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亲去世,孤单一人的流光见过许多人。
他受人背叛亦背叛他人,认为在这人吃人的世道里,没有谁值得信任。
因此,当他认识老鲍以后,只觉得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抽出时间来关心别人?
我已经把钱给了他,难道不应该了解了这段关系了吗?
他不清楚胸中这股冲动从何而起,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急躁。
少年在林中狂奔,他从皮特口中听闻了事情的缘由:为了找到失踪的流光,老鲍和皮特杀进了树林,但他们的动作引起了一部分南方军的注意,追兵很快赶了上来,关键时刻,老鲍掩护皮特逃跑,自己留下来断后。
雇佣兵与正规军有着极大的不同,不光指待遇和战力,更重要的是这个群体从不享受俘虏待遇。
被抓住即意味着虐待与死。
再想想那个睡觉还念叨着孩子的老鲍,流光更加急躁不安。
他被树藤绊倒再爬起,顾不上划破的衣袖与伤口,只是一路狂奔,向着皮特指明的方向前进。
剥开树枝,跳出树林,那是一条宽广的大路,除了地上的血迹与被丢下的火把外一无所有。
“小子!等我、等我一下!”紧追着赶来的皮特累到在地,气喘吁吁,“我们、呼、我们应该回去请求支援!”
“来不及。”流光蹲下身,检查起现场,发现血迹很新,“况且他们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佣兵耗费人力。”
“那、那怎么办!只靠我们两个的话...”
“......你回去。”
流光顺着血迹往前看,地上的脚印很乱,但稍微再过一点距离便变得较为整齐,其中还有六个平行前进的脚印,左右较深,中间更像是被强迫拖行,一路沿着大道,往白天的战场延伸。
“在军营等我。”
流光第一次主动卸去刀闸,交给了皮特。
“你、你这是...”
“我去救他。”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就凭你一个...”
乌云散去,满月之下,少年漆黑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只暴戾可怖的怪物,饱含与年纪不符的憎恨,让皮特不寒而栗。
“好、好...好...”
他颤抖着目送流光离去,待寒意散去,他才怀疑起自己究竟对什么样的存在动了情。
“那不是人......”他抱紧刀闸,望着空荡荡的前路,满头冷汗,回忆起童年时大人们讲得关于黑夜之魔的故事,“......那是蛮魔......”
这一夜,满月当空,老母想起远行的孩子,独守空房的妻子守着酣睡的孩子,庆祝胜利的士兵们士气旺盛,似乎马上就能回到家乡。
但时隐时现的乌云总会纷扰人们的思绪,而就在这不经意间,期盼月光的人便流失了生命。
正如一束藏在云间的流光,忽隐忽现,悄无声息,等到光照在身边,热红的血便从脖颈涌出,不疼不痒。
而后这束光钻进了昏暗的地牢,藏在蜡烛与油灯照不到的地方。
“......”
“...儿子...儿子...儿子...流光...”
“我在。”
老鲍微微抬头,他鼻青脸肿,满脸污血,两只手被挂在墙上,勉强能睁开一只眼。
“流...光?”
老鲍放心地笑了,原来他没事。
“太...好了。”
“别说话,我救你出去。”
流光用染血的钥匙解开锁链,获得自由的老鲍无力倒在了他的身上。
“不...不用了...我、我好像已经不行了...”
“说什么丧气话,这根本不像你。”
流光用力支撑住老鲍的身躯,一步步往外移动。
“是...吗?是啊...但是这一次...咳!这一次...对不起...我啊...我...好想再见一次孩子啊.......”
“你一定能见得到。”
“我...咳!哈...真丢人...我也...不想死...”
还未推开地牢的门,老鲍忽然坐倒在地上,即便流光不断给他打气,他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他只是不断地念叨着“儿子”,仿佛着了魔,空洞的眼里看见的也不再是低沉的天花板,而是朝思暮想的家人。
流光的影子倒映在老鲍的脸上,他紧紧握住那张起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最终如认命般吐出了一个字:“爹。”
“啊...爹在...爹在......”
老鲍微笑着闭上眼,安详地走了,仿佛生前所经历的一切折磨与苦难都没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悄悄地走了。
那一瞬间,无尽的懊悔与自责如洪水涌入流光的内心,他轻轻抵住他的额头,试图挽留其渐渐离去的灵魂,久久不肯离开。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流光整理情绪,推开地牢的大门,回头再望了一眼逝去的友人,而后决然融入黑暗之中。
天空破晓,皮特守在大营门口一宿没睡。
他瞪大眼睛,抱着刀闸,憔悴地坐在地上。
人们以为他是被昨天的战斗吓傻了,纷纷可怜这个脆弱的男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要等,等刀的主人回来。
很快,那个熟悉的矮小身影披着朝霞一步步走来。
“臭小子!鲍大哥!”
皮特喜出望外,大笑着向二人跑去,然而当他看清流光和老鲍的样子后,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傻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抱歉。”流光放下老鲍的尸体,拿走了刀闸,“谢谢。”
除去老鲍的尸体,流光的手里还拖着一根绳。
他的脚步略有偏颇,斗篷的下摆严重破损,左肩里残留着小半截箭矢,衣服从头到尾是凝固成黑色的血块,就连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也布满污秽。
守门的士兵见了他不敢说话,营中的士兵见了他退避三舍,所有人都跑出来看着这个满身是伤的孩子往大帐方向走去,大气不敢喘,无人敢阻,无人敢拦。
在众人的屏息与凝视中,流光拖着绑了二十多颗南方军脑袋的绳子,闯进了兰侬.达斯科波夫的大帐。
“钱。”流光一把将绳子甩在地上,对正在吃早饭的兰侬说道:“一头一金。”
兰侬的手下见到那些死状恐怖的脑袋无不丢下碗筷做呕吐状,唯有兰侬慢慢停下手中的筷子,瞪大眼睛瞅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再看还是如此。
“钱。”流光重复到。
“这都是你一个人干的?”
兰侬起身巡视,总共二十四颗脑袋。
“钱。”
周围的人都觉得流光无礼,正欲责骂,兰侬立即示意退下。
“你叫什么名字?”
“流光。”
“......流光?你是说...你姓流?”
“随我母姓,字取父名。我的钱呢?”
“....流...光...”兰侬反复念着他的名字,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好吧,流光,我记住你了,这是你应得的。”
兰侬打了个响亮的弹指,守在箱子前面的奴仆立马从里面取出二十三枚金币送到流光面前。
拿到了钱,流光并无停留的打算,待他转身离去时,兰侬又叫住了他,丢给他一颗泛着绿色光辉的玉石。
“......辉玉?”
那颗宝玉寄宿着治愈生命的力量,是只在正规军中才会流传的军需品,流光也仅仅见过,从未使用过。
“这是我单独给你的奖励,好好疗伤,今天安心休息,晚上记得去商队那里放松放松。”兰侬说道,“你会是一名英雄。”
流光没有任何回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帐。
他离去时正如他前来时,没人敢和他说话,唯有缓过劲的皮特肯愿意同他面对面地站着。
“皮特。”
听到流光喊出自己的名字,皮特难免抖了一下。
“不要打仗了,回家种地,娶老婆去吧。”
流光交给他七枚金币,这些钱对普通家庭来说足够滋润活一辈子了。
“而这些钱,我想拜托你送到鲍大哥家里,还有他的骨灰,都拜托你了。”
另一个袋子里装着的是老鲍生前所赚,以及流光剩下的大部分财产。
“...那你呢?”
“我有我的路要走。”
“......”
接过钱袋,皮特沉默良久,流光不欲多言,与之擦肩而过。
“喂,臭小子!”
“嗯?”
“答应你皮特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顽强地活下去...别对不起你鲍大哥!”
“......嗯。”
懵懂的少年,第一次与父亲以外的人做出了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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