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前的一个晚上。
男人从梦里惊醒。
他轻轻打开自己项链上挂的匣子,用手摩挲着里面那张少女的黑白照片。
这个男人已经有些岁数了,一头灰白的头发搭在南美洲特有的棕色肤色的额前。
只有安静的机舱,安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
从机舱外面传来的轻微轰鸣声古井不波,提醒着男人他所在的位置。
飞机从厚厚的云层上方掠过,涡轮增压引擎的后部绕着一圈闪亮的光圈,在天上划出一条美丽的轨迹。
头等舱是非常安静的,客人们此时也都已睡去。
“怎么了?”
坐旁边的乘客问道。
男人看了看他旁边的那个戴着领巾的老绅士。
“抱歉吵到你了......做了个噩梦......”男人吃力地撑着扶手,换了个位置。
“没关系。你也是巴西来的?”老绅士友好地伸出手。
“圣保罗的。你呢?”男人礼节性和他握了握手。
“里约热内卢,我在当地的大学里教微积分。”
男人看了看窗外厚厚的云层:“我们目前是在那片森林上方吗?”
没等那位老绅士回答,音响里就传来了机长的声音。
“诸位乘客,飞机即将飞离强电磁干扰区,届时将关闭矩阵辅助飞行系统,可能会给您带来不适感。”
一阵强烈的震动席卷了机舱,老绅士不满地皱了皱眉。
“看来我们应该已经离开那片森林了。”他掏出丝巾手帕擦了擦嘴。
舷窗外的云层忽然全部消散了,露出地面上荒凉的旷野,只有一些很小的光带缀在其中。
这里曾经是良田万亩,农民从几千年前就开始在这里生活,他用的锄头开凿出了一片灿烂的文明。
现在,这里是人烟稀少的荒地,曾经的肥沃土地都荒废了,茂盛的杂草,掩映着其中锈掉的拖拉机和联合收割机的残骸。
“亚马逊流域也是这个样子了。”男人感慨道,“我小的时候,还经常去那里玩。目前应该只有不怕死的探险者在那里瞎转悠了。”
那些森林将人类从他们的领地上赶走,建立了自己的世界。电磁设备在森林里是完全失效的,指南针也只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人们尝试过落叶剂和火烧还有大规模组织砍伐之内的手段,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无数难民死在了逃难的路上,世界经济倒退了五十年不止。
“这也是自然对人类的惩罚啊——”老绅士倒了往酒杯里倒了一点酒,向男人举起,“致祖国。”
男人举起自己的酒杯:“致祖国。”
玻璃相碰,葡萄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可以碰到国人。我叫博卢卡,你呢?”
“加洛斯。”男人放下酒杯,“来中国做什么呢?”
“去他们那个超能力者学院,似乎叫......瓦尔顿学院,做调研。你呢?”
“随便逛逛,顺便见一个叫许笙的中国朋友。”
舷窗外的天空渐渐被渲染成了红色。大地上大片的光点聚集在一起,俨然是一个巨型城市的轮廓。
“看来快到目的地了。”老绅士扣了扣舷窗,“如果我们回国恰巧也是一架飞机的话,我就给你看我无聊时写的一本小说。”
“哦?讲什么的?”
“【一个疯子在梦中寻找生命的意义,却迷失在了梦里的故事。】——就是这样了。对于人的意志来说,梦与现实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还真是难懂的东西啊。生命的意义就是和你在乎的人一起活着,不就行了?”
“这么浅薄的观点恕我无法认可。”老绅士眉飞色舞,“不过挺有意思的。”
加洛斯的眼神暗淡起来。
“只可惜我在乎的人死的都挺早......”
飞机轰鸣着下降高度,前方是一个不夜的繁华世界。很远处有雷光闪烁,一场暴雨大概很快就要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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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博物馆的奇妙夜。
昏黄的灯光将影子拉得很长,过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省人事的三个人。
莫奈还有安迪都睡得很死,耳环仍然在说着呓语诸如“我要成为魔法少女”——无视掉,或者当成抽象主义的背景音乐就行了。
许笙和罗兰面对面靠在过道的两边墙上。
“我们可以出去了吗?”罗兰感受着越来越稀薄的氧气,一阵头晕目眩。
许笙用力一扭,腿上剧痛传来:“噢噢噢噢噢!!不行!!”
和征服者干架的最后一下,自己的腿骨折了。
当自己情绪被点燃的时候,那种疼痛简直是微不足道的——但正如艾娜那家伙说的,“没必要逞强了”,骨折了之后又拖着身子爬上了大坑,那对身体还真是一种摧残。
“为什么呢?那个什么结界应该消失了才对。”
许笙挪了挪身子:“暂时还没消失,我们大概还要再等一会儿。”
罗兰把头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很对不起,许笙先生。”
“怎么了......罗兰?”
“上次对你无礼这件事真的很抱歉。”
——听上去很有歧义啊。
“没......事......”许笙绞尽脑汁地找出应付的词语,“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我以后会好好做人......”罗兰泣不成声。
许笙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为什么自己成说教者这种角色了?不知不觉还感化了一只迷途的羔羊?说实话,莫奈更适合这种角色。
再说了,如果出去的话,可以想象罗兰会是那种好好工作的标准美国公民,践实着美帝核心价值观,按时纳税还会热心社区公益——
但这样成为社会的一个齿轮,走过无数人走过的相同的路,真的好吗?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
许笙不耐烦地打发着这家伙。
“噢噢......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窥探别人的隐私可能会不大礼貌,但是......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吗?”出乎意料,许笙没打诨,而是一本正经地回答。
“说实话,你就是个青春期的小屁孩,但某些时候又让人觉得冷静成熟到可怕——”
“大概是因为我的CPU比较高级。思考能力和情绪的不稳定程度是成反比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我开始讲吧,这个故事可能比较复杂,理解起来有点困难。”
“你讲吧,我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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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故事开始了。
在几周前,许笙同志还是一个平凡的高中生,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作为党的接班人健康成长,没有涉黑也没有涉黄的好青年。
这里是不久前的瓦尔顿市——或者说用更加官方的名字,瓦尔顿特别行政区,十年前建立在中国东南沿海的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
超能力之都,学院都市,怪谈之都,不夜城,暴风雨的中心。
九月初依然燥热无比。稀疏的雨珠开始下落,砸在脸上让人生疼。
在这个城市的一角——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大风卷着散落在地上的广告单,飞扬起来——然后被一只脚狠狠踩到地上。
黑发青年穿着白色的卫衣和帆布质地的短裤,清秀的亚洲人面孔,上面却笼罩着与其不符的颓废与消沉。
街道上的人已经很少了,大家都回家避雨,只有这孩子还在狂奔。
“许笙啊许笙......你为什么要帮那个混账接下这种愚蠢的差事?”
所谓【愚蠢的差事】,大概是指,瞒过一堆超能力者宿管的巡查,从学校里溜出来买游戏碟这种高风险的事情吧。
【那个混账】,则是和他同寝室的室友查尔斯。
许笙先生作为自带幸运E的男人,入学开头就被叫古河的食人魔打到重度伤残住进了医院。
所以,与查尔斯的相见是发生在第二周,瓦尔顿学院的宿舍。
踩过华美的地毯,聆听着背景音乐《梦中的婚礼》,再探头望一望典雅的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D6235......应该就是这一间。”
用钥匙开了锁,一把推开门,却觉得一张照片毫无征兆的扒到了自己脸上,眼前一片漆黑。
“卧槽!”许笙一把扯下照片,丢在地上。“你干什么啊?”
穿着背带裤的金发青年诧异地转过头:“我还以为我的室友不会来了,抱歉啊抱歉,正在整理资料,那一张是要贴门上的,没注意到啊。”
鬼知道这货有多邋遢,牛仔裤好像半年没洗了,满脸都是凌乱的胡须。
许笙这才打量了一下四周。
四壁都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被马克笔做上了一个个记号,用奇形怪状的符号连接起来构成一张张网。
“嗨,忘了自我介绍。查尔斯▪皮特。来自英国伦敦。今后希望愉快相处。”青年伸出手。
“许笙。本地人。请问,这个房间是什么情况......”许笙握了握他的手表示礼貌。真特么一夜回到解放前啊,这一间比他以前的宿舍还要脏乱差——他很想把面前的英国2B从窗户扔下去。
“我的宿舍,同时也是我的事务所。”
“事务所?”
“查尔斯侦探事务所——我是一名侦探。”
许笙仔细看了一下周围墙上的照片,感觉背脊有点凉。四面都是以红色和肉色为主色=调的照片,血浆浓的像是可以从照片上流出来。
一点都不完美的高中生活就从这里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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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不信仰天主教,他信仰的大概是欢喜佛一类的东西——因此对于日产的游戏一向是青睐有加。
鉴于那家伙出去查案了,本着学雷锋的精神帮他一把。
这晚就是新的游戏碟发售时间,偏偏又遇上了下雨这种很不妙的事情。
许笙啊许笙,有必要这个样子吗?惨绝人寰的Incell,预计会单身到进棺材的社恐症患者,半夜三更一个人溜到校外排队,打着助人为乐的幌子想要正当白嫖室友的游戏,真是闻者落泪。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最好的结局就是永远躺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一旦他见识到缤彩纷呈的世界,就只会因为那一切过于遥不可及而痛哭——然后躺平并乐在其中。
无论是什么超能力,还是都市传说都和他没关系,毕竟眼前的游戏碟就是他所拥有的最好的世界。平凡的人生,几乎不存在的人际关系,拉上窗帘就是一晚上通宵的欢乐时光。什么狗屁爱和勇气和梦想,加在一起能比得上男人最简单的快乐吗?
“啊——”许笙长叹一口气,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天空中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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