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心下讶异,林苏苏抢沈酌回府到如今,绝对不足七个月,褚醉人不在帝都,耳目倒是不少。
这个人着实让人有些摸不透,我一度以为,凭他与林苏苏结下的梁子,这次见面,不说剑拔弩张,也定会一番羞辱。
我不欲与他继续演戏,将话头绕到他的痛处去,
「褚相勿怪,本宫那时候年少不经事,但如今本宫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曾经做的一些顽劣事,还望褚相能够多担待。」
他漫不经心退开一步,唇角微勾,「芙安喜欢的,无非是一只笼中雀,倘日后这雀儿挣脱了那金丝笼,芙安又待如何?」
我轻笑,「在本宫的地盘,当然得守着本宫的规矩。」
「芙安的规矩是什么?」
「褚相该是不愿意了解公主府的规矩。」我意有所指,「本宫以为褚相对本宫,该是恨意滔天的。」
褚醉哂笑,清贵的眉眼湛湛,「倘若我如今后悔了,想知道芙安这公主府有何规矩要守呢?」
我顿感钦佩,古有勾践卧薪尝胆,这堂堂祁国右相,当真不遑多让。
「规矩,本宫不是早便定好了,我娶你嫁。未央宫晚宴,你若是敢一步一叩首走到本宫面前,当着群臣的面求本宫娶你……」
「我若依芙安所说,做了又如何?」他道出口的话似乎还是漫不经心的。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完那句话时,似是极力掩饰着,指节微颤。
给我下套?
我舔了舔下唇,大言不惭道:「你若依言做了,本宫后院里第十二位面首的位置永远留给你,我的心肝。」
笑话,在男尊女卑的森严古代,哪个憨批能接受这种苛刻的条件?
19
褚醉闻言容色怔愣,漆黑的眸里泛起惊愕,良久,那抹异色褪去。
他慢条斯理地将身上的狐裘披风拥得紧了些,修长清瘦的手压上唇,可咳嗽声还是不可抑制地自指隙传了出来。
我看他咳得厉害,便自小几上取了那只银质的手炉,递给他。
他笑着伸出手,却没有接那只手炉。
那手仿佛玉石一样泛着冷气儿,在堪堪距离我的脸半寸之处,又停下来,似乎惊觉唐突,他叹息一声,「芙安,高了些。」
「那是自然。」我还在长身体呢,我将手炉递到他手上。
褚醉这次没有拒绝,接过去后,懒洋洋地萁坐在小几前。
我瞧见他眉眼恹恹,但唇角笑意却未消。
褚醉似乎无意再提起方才的事,专心侍弄炉上的小锅,白粥沸了,浮沫滚开几圈,撑得盖子都鼓胀作响。
我有些怅然,和褚醉交手,恰如一记打在棉花上,轻飘飘卸去你所有的力道,偏生半分气也生不得。
不过只要他不接着跟我演什么情深款款的戏码,我也无甚所谓。
软糯的红豆香气再次溢出,我感慨,美人烹粥,也煞是醉人。
褚醉替我盛了一碗粥,我与他在小几前相对而坐。
固然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但我一向脸皮比旁人厚些,倒也心安理得接受了。
吃粥时,褚醉提及这一路北上,因山匪为祸边境,边境之北与岑国接壤之地,常有流民逃窜。
逃难的流民自北远徙而来,还未到达祁国的鄠城,便已足趾破裂、流脓生疮。这些流民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甚至于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我打断他:「右相这是在给本宫讲民生疾苦还是人间不易?」
「芙安。」他将小几上的帕子折好递给我,屈起食指点了点唇角。
我胡乱擦了一下,便将那帕子丢在一旁。
便听褚醉清润的声音接着道:「鄠城的太守夏昶,下令不许流民进城。底下的兵卒借此生事,甚至收钱才肯放人入城。」
我听出了这其中的弯弯道,那些流民们本就自北方逃难而来,哪里有傍身的银钱?
鄠城是最接近两国贸易相交的地方,恐怕原来正常往来的商队,也因为这买路财而伤神不已。
我一时难以理解,他给林苏苏这个草包公主说这些话的用意。
吃了口粥,不紧不慢问他,「褚相乃我祁国右相,路遇此等景象,难道没有出言警示那夏太守一番?」
褚醉依旧把玩着那个精巧的鼻烟壶,低眉轻笑,
「即便褚醉肯出手,但皇命在身,不敢在鄠城久留,一旦未安排妥善,鄠城官员阳奉阴违,岂非弄巧成拙?」
「那你不应该告诉本宫,而是该奏禀陛下。」
我咬着红瓷小匙含糊不清道,一副全当听个乐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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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也知道,即便褚醉奏禀了祁国皇帝,得到的也只会是几句反问,
「那些流民们脚坏了走不了路,为何不去坐马车呢?流民们没有粥喝,为何不吃炙羊肉呢?他们穿不起绫罗绸缎,难道不会动手自己织衣裳吗?」
除过行径荒唐,林苏苏的父皇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盛世傻白甜。
比方工部给上了个折子哭穷,因建造某工事银钱损耗巨大,需要国库支持。
我那便宜父皇只会捂紧自己的口袋,对户部尚书发话,命其抓紧税收一事。
户部的董尚书接到旨意话都说不利索了,万分忐忑进宫,告诉我那父皇,「陛下您忘了,上个月祁国才收完春税。」
祁皇闻言愁眉不展,一番思索后,灵光乍现,「寡人都忘了……既然寡人忘了,那百姓定然也忘了,便有劳董尚书让手下人再把税收一遍吧。」
合着是没吃他家大米,这还能忘?
林苏苏的父皇对祁国百姓如此抠搜,在美人面前却是千金一掷,只为博其一笑。
据说,上个月新晋美人的尤申儿吹了吹枕边风,抱怨自己住的宫殿不够辉煌大气。她说那话时,比照的还是我公主府的规格。
我那父皇大手一挥,为其修缮宫殿,花钱如流水,连装饰的夜明珠都比先皇后寝宫里的那颗大了一圈。
褚醉一瞬不瞬盯着我,容色一哂:「公主当真认为,陛下会派人彻查此事?」
「父皇爱民如子,不会不管不顾。」我睁着眼睛说瞎话,趁机将碗里剩下的粥喝了个干净。
早上小六布的那一桌菜,太过荤腥,而这白粥倒是软糯香甜,甚合我口味。
可惜,等垫了肚子开始吃第二碗的时候,又觉得颇为寡淡,于是我准备起身向褚醉辞别。
他先我站起身来,倒是未阻拦我,只是眉骨稍稍抬起,眉目似朦雨后的山黛,「芙安,仔细身边人。」
很多年以后,我仍能记起那个午后,华庭里独独辟出一块的阴影。
褚醉在说完那句话后,向倚着阁楼而生的垂丝海棠下走去,伶仃着蝴蝶骨的背影漂亮也落拓,直到完全浸入到那片花影垂怜的斑驳里。
我回公主府时,府里一大半侍卫都被小六支使出去寻我的下落。
小六在公主府门前翘首以盼,瞧见是我以后,简直喜极而泣,「公主,您可回来了,您到底去哪了?让小六好找啊。」
我摸着微撑的小腹,寻了个去酒楼喝了点儿小酒的理由敷衍糊弄过去。
小六依旧拉着我的胳膊絮絮叨叨,「您从去年到今年,遇到的刺杀,没有成千上百,也有十好几回了,您还敢不带着侍从就这么跑出去……」
小六哭丧着脸,「万一公主这遭有个三长两短,您让小六如何给陛下交代?如何给祁国子民交代?」
我心里腹诽,长公主林苏苏今儿若是死了,保不齐明儿帝都的百姓便去城郊山呼万岁、为我放鞭炮了。
我把小六的手从我胳膊上扒拉下来,问他:「十芳阁那些女子都安顿好了吗?」
「公主,您放心,早都安排进西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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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小六将松烟写的悔过书拿来,我大致看了一遍,吩咐小六,为了不影响今晚的大计,明早再将松烟放出来。
是夜,安顿好一切,我与小六趴在熙苑主屋的屋顶,亟待一场大戏上演。
香娘不愧为十芳阁的花魁,带着七名妓子率先叩了熙苑的门。
我小心翼翼卸下一块瓦砖,听到里面传来淡漠的一声「请」。
香娘抱着琵琶,推开那门,身后的七人紧随其后。
屋内,沈酌正立于长桌前作画。
那画上是兰草,四尺长宣上,墨色浓淡相宜。
等七个人在沈酌面前一字排开,他仍是眼观鼻口观心,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
仿佛那手底下的画,比面前几位美娇娘更为勾人。
「公子作画辛苦了,不如让奴家来为公子奏一曲解乏?」香娘声色婉转,比琵琶音色还要动人几分。
先发制人,好样的!我在屋顶摩拳擦掌。
心里思忖着,早知如此,应该一个一个来。
依沈酌这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这样的阵仗,都不好互诉衷肠、宽衣解带。
沈酌抬眉看了一眼面前的各色女子,眼神却未多做停留。
他再度垂眉,提笔在海碗大小的笔洗内调墨,「可是公主有何吩咐?」
香娘还是太矜持。
立于香娘一旁的正是那位擅舞的女子,她轻笑一声,指尖也似跳舞,从白宣上蘸了未干的浓墨,灵巧的手指在纸笺上滑过,一点、一点攀上沈酌撑在长桌一角的指骨。
那擅舞的姑娘微喷的胸脯俯身压在那画上,红唇娇艳微张,「公子这般不解风情,奴家可不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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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酥入骨的声音,听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想起之前塞给这姑娘的一锭金子,不由感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钱花的,值!
沈酌作画的手一顿,语气依旧淡然,「姑娘,还请自重。」
他面色冷然,抽掉自己的手,看着那姑娘的眼神,仿佛是看一只演杂技的猴子。
假正经。我在屋顶摇头吐槽,沈酌,你是不是不行?
香娘见状,恰到好处道:「沈公子,是公主吩咐奴家等过来服侍的。」
屋内的沈酌折身从长桌走向一旁。
「沈酌谢公主好意,还劳姑娘转告公主,沈某无心于此。」
换地方了?看不见了,我顿感焦躁。
小六善解人意,又为我挪开一片瓦砖。
只是他实在笨拙,挪动之时,竟失手将先前我挪开的那块碰掉,正掉向那空处,小六与我同时伸手去捞。
可惜来不及了,那砖瓦眼睁睁从我们手边掉落下去。
正砸在香娘和沈酌的脚边。
我睨了小六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六满面委屈。
香娘一愣,抬头看向我的眼神,狐疑里带着不解,显然是误认为我是有那种不为人知的偷窥癖好。
而沈酌面上仍是一副疏淡的模样,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他眸底不见丝毫波动,薄唇微启,「公主可看够了?」
我自缺漏之处对香娘微微一笑,「嗨,今晚月色不错,本宫与小六散心至此,你们继续、继续……」
我从屋顶爬起来,居高临下打量小六。
「小六,本宫想不通,你是怎么到本宫身边的?」
小六羞怯低头,「奴才是通过重重选拔,方有机会伺候公主左右。」
等我和小六下去时,屋内几名妓子已经被沈酌打发出去了。
小六在廊柱下扶住跳下地的我。
彼时,繁星点点,月宫暗沉。
沈酌已经立在门侧,他身形瘦高,颀长的影子跌宕在地面,延伸拉长。
沈酌面容沉静,「公主来此处赏月?」
我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喜怒,只好站直身子,「是啊,本宫寻遍全府,发现沈公子这里风景独好。」
我支开小六,让他去柴房里,把松烟放出来,这才让沈酌同我去屋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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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误会,十芳阁那是正经的秦楼,本宫是觉得沈公子背井离乡,迫切需要几位红颜知己。如此,沈公子不愿讲给本宫的,大可讲给那些个软玉温香。」
我一进屋内,便为自己强自辩解。
见沈酌仍旧面无表情,我只好使出杀手锏,面容悲戚,
「让这些女子进公主府实非本宫所愿,可本宫纵然心内万分委屈,比起沈公子的欢喜,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酌依旧不为所动。
我眉目一转,「不如沈公子告诉本宫,你喜欢什么样的?本宫给你安排就是。」
沈酌唇角勾起些许弧度,眸色一深,「沈某倒是不知,公主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我讪笑着挪到屋内的长桌边,看元青花的笔搁上,画笔墨迹未干,默默拿起,在宣纸上,九笔画了一只小鸡。
我飞速转移话题,「你看,本宫替沈公子添上的这一笔,真真是画龙点睛。」
沈酌亦向桌边走去,却没有瞧一眼那画,语气温凉,「那些女子也是公主请来,刻意羞辱沈某的?」
我一噎,好家伙,我出钱又出力,整一盘丝洞都送出去了,他还委屈呢。
沈酌走近一步,霍然伸出手,扣住我的左手腕,「沈某究竟如何得罪了公主,还请公主示下。」
我心下一叹,误会这个词我已经说倦了。
沈酌将我逼至桌角,忽然轻笑,「公主万不该支开身边的人。」
我心下一惊。
沈酌五官分明的脸上,尽是嘲弄,「林苏苏,将别人玩弄于鼓掌间,是不是很有意趣?」
好家伙,都直呼其名了,果然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我背在身后的右手攥成拳头,然后死命掐向手心,在剧痛的加持下,眼眶一湿。
我避开他的眼,哀叹道:「沈公子可知,本宫为何如此。还不是因为沈公子喜欢的诗词歌赋,本宫不擅;沈公子欣赏的琴棋书画,本宫不会。」
我指甲掐得更用力了,揩一把泪,
「本宫有什么坏心眼呢?父皇说过,但凡本宫喜欢的,抢来就是本宫的了。从小到大,也没有人教过本宫如何去喜欢一个人。让这些女子去讨你欢心?不过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罢了。」
这番告白,感天动地,我差点儿自己都信了。
沈酌眉眼一怔,随即冷笑,「公主不知如何喜欢一个人?听闻贵国的褚相处,几十封红笺皆出自公主之手。」
我:「?」
这事传的连沈酌都知道了?
我轻咳两声,「谁还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我赌咒发誓,「本宫今晚回去就写,给沈公子写一百封。」
沈酌大概没有料到我的脸皮如此之厚,松开了桎梏我的手,别过脸去,言简意赅道:「不必。」
我松了口气儿,打量他一眼,慢条斯理道:
「其实,本宫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沈公子若想去般涯寺祭奠母妃,不如提前几日祭奠,最好明日清晨就去。」
「褚相回朝了,不出所料,这两日本宫的父皇便会下旨,不许祁国百姓举行丧葬仪式。届时沈公子要私下行祭奠之事,未免落人口实。」
沈酌眉目微敛,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公主为何要同沈酌说这些?」
我心道,我但求你翻身农奴把歌唱时候,给我个痛快的死法。
面上却万分诚挚,「祭奠不就是烧纸钱吗?沈公子试想,你母妃亡故的那天,多少亡魂皆是于那天离世。」
我见沈酌眉目一动,紧接着道:「那天,这些个亡魂都眼巴巴等着尚在人世的亲人们烧纸钱用呢。结果本宫的父皇旨意一下,亡魂们都没钱用了。」
「你明日提前把纸钱烧了,你母妃泉下有知,还能与地下几个至交好友夸耀一把,她孝顺的好大儿未雨绸缪、先行一步,岂不快哉?」
沈酌:「……」
沈酌一瞬不瞬看着我,忽然欺身过来,指腹摩挲着我的唇,眼里错综复杂,却没有丝毫欲色。
「公主曾说过,在公主府凡事都有代价。如今既改了主意同意沈酌离府,那么这一回,是想要沈酌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推开他,微笑着讲:「沈公子不必作践自己,在本宫眼里,沈公子绝非池中物。如果非要讲条件的话,只一样,本宫明日必须与你同去。」
……
翌日,我特意让小六早些唤我起床,备好东西,早早来到熙苑。
沈酌一推门,正好瞥见小六手里的锁链,和我身后的十几名侍卫。
他今日特意着一袭素色长衫,青色的织锦盘扣将修长的脖颈包裹得严丝合缝。
沈酌的视线从这些人身上掠过,漆黑的眉眼一黯,唇角划过一丝嘲弄,「原来公主昨夜只是在同沈某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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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沈酌的神色便知他是误会了,从小六手里拿起那条锁链来,一头绑在他的手腕上,沈酌冷眼看我系好,却没有做任何挣扎。
直到我将另一端如法炮制系在我的腕间,他才淡淡问道:「公主这是?」
我抬了抬手,为他解惑,「本宫说过了与你同去,自然不会食言。」
这链条是小六精心挑选的,纯银的,可贵了。
沈酌的神色略有些愕然,「沈某祭奠母妃,自然是要行跪拜之礼的。」
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这链条之间的长度是短了些,沈酌祭奠亡故的母妃少不得行一番拜礼,系着这链条多有不便。
陪跪就陪跪吧,吃亏便吃亏了,比起一个不留神让他「刻意」走散了,这一招虽然有些损,但最为稳妥。
我理所应当道:「沈公子都入了这公主府了,那么你母妃就是本宫的母妃,本宫一同行礼便是。」
我把话都给他堵死了。
为了不引人瞩目,我只让小六和两个侍卫跟着,甚至连松烟那个小童都没带上。
自成为长公主林苏苏后,我还从没有好好游览过这帝京,借着这次机会,正好瞧瞧这古代城郊的秀丽景色。
我一度怀疑沈酌口中的祭奠母妃,只是个噱头。但祭奠的途中,确实没有出现什么差错,
从烧香到供海灯,沈酌没有同我多说半个字,除过供海灯需要付银钱时,他才低敛着眉目问我,能否暂且先替他垫上。
我瞧见他手指微颤,像是极力克制,心下有些不忍。
在他国为质,还要伸手向他厌恶的女子讨要给母妃供海灯的钱,实在是有些憋屈了。
我示意小六去付钱。
这时候,寺里的住持不知听闻了谁的汇报,急匆匆赶过来。
那老和尚眼神落在我和沈酌手上系着的银链上时,面皮一愣,随即嘴角乐开了花,哪里肯收我们的钱,少不得虚与委蛇客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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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涯寺外便是洛因河。
等我们从寺院里出来后,小六提议今日天气甚好,不如去那洛因河上游赏一番。
我揣度沈酌方祭奠完母妃,又久未出府,散散心也是好的,于是询问沈酌可愿同去。
沈酌将袖袍向下扯了扯,遮住那银链,低敛了眉目讲:「但凭公主做主。」
我万万没想到,小六的这一提议,竟然会阴差阳错碰到了我万般不想遇到的人——魏筱。
我们一行人到洛因河边上时,小六先行一步去租画舫。
走到近前时,我看到小六正在同一个身着粉白花间裙的女子争执着什么。
而一旁站着的碧色衣裙的女子着实扎眼。
她青丝绾成飞仙髻,其上斜插着一支翠色步摇,纤纤玉指正撩拨着河畔矮枝上的花儿,似乎并不关心这两人的争执。
小六见我们走来,脸色忿忿,
「公主,这画舫只剩最后一条了,奴才私以为这魏小姐和温小姐恐怕配不上用这画舫,都说了赔她们一些银两,让她们租一条普通的船只,哪知道这温小姐一口咬定是她们先过来的。」
小六嗓门高,一旁摆弄花枝的碧衣女子闻言手一顿,面上掬了笑,规规矩矩向我行了礼,「魏筱见过芙安长公主。」
她目光流转,瞧见沈酌立于我旁侧时微微一愣,随即又移开目光。
那粉白衣裙的女子颇为不情愿随她之后行了礼,又忍不住出口,「公主的侍从好生霸道,这明明是我们先来,让旁人见了,还道是芙安长公主以权压人。」
我见她眉间多有怨怼之意,仔细想了想,意识到小六口中的温小姐,八成是那个被我差点儿抢了她幼弟,而后肖想爬上褚醉床榻的温云霏。
我笑了笑,「此言差矣,本宫仗势欺人的事,不差这一桩一件,温小姐习惯就好。」
「你……」她一时语塞,在看到沈酌时,又惊呼一声,「沈公子如何会在这里?」
昭林宴上,沈酌被林苏苏的父皇召见过,在场女眷不少,这温云霏见过沈酌,倒是不意外。
一旁的魏筱眸光落在我与沈酌袖口之间的银链上,目露不忍,「公主竟如此行事……即便公主再有不满,也不该给沈公子如此大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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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了沈酌一眼,见他并未因为魏筱的话而有所动容。
我冷哼一声,羞辱?我是把银链拴在沈酌脖子上了吗?
她这是选择性眼瞎,看不到另一头还绑在我的手腕上吗?
那魏筱见我不应声,莲步轻挪,对着我再一福身,眉目似蹙似嗔,「还望芙安长公主体谅沈公子来我祁国为质的艰辛,莫要过于苛待。」
她眼底盈盈波光,像是正在目睹一场极刑。
二人身后的家丁们亦对沈酌流露出同情之色,小六攥紧了拳头,红着脸却不知如何争辩。
好家伙,跟我比谁能恶心到谁?
我故作娇羞低下头,颠倒黑白道:
「这你们可就误会了,明明是沈公子他怕人家一介小小女子,出了什么意外,这外面世道这么乱,城郊又如此荒僻。再者说我们夫妻二人的小情调,像你们这种高龄未嫁的不懂,实属正常。」
我肉眼可见沈酌的身形一僵,干脆伸手握住他的手,攥得用力了些,用眼神暗示沈酌,我刚刚可是结结实实给你娘磕了好几个头。
温云霏柳眉一竖,「公主何必颠倒黑白,事实如此,我们都瞧得清楚。」
这温云霏听到「高龄」一词,气得脸都绿了,大抵是她自被褚醉丢出华庭后,败了名声,至今无人问津,遂被我的话戳中痛处。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如果真让她们把这事给落实了,赶明儿宣扬出去,全帝都的人都知道我苛待兆国质子。
良久,沈酌没有作声。
我正寻思着说些什么来圆过去,他修长的指骨却忽地回握住我的手,薄笑道:「两位小姐误会了,这的确是沈某的意思。」
他侧身看向我,温情脉脉道:「公主,沈某有些累了,不如公主与我先行回府吧。」
我愣了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魏筱斟词酌句道:「看来是我们误会了,公主和沈公子的感情羡煞旁人,如非亲眼所见,魏筱还以为公主当真非我朝右相不嫁呢。」
她这话是对我说的,眼神却一瞬不瞬注视着沈酌。
哪壶不开提那壶。
回府后,为表感激,我屏退众人,亲自送沈酌回熙苑。
「想不到你还挺上道的。」
「沈某也未曾想到,芙安长公主还会忌惮为人所非议。」沈酌回身看我,「公主既如此说了,沈某又岂敢不配合?」
他忽然抬起手,按在合闸门的一侧。
沈酌本就身形瘦高,那链条之间又颇短,我的手被迫扯高上去悬在半空。
沈酌低头看我,薄唇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公主还这般缚着我,是想与沈某共度良宵吗?」
我看着高悬的日头,干笑两声,「大晌午的,不至于、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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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终于传来我那便宜父皇的旨意,未央宫宴亟待召开,祁国上下不许行丧葬之仪,三公之下,一应祭奠之事皆延后。
沈酌毕竟是兆国皇子,按名册也得出席未央宫宴。
我们去得迟,朝臣们皆已入席,我的位置虽贴近女眷一侧,却在鎏金龙椅的下首。
沈酌则被小太监引入男子一席的末座,他竟也丝毫不恼,甚是平静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我对林苏苏的父皇行了一礼,他正左拥右抱、美人环伺,摆摆手无暇顾我。
殿上,朝臣们三三两两对褚醉相贺,他则端的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甚是优雅从容,即便余光瞥见我,也似浑没看见。
想到他在华庭的举止,我心中不忿,嗬,还两副面孔呢。
一旁的女眷们对我避之不及,迎上我的目光也很快挪开,像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小六身为侍卫,不能来这未央宫侍候,我身边一时没个逗趣的人,难免无聊,这才意识到林苏苏的人缘有多差。
幸而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方墨亭来得比我还迟,大摇大摆入了席,在女眷的位置转了一圈,回去坐时,便一只手背在身后,摇了摇示意我过去。
我过去后,与他毫无形象坐于乌木矮几前。
方墨亭替我夹了一块醉雕鸡块,指着一个头戴玉冠、脸上有淤青的玉面小公子。
「瞧见那尚书府的小鳖孙没有,本侯前几日赌坊里赚他了上百金,又在小黑巷揍了他一顿给你出气。」
我琢磨了半天,终于想到,那位是我曾经强抢不成的尚书府小公子。
我用力啃咬了一口那鸡块,「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记着呢?那温小公子且算了,我近日换口味了,你将十芳阁那些男子也一并打发了吧。」
方墨亭眯着眼看我半晌,终于捏起银筷,打落我的筷子,恨铁不成钢道:「苏苏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为那沈酌守身如玉,还是为那褚醉守身如玉?」
我一噎,反问他,「是沈酌如何?是褚醉又如何?」
「是沈酌,老子如法炮制揍一顿,揍到他服气为止。」
方墨亭沉吟一瞬,接着道:
「是褚相,那揍是揍不起的。不过本侯另有良策,明日就抓上十几个说书的,编他一本子褚相对你始乱终弃的戏文来,在帝京唱上十天半个月,迫他不得不娶你。」
我瞅着摩拳擦掌的方墨亭,怪不得与原先的林苏苏臭味相投呢,原是和芙安公主败家败到一处去了。
我目光一转,却瞥见本该在末席上的沈酌并未在原处,他是何时离开的?
几乎同一时刻,我用目光去搜寻女眷处的魏筱,亦不见其踪影。
好家伙,那些个宫斗剧我可不是白看过的。
方墨亭见我不说话,顺着我的目光投向对面女眷,狐疑兜转一圈,却在一鹅黄衣裙的女子身上逗留多时。
我拍了拍他肩膀,直言道:「兄弟,喜欢就别怂。」
言罢,我起身便往未央宫外去。
有小太监要跟着,被我挥手斥开了。
我拉住守门的宫女,问出沈酌那会儿出殿门的大致方位,也快步顺着那条道走过去。
荷塘之畔,我果然瞥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那二人显然已经谈了有一会儿了。
「沈公子近来,可让筱儿苦等,前日的信也未回,我还以为公主又刁难于你。」
魏筱的声音,比那河塘的碧波还要柔上三分。
沈酌背对着我,我瞧不见他的神情。
信?是有人从中传信,还是飞鸽传书?
我没听见沈酌说什么,只见魏筱羞怯垂着头,自袖口掏出一只荷包来,递给沈酌的同时,还不忘拉踩我一脚,
「芙安长公主如此待你,公子又何须对她留有情面?」
我当真是一语成谶,花前月下送荷包?
更要紧的是,沈酌收了。
他还给收了?
好一个落花流水皆有意。
我攥紧手指,你俩如此郎情妾意,怎么不携手去演孔雀东南飞?
合着两个人早就勾搭上了,洛因河畔是在跟我演呢。
一直以来,我被蒙在鼓里,还自鸣得意自己这些时日的计策。
我气得胸口发闷,没必要继续再听了,再这样下去,不等一年时限,我就得自挂东南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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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折身回未央宫,林苏苏的父皇正和陈贵妃拟着合衾酒式样对饮,殿内一片靡靡之音。
褚醉瞧见我进来,却忽然对着祁皇一揖,「陛下,微臣此去寻药,途经鄠城,发觉匪患严重,当地民众苦不堪其扰。」
一言出,满殿文臣没一个当回事。
武将们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已经吵吵嚷嚷开了,为你去还是我去几番推让。
林苏苏那父皇闻言眯起眼,推开陈贵妃递上果脯的手,看向褚醉,
「右相不是说宫宴之后,便将神药献上,难不成此番北上是成心欺瞒于寡人?」
「褚醉不敢,此番景象不过求药之余所见。」他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态不变。
祁皇呷了口御酒,摆了摆手,说不打紧。
卫云扬却按捺不住,单膝跪地抱拳出声道:「臣愿前往鄠城一探究竟。」
朝臣们酒意正酣,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俩人打搅了陛下的兴致。
我看见沈酌这时候才入殿来,正襟危坐在乌木食案后,那荷包也不知道被他收在哪里了。
我本想同他和平相处,费尽心思阻拦他与魏筱的接触,却不想抽刀断水水更流,这二人依旧暗通款曲。
我一时拿捏不定,那卫云扬是否也已经和魏筱成了同谋者。
在祁皇又开始沉醉于丝弦之声时,我款步上前,对着正饮酒的祁皇道:「儿臣愿前往边境,平匪患之灾,扬我国威。」
我说完这句话时,只看见我那父皇端着玉杯的手一颤,差没将酒水给当众泼出来。
「芙安公主说她要去平匪患?」我斜后方的一老臣满面怔愣,拉着旁侧臣子的衣角。
户部的董尚书哈哈一笑,「那不能,你吃醉了,听错了。」
「你才吃醉了。」
「你耳朵糊泥巴了。」
几个臣子们差点没因为我的这句话,在未央宫打起来。
祁皇醉眼朦胧,在高座上斜着眼看我,「苏苏,你说什么?」
「儿臣请命平匪患。」我一字一顿讲。
这一回满朝文武听了个真真切切。
同在请命的卫云扬正要制止,便听见祁皇爽朗大笑,
「虎父无犬女,不愧是寡人的女儿,吴允才,这就叫人拟旨,长公主林苏苏此去鄠城,五千御林军随行,芙安公主所到之处,如寡人亲临。」
「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让卫大将军为儿臣保驾。」我瞥了卫云扬一眼,借此打消卫云扬接下来的说辞。
「准了。」
29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本以为要费上一番周折才能达到目的。
出殿门时,一青衣女子忽然请我留步,压低嗓音说她家主子想要与我见一面。
我认出是那位曾经在华庭见过的女子,叫沈酌先去宫门与小六汇合,我随后便到。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我之所以请命去鄠城,乃是想暂时将一部分兵权握在自己手中,不至于大难临头难以自保。
但是细想起来,褚醉在未央宫宴之前便同我提起过这桩事,如今看来,这会否正是他所满意的结果。
今日未央宫宴,不需要着朝服,褚醉素衣长袍,未着大氅。
夹道两侧是高瓦朱墙,他倚墙而立,身影伶仃,宫灯笼罩之处,却自僻壤出几分华贵雍容来。
我走上前去,正欲开口,询问今日之事他是否早有推断。
却见他苍白的面容一凛,忽然开口道:「芙安,闭眼。」
我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看着褚醉掠过我时面容倏然狠戾。
我回身去看时,身后那人似乎是某个宫里的小太监,踉跄几步被他逼至将墙侧,整具身体几乎被褚醉一手按凿按进红墙里。
长夜宁和,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短匕没入骨肉的「噗呲」声。
前世今生,我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右相饶命,奴才是……」
然而下半句那人再也说不出口了,身子无声软倒在地。
褚醉回头,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狠相儿。
他一只手犹在滴血,血珠顺着修长的指尖滑落,在黑夜中滚落在地,嘀嗒作响。
我张开嘴巴就要尖叫出声。
他一壁咳嗽一壁用干净的那只手捂住我的嘴,直到确认我不会引起动静,才缓缓放下手。
我颤着声问,「他不过是路过而已,你将他杀了?」
年轻的男子忽然蹲下来,咳嗽再也遮掩不住,似乎连身体也没办法维持站着的姿势。
他闻言抬起脸,看着我苦笑,「褚醉向来如此,你竟今时今日才知吗?」
30
我只觉得心惊,神经骤然绷在一处,连呼吸都觉得凝重困难。
「芙安,你如何想不重要,此去鄠城,万务小心。」
褚醉的手覆上我的背,为我顺气,待缓过气来,我用力推开他,一字一句道:「你们,真让我够恶心的。」
他面上一顿,伸出的手颓然垂下,倒是没有再阻止我,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如洛因河寒凉的水,压抑的咳嗽轻易贯穿这长夜。
回去的路上,我面色惨白,沈酌几次三番打量我,欲言又止。
倒是小六,回府后便给我泡了宁神的香片茶。
沈酌与魏筱早有来往,若我是他们,定然会把握这次机会,留在京中壮大自己的势力。
如今为了兵权,我兵行险着去鄠城,已然是下策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临行前,沈酌竟然请求与我同去鄠城。
我本想拒绝他,但转念一想,帝都和鄠城相去甚远,如果带上沈酌,正好可以隔开他与魏筱。
纵然我监察不力,让他们得以书信往来,但这信鸽飞上六七天,一来一回累也该累死了。等他们不远千里传书信沟通好,黄花菜都凉了。
小六备的马车颇为华贵,卫云扬却对此很是不满,全程冷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他百八十万没打欠条。
马车前三天就疾行近百里,我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31
我没有选择和沈酌同乘,而是让小六与沈酌一同,自己则独乘一辆马车。
行军中途,我命卫云扬上马车,美名其曰:有事相商。
如果能从这位卫将军口中得知之前行军打仗的事,也算是长见识了。
但是我低估了卫云扬对我的芥蒂,卫云扬本在马上,虽对我的命令很是抗拒,但是当着五千将士的面,不好明着违逆我。
我从今日的天气如何说到明日的餐点该吃什么,见卫云扬偏过脸,看向马车外,剑眉一直拧着,高挺的鼻梁纹丝不动,像是个活体雕塑。
「卫将军,鄠城乃祁国边城,过了玉白河边界,就是岑国。你认为这驻守鄠城多年的太守夏昶是忠是奸?」
他终于转过脸来,只是面上还是带了一丝疏离,「未知全貌,不予评价。」
话音刚落,他剑眉复又拢起,「公主竟然对夏太守也有所耳闻?看来褚相倒是殚精竭虑。」
连卫云扬都意识到我此次决意去鄠城平匪患,和褚醉脱不了干系,要我怎么去相信褚醉别无所图。
《长乐摇》一书中,关于褚醉,着墨甚少,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到来,让其中产生了什么变故。
「只是不知公主既有御林军随行,为何挑中下臣?」卫云扬盯着陷入沉思的我道。
我心里腹诽,还不是为了让你免遭魏筱的荼毒。
我笑着耸耸肩,「卫大将军在未央宫宴上言辞恳切,本宫听小六说过,你此生志向是征战沙场,平生从无败绩,想必区区一个匪患,有卫大将军在,本宫也可高枕无忧、游山玩水。」
卫云扬听完,面色果然重新阴沉下去。
32
越往北走,黄沙漫天,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车外忽然传来细弱嘈杂的声音,有妇人高喊,「各位军爷,行行好吧。」
总算有了些乐趣可言,卫云扬是个不折不扣的闷葫芦,我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叫停马车,询问马车外面的侍卫,「发生何事了?」
有人应道:「有妇孺强行阻碍行军队伍。」
卫云扬正要拦住我,我白了他一眼,匆匆跳下马车,身后的队伍整整齐齐,只是打头阵的队伍,似乎挤进了一些人。
那十几个女人连同三四个小孩儿,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
卫云扬在我之后下了车,询问过后,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流民,从边境而来,过了鄠城,往祁国内城去讨生活。
褚醉在未央宫向祁皇只禀报了匪患一事,并未提及鄠城太守夏昶失职,但马车之内,卫云扬对我问询夏昶一事,并未露出惊异之色,反而迅速联系到褚醉身上,想必对边境一事也有所了解。
「鄠城太守夏昶,下令不许流民进城。底下的兵卒借此生事,甚至收钱才肯放人入城。」
褚醉说的话犹言在耳,如果他所言非虚,那这些流民,又是怎么通过鄠城来到这儿的?
我喝止了那些兵卒赶人的举动,亲自上前。
流民中有个大娘,大抵见终于有人肯听她们诉苦,对我拜了再拜,
「这位好心的姑娘,我们是从边境逃难而来的,夏太守虽放我们入了城,还赠了干粮、衣物,但路上被歹人所夺,无奈沦落至此。」
卫云扬横剑鞘于前,阻隔了那妇人上来拉扯我的衣袖,声音如同阴沉的脸一样淬了冰,「放肆。」
我按下卫云扬的剑鞘,微笑看着那大娘,「无妨,这位卫将军,便是去边城平匪患的。」
卫云扬横眉看我,见我摇头,便收了动作。
「太好了,鄠城有救了。」大娘眼里热泪盈眶,「这鄠城不安定啊,指不定哪天那些山匪就打进来了。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哪里敢在边城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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