她夺走了属于我的支柱。”
巨龙小声道:“可我的引导人是你,是你教导我个体也有抉择自己命运和道路的权力,现如今秩序已成,天道结出硕果......我断然不可这般自私。”
何衎哽咽:“你......”
“属于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是进步的必然,也是制度的必然。”
巨龙道:“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不要再让那些女人们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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