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大脑或许是地球孕育出的最奇特的产物,它的智慧为人类建立起诸多优势,却隐含着自虐的倾向——美好的体验转瞬即逝,黑暗时刻却度日如年。
放眼日本,市立一中的放学时间其实偏晚,可小林玲花却想再延长一些。
因为她现在就在度日如年。
下午五点,市立一中的校门外,小林雾与小林玲花彼此对视。
“姐姐...我...”小林玲花艰难地开口,脑海中闪过无数词汇的片段,却形不成完整的句子。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否定了姐姐的愿望,现在她一定会很失望吧。
小林雾缓缓迈开步伐,向着玲花越走越近。
注视到小林雾紧绷的面孔,玲花将目光移至地面,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
“啊!”
少女惊呼一声,被姐姐拦腰抱起。
“玲花,你长大了。”小林雾贪婪地将触感刻在记忆深处。
“嗯,以后就由我来...”
“没关系,什么都不用说,我们回家吧。”
[晚上再见。]
小川秋夺过身体控制权,以免森百合子冲过去打搅和谐的氛围,她默默挥手离开,如果回去太晚,家里人又会起疑心。
[嘿嘿,到时候可以帮你...]
小林玲花正在心灵通讯中道别,忽然,来自姐姐的力量骤然放松,幸好作为魔法少女的平衡力帮助她站稳,否则肯定会摔得很狼狈。
“抱歉,稍微有点沉。”小林雾不自然地喘息片刻,拉起玲花的手:“走吧。”
“好。”
小川秋再次孤身踏上归程,但算上灵魂中喋喋不休的客人,这趟旅程甚至有些吵闹。
[这应该不是你回家的路吧。]
[的确不是。]
小川秋解释道:[尽管从没有接送来看,家长对我还算信任,但有了先前的失踪经验,他们很可能会在晚上的时候查房。]
会在几点,什么时段?完全没有规律和把握可言。
为数不多的自由活动时间可不能在床上浪费掉。
[那你打算怎么办?]
面对无法自由活动的威胁,森百合子也难得的严肃,她还有许多问题要去询问小林雾。
[我们可以去大的购物中心想办法搞个塑料模特来,通过我的魔法和手工技巧做出假人塞进被子里。]
抱着期待,小川秋快步赶到商场的服装店,站在塑料模特的下方,秋抬头比对自己和模特的身高差,在心中默默打了个叉。
就连女性身材的模特都比自己高很多,体型也需要裁短。
店员饶有兴致地看着疑似初中生的清秀男孩在模特身下兜兜转转,时不时踮起脚尖拼命往上够,却只能将脑袋抵到模特的胸前,像是小猫围着大狗不断试探。
“小朋友,童装区在那边哦。”
“啊,谢谢。”
略带调侃意味的提醒让秋脸颊发红,更让她难堪的是,童装区的模特身材确实与她极为相近。
“您好,我要买那个。”
“好的,请问您要同款的上衣还是裤子?”店员竭力收敛笑意,避免个人情绪影响职业发挥:“您方便透露身材数据吗,我这就去替您拿衣服试穿...”
“不,我想要那个假人。”小川秋有些紧张地揉搓手指:“可以卖吗?”
店员沉默片刻,露出了职业化的礼貌微笑——
森百合子在心灵通讯中安慰站在商场过道中无助的小川秋:[没关系,大不了去仓库偷一个嘛。]
[怎么可以偷东西!]
[又不是太贵重,地上给他们留些钱,说不定他们反而赚到了呢,而且,我感觉用废的假人也不少,仔细找找肯定是有的。]
[但是今天可能来不及了...]
[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把假人搬回去?]
过路的人群络绎不绝,而小川秋则在喧闹的簇拥中陷入了沉默。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扛起塑料模特往家走的场景,从负重能力的角度来讲肯定不成问题,但...。
思考一下别的方案吧。
秋看着商业街镜子里模糊的倒影,拾起诡异的灵感。
沾染污迹的镜子映出小林雾遍布着血丝的眼睛。
拧开水龙头,用最冷冽的温度镇静头脑,小林雾在记忆的迷宫中追寻着足以解答迷惑的拼图。
我能听见…我还能听见,魔法少女间的通讯。但是…身体好饿,仿佛缺少必要元素而运转不良一样…
每个链接神经的细胞,都狂热的挑动自己走到玲花的身旁。
“呕…”
终于,匮乏溢出临界,转换成深洋般庞大的恶心感,残忍地摧残着少女的内脏,迫使小林雾趴在洗手池前极力压抑呕吐的声响。
“姐姐?好了吗?”
“没事…我再蹲一会…”
可能卫生间的隔音确实到位,或许玲花的矜持让她没有集中注意听取响动,这一次,小林雾混了过去。
“哈...哈...”
小林雾挪动虚弱的肢体,将今天与昨晚囤积在胃袋中的混合物清理干净,推开窗户通风后走出了洗手间。
“玲花,她什么时候到?”
课桌前奋笔疾书的玲花拿起手机:“她刚刚出门,再等大概一刻钟吧。”
在妹妹疑惑的目光中,小林雾移开她桌上的作业本,摊开一张用水彩笔勾画过的地图,印着阪夏市特有的轮廓。
“这是?”
“茅野裕子收集到的魔女位置情报图...我趁着她走出去偷偷看过几眼。”小林雾往口中塞入糖果,缓解面对妹妹时的渴望:“虽然我看到的都是过期的记录,但仍有很大价值。”
“首先,你需要明白,魔女和使魔的差异。”
“姐姐是想让我从比较弱小的使魔开始学会战斗?”
“先从有把握的对手开始学习是个好事,但关键在于,使魔是不会掉落悲叹之种的,战斗力固然很弱,但没有魔力补充,就是单纯的浪费力气而已。”
小林玲花睁大了眼睛:“难道悲叹之种不是很容易...”
“是谁给你的错觉呀。”小林雾叹了口气:“我一周间只获得了一颗,而且得考虑到战斗本身和日常的损耗,常态而言,悲叹之种绝对不够用。”
“而那两位富有远见的前辈,便基于以上原因改良了能源生产...直白地讲,她们摸索出了一套将普通人喂食给使魔的方法。”
“...不太可能吧,我觉得茅野姐姐不会是那样的人。”
“相信我吗?”
“...嗯。”
昔日被茅野裕子营救时,划过身边的令人安心的粉色魔力仍然若隐若现,可另一边是绝对不会相互背叛的姐姐,小林玲花只能为茅野裕子编造借口开脱。
“是不是她们用于喂食使魔的都是坏人呢...”
“希望如此吧。如果我站在普通市民的角度,一定会指责她们的行为,哪怕是需要惩罚的恶人,其罪行也应受到法律程序的规制,而非由肆意妄为的超能力者审判;但要是作为魔法少女而言,玲花...”小林雾咽下在口中晕开甜腻,融化成苦涩的糖果,用近于恳求的眼神注视着小林玲花:
“我希望你能加入她们,最起码,不要否定即将成熟的悲叹之种...”
“...我知道了。”玲花抚摸着地图,指间仿佛能体会到生命的沉重,她并非没有做出非常肯定的答复,而是含混地搪塞过去:“我会注意的。”
“约好了!”小林雾紧紧握住玲花的手腕,她的手指却剧烈颤抖,不自觉地想要滑向灵魂宝石戒指,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小林雾缓缓松开双手,再度吞下一颗糖果,少女指向地图:
“这里用蓝色标记的位置,是我与警方失踪记录核对后相符的地点,通常以未成年少女的意外身亡开始,大量民众失踪或身亡结束,换言之,便是‘自然’条件下诞生的魔女;茅野学姐还涂画过很多与警方资料相悖的数据点,可能是她们人工培养使魔的地方,虽然都是过期的记录,但经过汇总整理,我发现她们培育魔女的地点依然很有规律。”
理性驱动的人类无法真正倒向混乱,更何况,阪夏市适合隐秘活动的区域有限,随着经验积累,她们一定会推动方程式走向最优解。
“我不敢保证按照这张地图你们一定能有所收获,但肯定好过漫无目的的闲逛。”小林雾扶额起身“我有点困,先去隔壁房间休息一下,不要打扰我。”
“身体哪里难受吗?”玲花关切地问道,她正准备上前帮忙,却被小林雾挥手拒绝:
“整理这些东西比较费脑子...还有,不要把全貌都透露给你的朋友。”
没等玲花做出回应,小林雾便活动着虚弱的身体,快速冲进自己的卧室,作为用意志力抗击本能的代价,她在掩饰的过程中消耗了几乎所有力量,甚至无法维持站立。
灯火通明的城市吝啬地拆下星点的光芒送入漆黑的房间,小林雾枕着自己变得干枯的长发,在无穷尽的渴望前死守意识的堡垒,尽管这已经带给她巨大的痛苦。
阴影再次笼罩在她的脸上,甚至剥夺了温柔的月光:
[情况不太妙啊,小林雾。]
丘比站在窗沿处,冷漠是它赤红眼珠中唯一蕴含的情感。
“你...”
小林雾的所有力量都用于同欲望抗衡,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丘比,在心中放生咒骂,发泄自己的不满。
[从魔法少女转变回普通人的案例,十分稀有。]丘比毫不留情地踩在她的脸上:[你也是很有价值的研究样本呢,让我们检查一下...]
小林雾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巴朝丘比咬去,异星生物灵巧地后撤,使少女做了无用功:[这种情况下,你和我们是具备共同利益的啊,为什么人类总是无法正确判断局势呢?]
[嘛,你的情况其实也很容易解释,依据我们的假说,大概是小林玲花资质受限,愿望实现不完全的结果;魔法少女时期在身体中创造的魔力通道依然通畅,灵魂的形态倒是确实脱离了灵魂宝石,但也因此失去了高效生成魔力的结构。]
[普通人类的灵魂形态,在日常生活中情感涨落产生的微量魔力足够维持你们的生命活动,但很可惜,想要喂饱魔法少女的身体,小林雾,你需要来自妹妹的额外帮助。]
[适时转变生存策略吧,学习寄生生物,你还能活得更久些。]
小林雾怒视着它,作为唯一的回应。
丘比摇晃尾巴,不以为然:
[拒绝?随你,你挣扎着死去的整个过程都具备巨大的参考价值。]
透过同类的眼睛,它注视到小林家的门牌在视野中放大,于是跃出窗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小川秋站在门外,略显踌躇地按下门铃,轻轻弯腰放走怀中的丘比:“玲花对你的态度可能不会太好,之后再见。”
[秋也是,注意保护自己。]
丘比表现为温顺机警的小动物,在秋的裤腿边蹭了蹭,不舍地走出几步朝她回望,接着下楼消失不见。
几乎是在丘比消失的同时,小林玲花轻轻推开房门,她迅速地探出脑袋,对着小川秋比出“嘘”的手势:
[姐姐她去休息了,我们小声一点。]
[她的身体没问题吧?]森百合子充满了忧虑,小林雾不仅掌握着她追寻的线索,更是她的“女儿”。
[很难受的样子,但她好像刻意瞒着我,我也不清楚...到底该不该戳穿。]
[可能不方便?]百合子推测道:[你姐姐痛经吗?]
[欸?]玲花呆愣地回忆:[那个...姐姐一般没有特殊的表现,但说起来,刚刚她去厕所确实用了很久。]
[是吗。你今年13岁...只要魔法少女不影响发育,你也快要面对这烦人的周期了,嗯,有必要将我们家的秘方传授给你。]
[打扰一下。]小川秋拘谨地“开口”道:[我没有类似经验,但是亲人之间应该不会过于避讳这种事情吧?]
[只是经期可能还好,万一真的身体有恙,玲花还是去确认一下吧。]
心灵通讯的声音如同啃噬骨髓的蚂蚁般依附在神经表面,唤起敏感脆弱的痛觉,小林雾咬着牙拧开门把手,蹒跚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将自己流淌细汗的苍白面若作为最佳的掩饰:
“你就是玲花的朋友吧,欢迎...”
少女的开场白行至中途,便捂着肚子靠着门沿跪倒,小林玲花急忙冲上去搀扶,手指触碰皮肤的瞬间,小林雾如触电般猛地一颤,力量随即涌现,她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抱歉...我今天身体不适,无法接待,玲花...”小林雾在玲花的耳畔轻声嘱托了一些内容,小川秋虽没能听清,但可以看出玲花担忧的神态迅速消融,她也便安下心。
小林玲花将姐姐扶回床上后,走出房间,轻柔地关上门,转头看向小川秋的方向:“秘方是什么?”
[效果最好的方案需要市郊的一种野生茶树的茶叶,以后你们可以多准备一些备用,今天肯定来不及了...你打开冰箱让我看看,先整点简单应急的法子...]
“性命攸关”的传承在森百合子的记忆中比任何知识都清晰,小林玲花为她们调整炉灶,秋则在百合子的指导下快速学习,迅速而不留纰漏地煮出热汤。
[嗯,味道没问题...]
小川秋放下瓷碗,身体停顿片刻,再次睁眼时,姿态变得更加自然:
“我想亲手交给她,能满足我的这点仪式感吗?”
森百合子的身旁围绕着奇特的磁场,使玲花不由对她生出依恋和信赖,她首次看到百合子极为沉静的一面,险些与小川秋误认。
“好,一起去吧。”
从没听过的秘方呢。也是,妈妈作为魔法少女可以直接切断痛觉,不必多此一举。
小林雾感觉自己仿佛沉入了温馨的梦境,她看到母亲坐在窗边凝视着风铃发呆,嘴角挂着莫名的微笑,像是想到了恶作剧的点子;玲花拿着玩具在自己腿旁打转,好奇地趴在自己的影子上研究地板的纹路。
父亲脱下围裙,将冒着热气的饭菜放到桌子上,并有条不紊地收拾厨房。
然后,热量消失了。
空旷的房间中只剩自己,冷风从窗户的缝隙中灌入房间,风铃倒在地上,甚至无法发出清冷的声响。
只剩自己了...
“饥饿”的感觉再次唤醒小林雾,少女睁开眼睛,洁白的墙面上留下了十道丑陋的划痕,自己正趴在墙上,指缝中挤满了白色的石灰——
隔壁就是玲花的卧室。
“呵...呵呵呵...”
少女诡异的轻笑在房间中回荡,水珠坠落布料的声音...
微不可察。
写满清秀字迹的作业本整齐有序地摆放在书桌上,旁边的果盘也干干净净,她没有玩手机的习惯,只有光洁的地板反射着皎洁的月光。
小川秋的奶奶悄悄关上房门,留下寂静的夜晚。
盖在被下的玩具熊套着假发,纽扣大小的黑眼睛与丘比静静对视。
白色的生物抬起脑袋,链接同类的视野,它注视着两位魔法少女接近污秽的魔力源。
安心战斗,让我们收集数据吧,小川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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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人称代词的变化代表了她对自己的接纳程度(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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