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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果薇甜&
  • 2019-07-27 19:45:45
全一章

十月的夜晚天气微凉,时常下着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右手撑着伞为自己遮雨,左手怀抱着一把未打开的折叠伞。血瞳站在离警局稍远的地方,时刻盯着警局大门处是否有熟悉的身影出现。

在那高大威严的建筑物内,她最重要的人及同为警察的人们正在为保护城市和平而辛苦工作着。

他们,是最值得百姓尊敬的群体。

血瞳将被轻风吹乱的短发掠到耳后,紧了紧单薄的外衣,眼睛始终没离开警局大门。陆陆续续有走出走进的人,而她等待的人却始终未出现。尽管已被凉风吹得发抖也不愿进去警局的客厅等待,她缩了缩身子,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

不愿迈进警局一步,因为这样的行为对她来说实在太过别扭,就连站在警局附近都甚是牵强。但为了重要的人,她努力适应着那份不舒服感。

“啊,叔叔!”

对着快步走出门口的男人挥挥手,血瞳兴高采烈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把手里的伞撑到男人头顶,直到递给他的折叠伞被完全撑开后方才将手中的伞遮到自己头上。

“以后不用来等我了,大晚上的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虽然嘴上这么说,肖志泉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无论雨天或是晴天,只要他加班到夜晚,女孩总是准时出现在警局附近,等他下班。

“没事哟,如果我不来这里等叔叔,反而会觉得不安心。”

看着她认真说话的表情,肖志泉伸手揉揉她柔软的头发,无奈地笑了笑。这样的叮属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无论自己怎样劝阻,倔强的女孩依然不会听,她还是会准时出现在他面前。想到堂堂一个大男人却要弱不禁风的小女孩来接自己回家,这样的画面似乎略带讽刺。

“最近加班变频繁了呢。”

“是啊,无辜失踪的孩子越来越多,报案的人可是一个接一个的来,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又有人失踪了呀?罪犯为什么只绑架孩子呢?真是搞不懂。”

“傻丫头!你要能明白还要我们这些警察做什么?所以,最近你还是尽量少出门吧,万一真的出事了可怎么办。”

肖志泉是认真地在为她担心,尽管他知道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娇弱,可无论再怎样特别,她也只是一个孩子。

微微一怔,血瞳微笑着仰看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男人,漆黑的双瞳弯成月牙儿:“我才没那么容易失踪嘞,我呀,可是很厉害的喔!”

明明是笑着说出来的话,语气中还带有些许淘气,可每个字却都如根根针插般,扎得他心乱如麻,疼痛难耐。

她的笑容,如孩子般天真纯洁,仿佛从未被世俗所感染。那颗潜藏在胸腔之下,规律跳动的心,柔软善良,如天使般圣洁。

可偏偏那么美好的女孩,却被无尽的黑暗所包围,纵然表面散发出的光芒再耀眼,也无法将那浓烈的阴暗一扫而空。

她的命运,在决定跟着他生活的时候便已注定。

以“血瞳”作为新身份在世上继续生活的那年,她十岁。

当亲眼目睹父母在她满心期待的圣诞夜里被枪杀后。那个在她内心深处用心堆积起的温馨纯白的世界便被瞬间染红,坍塌无形。渐渐地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纯白,有的只是被污染得开始发黑的东西。

作为案件调查的负责人,在勘察的过程中,肖志泉发现了一个人躲在卧室里,瑟瑟发抖,害怕到脸色发青的她。他将她抱起,经过满是鲜血的客厅时用温暖厚实的大手遮住她的双眼,直到走出家门,彻底与那场血腥隔离之后才放开手,俊朗的脸上露出温暖人心的笑容。

“有叔叔在,没事儿。”

只一句话,让惊吓过度的她突然放声大哭,歇斯底里。仿佛整个世界即将毁灭的瞬间,突然出现一个英雄为她撑起一切般,这样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感激,让她越哭越放肆。

哭过之后剩下的只是一片狼藉。无法回去的空荡荡的家,无法一人承受的寂寞心情,无法再见到关心她庇护她的父母……她又该何去何从?

“跟着叔叔生活吧?”

就像及时出现的救命稻草,她牢牢地抓住再没放开。

并非走到低谷就要一死了之,她的生存欲望比谁都强。因为她还没有亲眼看到剥夺她父母生命权利的人被抓到,她还没有亲自去问那个人“为什么?”

“见到凶手了你会怎么做?”

肖志泉的问题噎住了她。

“我……”

她能怎样?

对于弱不禁风,毫无能力的她来说,就算见到了凶手她又能怎样?只是当面问“为什么要杀我父母?”这样的愚蠢问题吗?还是说,只要亲眼看着他被警察抓,看着他被一枪击毙,这样就能满意?

连人都敢杀,又怎会恐惧死亡?

只是看着他被枪决,这样丝毫感觉不到痛苦就死掉也换不回父母的再次重生,根本毫无意义!

“折磨他。”

十岁。

这样的话从仅有十岁的女孩嘴里说出来着实要肖志泉震惊。他不知道,该是怎样的憎恨才会让她说出“折磨他”而不是“杀死他”,该是怎样的仇恨,才会让她如此坚定。

折磨一个人,比让他得知自己的死期更加残酷。

肖志泉为她取名为“血瞳”。

被鲜血充斥的仇恨双瞳。

他要她丢掉曾经,以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时刻记住双亲惨死的画面。他训练她如何攻击和防守,告诉他如何控制和挖掘更强大的,潜藏在她体内的那份特殊异能。如地狱般的训练之下,更让她惊讶的是肖志泉并没阻止她的行动,不像其他大人一样说着一大堆的道理,告诉她怀有复仇之心是不正确诸如此类的话语。

“我不会阻止你想做的事,也不会逼你做不愿做的事。复仇与否,取决于你。”他只是在她即将为之后做出必要的选择时,这么对她说。

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杀人。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第一个“特殊人”,肖志泉是这样称呼拥有特殊异能的人群的,包括她自己。

超越人类之上的奇异能力。

很小的时候,当她第一次能力失控被父亲发现,为了阻止她无意间的伤害别人,他将她锁在地下仓库里,直到她能够正常控制并且不轻易显露出来之后,父亲才又让她回归到阳光明媚的生活。

现在,她能够完美地运用自如。

幻象。

这是她的能力。

长时间看着她的眼睛,对方便会不自觉地进入恐怖的幻境之中,随着幻象自身产生虚幻效果,最终永远断命梦中。当然,这样的能力是要在她自愿发动时才生效。看似完美的杀人手法,倘若对方知晓她的能力,刻意躲避她的视线时便很难成功,这是唯一的缺点。

与她交战的第一个对手,便是被她这特殊的能力剥夺了生命。未经手就能让对方丧命,这比亲手结束对方性命来的好。至少她不用感受活跃的生命气息一点点消失在自己手中的感觉。

随意剥夺别人的性命。她突然发现自己就是那样的恶徒。为逝在自己手里的人她总能伤心很久。

不为之落泪,却为之心痛。

“想要凶手露面,从他的老巢开始进攻是必经之路。”肖志泉是这样告诉她的。

“L药业。生产药物的集团,抓到他的唯一方法只有将这里攻垮。”

“可为什么要一个一个去攻击毫无关系的人呢?直接进去抓到他不是更好吗?”

“你认为生活在最高层的人会经常露面在随时都可能被暗杀的地方吗?”

“……不会吧……他是这个集团的创始人吗?”

“也许是。”

“也许?”

“虽然知道他是高层人员,但不确定具体站在什么位置,而且……“他”究竟是男是女我也无从得知。”

“可我还是觉得,先查出他的真实身份再抓他不是更好吗?那样的话也不用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若像你说的那么容易,我也不会选择这一步棋。何况,他们并不是毫无关联的人。”

“可是……”

太过善良。

这便是她的软肋。

“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下优柔寡断,最先丧命的可是你自己,血瞳。”

这样的生活方式确确实实不适合她,她无法做到狠心,冷血。

不过,或许只是还没习惯。

不是经常有人这样说,习惯是最可怕的习惯吗?

从一开始的满脸恐惧凄厉惨叫,再到最后的痛苦挣扎呼吸停止。

血瞳始终站在离男子一米开外的地方,表情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直到确认倒在地上,面孔扭曲的男子已然断气之后,她才转身离开。

这是她今天的第一个目标,距离上次杀人之后,时隔两周。这让她一度以为这样的杀戮或许即将结束,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早。

掏出手机将“任务完成”四个字发送到在警局工作的肖志泉手机上。随后,去花店买了一束百合花,坐车前往墓园,那里是她双亲的安息之地。

自从七年前的葬礼之后她便没再去看望过他们,她认为,双手沾满鲜血的她无脸面对他们。可现在,她心中的迷茫越发庞大,她需要请求他们的帮助。

长久无人打理,墓碑旁长了许多杂草,多年的风吹日晒后,碑上的红色字体开始渐渐掉色。

把母亲最爱的百合花放到碑前,看了看周围墓碑摆满的贡品,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孝。父母爱吃的东西早已淡出她的记忆,甚至连他们的面孔也以开始变得模糊,唯一记得的只有母亲对百合的独钟。

母亲说过,百合象征纯洁。而她一直希望血瞳能像百合一样,神圣美好。可那也只不过是对美好的妄想罢了。

看着镶嵌在墓碑上的黑白遗照,双亲的嘴角淡淡的笑意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仿佛在嘲笑着如今的她,又宛若因她的到来而感到高兴。

蹲下身,她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在脑海里回忆着想要说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来之前,她的确有很多话想要说出来,可真正身处这里的时候,喉咙干燥难耐。

“……抱歉,那么久才来看你们。”咽了咽口水,深呼吸,“我……”想了许久,大脑依然空白,她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手指交叉放在腿间。

“突然这样说可能很唐突,爸妈……我觉得自己很迷茫,这样的感觉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只是现在正慢慢扩大,占据了我的整个内心,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迄今为止,我把你们当成复仇的理由不断杀戮……不能让你们就这样白白死去,抱着这样的想法战斗至今,可……我真的只是这样想吗?我很迷茫,对促使我这么做的另一个理由感到恐惧。我……”

身旁突然传来的小孩哭声打断了血瞳继续说下去的话,她转头看向声源,看到一个约三四岁的小女孩面对她坐着,张大嘴巴哇哇大哭,眼泪布满她了圆润的稚气脸庞。

血瞳倍感疑惑地轻皱眉心,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声音渐渐变得沙哑,哭声也随之停下。她伸出稚嫩的小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眨巴着棕色的双眼看着血瞳。

“……大姐姐为什么对着石碑说话?你看得到睡在里面的死人吗?”女孩好奇却又害怕,哽咽着小心翼翼地问。

“……并没有……”

远方传来的脚步身打断了血瞳的话,抬眼望去,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向这边急匆匆地跑来,叉着腰,气喘吁吁地对着浑然不觉的女孩低声呵斥:“小雪!”

称为小雪的女孩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呵斥声吓了一跳,身体随之剧烈颤抖了下。转头看向身后,在看到身后人的脸后,她一股脑地从地上爬起来咧着嘴僵硬地笑起来,“哥,哥哥……”

“真是的!不是说了不能乱跑的吗?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对不起……可是,我发现刚才这个大姐姐对着石碑里的死人说话……”

看了眼跪坐在地上的血瞳,男孩一把抱起自己的妹妹,小声在她耳边嘀咕句:“笨蛋!不可以乱说。”然后对着血瞳不好意思地笑,“抱歉,我妹妹不懂事总是无理取闹,你别介意。”

“我才没有无理取闹!我说的是真的啦!唔……”女孩激动得想要辩解,却被男孩伸手捂住了嘴,一滴眼泪又夺眶而出。

血瞳站起身,拍了拍黏在裤子上的灰尘,仔细看着墓碑上的父母遗照,不出声。要是真能和鬼魂说话该多好?那样的话,就可以和父母正常沟通了吧。她在心里暗想。

“那个,你没事吧?”怕她为刚才的事生气,男生小心地说:“我替不懂事的妹妹向你道歉,对不……”

“不是的。”血瞳转头看着他,“你不用道歉。”

“这样啊,不过还是对不起。”看着她,男生诚恳地说。

呆了几秒,血瞳无奈地对着眼前这个较劲的人说了句“没关系”之后转身离开,走到稍远的地方时,那人又在身后大喊了声:“呐!我们还会见面的吧?”

“也许……不会。”

丢下这句话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没有听到男生那句小声的呢喃:“一定会的……”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许久,太阳快落山之际血瞳才坐上回家的公交车。

肖志泉整天忙着工作,太早回家也只是独自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发呆。或看电视,或睡觉,这就是她每天消磨时间的方式。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去学校上课,与外界接触甚少,自然也就交不到朋友,更别奢望有能够陪她说话的人。

偶尔上街逛逛成了她唯一的乐趣,即使她没有任何需要购买的东西。

明明正是花季般的年龄,也是个漂亮的孩子,可她却和那些爱慕虚荣的女孩不同。她不喜欢闪亮奢华的饰品,也不会用那些东西去装饰自己,她认为那些精美的装饰不适合自己。她只是偶尔会有意无意地走到宠物店门口,冲着那些趴在橱窗里的可爱小家伙们挥挥手,她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看着它们的时候总能让她忘却记忆中无法释怀的事情。

刚走进门,一股菜香味便随之飘来,血瞳诧异地走进厨房,肖志泉正带着围腰,专心致志地翻炒着锅中的菜,她吃惊地呆立原地,目瞪口呆。这个时间不是男人该出现的时候。

“你回来啦!快去洗手准备吃饭,菜马上就炒好了。”

“叔叔你怎么……”

“今天警局没事,提早下班了,别愣着,快去洗手准备吃饭。”将最后一盘菜放在餐桌上,肖志泉满脸笑意地催促着犯傻的女孩。

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冰冰凉地打在血瞳手上,可心中却溢满暖意。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久没再出现过,肖志泉的忙碌让她不知幻想了多少次两人能坐在一起吃饭的画面,这次终于成真了。

饭菜的味道让人怀念,血瞳边吃着嘴角不禁扬起笑意。

“我的手艺没退步吧?”

“恩!和以前一样,很好吃。”

狼吞虎噎地拔了口饭进嘴里,血瞳含糊不清地说。

“慢点吃,别噎着。来,这是糖醋排骨。”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男人温和地笑着说。

“找到绑匪了?”

血瞳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最近肖志泉总是加班正是因为绑架案的频繁发生,今天他却突然回来那么早是不是说明绑匪已经落网了?那样的话和他在一起吃饭就不是奢望了!

“没有,要是抓到了倒也轻松。”

都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血瞳此刻已经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这样啊!叔叔突然回来那么早吓我一跳,还以为已经抓到了呢。”洗碗的动作渐渐变慢,血瞳低头不再说话。

不知为何,今天在工作中的肖志泉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人在家的血瞳,内疚感蔓延胸腔。决定早些回家后便把手头的工作交给下属完成,自己却早早地去超市买了些小菜和肉,准备为她做一桌可口的晚餐,可回家后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叔叔不问我吗?为什么回来那么晚。”仿佛听到他的心声般,血瞳一句话问出了肖志泉心中的疑问。

张了张嘴,最终说出来的话却和心里想的不一致。“你也有偶尔想去的地方吧,没事的时候多出去走走也不错。”

给不了她正常孩子一样的家庭生活,给不了她正常孩子一样的校园生活,那么,在任务之外的时间,他想尽量给她属于自己的空间。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今天我去祭拜了父母。”将最后一个碗擦干放进碗橱后,血瞳转身对正在抹桌子的男人说道。她明白,虽然肖志泉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想知道她每天的行踪。她向他报告一天的行动,这是他们共同生活七年来的习惯。

“啊,挺好,是该经常去看看。”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怔,肖志泉胡乱应道。

“还遇见了不认识的人。”

肖志泉放下手中的抹布,转身看着她,“不认识的人?”

“恩,看上去像个普通的高中生,只是来找走失的妹妹的。”

“你们说话了?”

血瞳一愣,低下头轻声说:“只是……一点点。”

肖志泉意识到自己的激动情绪,他揉揉她的头,笑着说:“抱歉血瞳,因为你的复仇计划是保密性的,所以我……”

“恩,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下次我会注意的。”

七年来,她一直追杀着和L药业有关的成员,追根究底的说她就是个杀人犯。而身为警察的肖志泉为了替她保密,辛苦地抹除着有可能和她犯案有关的一切证据,为此她不得不小心行事,她不得不与世隔绝。

肖志泉不让他去学校,不让她与别人交朋友,因为他在保护她。

他在……帮助她?

“叔叔。”

“恩。”

“我……会把生我养我的父母忘记吗?”

肖志泉疑惑地看着她,不清楚眼前这个女孩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今天去看他们的时候,我突然感觉他们的面貌甚至一切都正在我的记忆里慢慢褪色,我开始觉得他们好陌生。”

看着她多愁善感的神情,肖志泉忍不住笑出了声,“很多事都会随着时间流逝淡出我们的记忆,但是啊,惟独至亲的人是无论我们怎样都无法忘记的。你的体内流着他们的血,与他们越来越相似的面貌性格,这些都是铁一般的证据,你是他们的孩子,这就是事实。”

“……我真的不会忘记他们吗?”

“当然啊!”揉揉满脸忧郁的血瞳,肖志泉说:“好了,别整天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听着肖志泉的话语血瞳心里多少感到了舒适,虽然依旧在为一些心事挣扎着,但每当肖志泉笑着揉她的头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暖和起来,叫人安心。

“对了,我给你买了件礼物回来,跟我来书房。”肖志泉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

“咦?礼物?什么礼物?”

“一会就知道了。”肖志泉拉起她的手朝书房走去。

“好神秘呀,叔叔怎么突然想到给我买礼物了?”

“恩?我记得最后一次送你礼物是两年前了吧?工作一直很忙,都忽略了这些,每年都要送你一件礼物,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哦。”

“原来叔叔一直记着呀!”苍白的脸颊上染起了淡淡的红晕,血瞳笑着说。

血瞳收到的最后一件礼物是一把精致的匕首,为了让她能够很好的隐藏在身上做防卫而特意买的,至今为止她都把那把匕首当宝贝一样带在身上,却怎么也舍不得**用。记得有一次在任务中多次遭遇危险险些丧命,她也倔强地不肯拿出来做防御,为此肖志泉还骂了她一顿。

走进书房,一个大大的,包装精美的礼盒安静地摆放在书桌上,看了此景血瞳不自觉地“哇”了一声。

“好大的盒子,这里面是什么?”

“打开来看看。”

“可以吗?”

“当然!”

激动地走到书桌前,血瞳感觉正在拆封的手有些发抖,她咽了咽口水,却遮掩不了心中的兴奋。掀开盖子的那一刻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嘴裂开笑得合不拢,心中是兴奋与感动交织的情感。

盒子里,一只毛揉揉的小型犬缩成一团爬着,见到亮光的时候它慢慢抬起睡眼惺忪的黑漆漆的小眼睛,迷茫地看着它面前这个已然笑得不成样的女孩。

“汪汪……”

稚嫩可爱的声音冲击着血瞳的耳膜,她再也经受不住地一把抱起小狗,抵在脸上不停揉来揉去。

“喜欢吗?”

“喜欢!好可爱啊!谢谢叔叔!”

“你喜欢就好,买的时候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讨厌呢。”

“才不会!最喜欢了!”

“汪汪……汪……”

肖志泉看着她许久不再出现过的真实笑容,心里的某个地方感到舒畅许多,嘴角不自觉地也跟着扬了起来。

“给它取个名字吧?”

“啊!对哦!叫什么好呢?”

看着手中毛揉揉的小狗,思考片刻,她眼前一亮,说:“叫小泉好了!”

“……小泉?”

“恩!叔叔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小泉和叔叔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哦!”

“……”

额头三条黑线垂下,肖志泉扯着嘴角无奈地笑着,心想:随你开心吧!

抱着手中的毛绒家伙玩弄得很是开心,满屋子都是她的笑声和小狗经受不了“折磨”的无奈叫唤声。这个突如其来的礼物早已让血瞳忘却了隐藏在心中的,饶人心乱的烦恼,以后,它将会成为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最好的“伙伴”吧?

当肖志泉打出第四个哈欠时,一旁的李崎伟左脚脚尖在地上用力一蹬,滑轮椅轻巧地随着重力滑到肖志泉的办公桌前。

“怎么看你很疲惫似的,昨晚干嘛去了?”一脸坏笑地凑近肖志泉,他压低声线玩味地说道。

“别提了,昨晚给血瞳那丫头买了只狗,结果她高兴得折腾到深夜,害我一晚上没睡好,困死了。”顶着两只熊猫眼,肖志泉无奈地叹口气。

“昨天你提早下班就是为了给她去买那玩意儿呀?唉,身为科长就是好,工作推给我们这些下属干,自己倒名正言顺地跑去优哉游哉。”瘪瘪嘴,李崎伟故作埋怨地将手肘搭在他肩上。

“去去,别拿我找乐子啊。”

“哈哈~不过话说回来,那丫头原来会高兴的呀?我可从来没见过她的笑脸,和她说话也是冷冰冰的,真不舒服。”

“那是你不了解她,接触时间长了就知道,其实她是个很容易相处的小孩子。”

说到这里,肖志泉又想起了昨晚血瞳高兴激动的样子,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他很久没再看到她这么真实的,开心的笑容了。即使她每天都在对着自己微笑,却怎么也觉得不自在,似刻意又非刻意,始终有层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磨将他们隔开。

“我看你这养父当得挺乐呵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别陷太深,不然最后倒霉的可是你。”

“……”

李崎伟有意无意地说着,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在凌乱不堪的桌面上翻着什么,不一会,他拿出一个土黄色的文件袋走过来。

“喏,你要的资料。”

肖志泉似乎还在为刚才他说的话意犹未尽,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土黄色物体感到疑惑。

“恩?什么资料?”

“啧!”无奈地咂了下舌,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你昨天不是让我帮你查……”说到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地看看周围,小声说:“L药业的资料么?”

“……厄!抱歉,我把这事给忘了都。”

“我说你啊!我可是冒着差点在办公室通宵的危险好不容易给你查出来的,你居然给我忘记了?!你答应我的事情该不会也忘记了吧?”

思考片刻,他平静地边打开文件袋边说:“忘了。”

“啊?!你你你!我……”一个激动,李崎伟猛然从椅子上起身,声音大到整个科里的人都纷纷回头好奇地打量他。

“让你办事,我果然很放心,辛苦你了。”

随意翻看了会资料,肖志泉满意地把它放回文件袋,打开办工桌的第一个抽屉,放进去,锁上。

“说辛苦有屁用啊!你答应要帮我约你家小……”

“今天下午六点,德雅咖啡屋。已经帮你约好了,下次你俩再吵架可别拿我当和事老。”

愣愣地保持着对肖志泉怒吼的姿势,李崎伟好半天没了反应。半晌,就像泄了气的气球般,他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头向后仰,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天花板,一眨不眨。

从大学时期便时常会被肖志泉捉弄,即使到了毕业参加工作,也亦是如此。在与时间赛跑的期间,他不曾改变过白痴又直率的一根经性格。而肖志泉,却在为了某些原由慢慢发生着变化。

“我说,既然资料收集得差不多了,为什么不干脆一次做到底。”

激动之后,就连瞬间恢复认真与平静都与李崎伟不太搭调,在大家看来,他就是个吊儿郎当的痞子。

“还不到时候。”

“……我担心你。”

肖志泉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指,转头看着仍然仰头看着天花板的李崎伟,笑着拍拍他的肩:“谢了,好兄弟。”

“……啧!”

“你还是担心担心下午的约会吧!你这衰小子。”看着他轻微皱紧的眉心,肖志泉故作轻松地打趣道。

其实肖志泉心里是很感激李崎伟的,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虽然平时看上去他就是个做事没大脑,粗心大意又吊儿郎当的痞子样,但在生活中,他给了肖志泉很多的帮助和关心。为了朋友甘愿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也值得,他就是这么一个死板的人,却是个值得珍惜的好朋友。

正是因为这样……

“这样下去,你们只是在不断折磨彼此而已。”

“我知道。”

正是因为这样……正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迟早会知道的,那个时候,你便真的一无所有。”

他才不愿拖累他,他不愿将他……拖入这混浊之中。

“我知道。”

血瞳看着手中因打扫书房时不小心把搁在书桌上的一本厚书碰落在地上,从书中散落出来的照片。她把头压得很低,无暇去管地上摊开的书本,直挺挺地站在书桌前,右手拿着照片,左手捏着抹布搭在桌上,久久没有反应。直到小泉走进书房,坐在她脚边努力仰头看着她摇晃尾巴时,血瞳方才露出微笑。捡起地上的书,将照片放进书中,合上,摆回原位。

“小泉等等哦,我马上打扫好卫生带你出去玩!”

说着,她便埋头于未完成的事情中。

照片里是三个人的合照,边缘开始泛黄,拍照的时间似乎有些久远。

右边是个成熟贤惠的漂亮女人,她留着长长的淡紫色卷发,薄而红润的双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满溢幸福。左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男人——肖志泉,一头棕色短碎发随意而乱,深邃的墨绿双瞳中是现在所看不到的充满希望的光芒,俊朗的面容与现在的成熟沧桑相比略显稚气。站在中间的是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大的女孩,她拥有与右边女人一样的浅紫色长发,略微弯曲,柔软顺滑。大大的双眼中是熟悉的墨绿色瞳孔,水汪汪的,天真活泼。

那是她不认识的人,从未见过,也未曾听肖志泉提及。

那是他的家人吧。

这是唯一出现在血瞳脑子里的想法。并不是假设,而是肯定的认为那就是肖志泉的家人。原来他有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女儿。也许,曾经他还拥有一个让人羡慕的温暖家庭。那是怎样的原因呢?让他成为如今只能以养父身份和血瞳生活在一起的这个他?

满满的疑问在脑子里闪过,但她却没有一个问题想要迫切地去追问肖志泉。这是他的生活,既然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七年,但他却对她闭口不谈,那这必然是他的秘密,她无权干涉他的生活,无权挖掘他的内心,更无权去探索他的过去。她唯一能做的,唯一想做的,只是与他在一起生活,感受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接受他对她的一切关心,再以同等甚至超出的价值给予其回报。

施舍与报恩。

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们现在的关系会不会更贴切些?看似简单却又复杂的关系,冷淡却又不失热情的生活。

她是为了什么走至如今?为了什么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展开一条血腥杀戮?

为了复仇。

她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坚持到现在的吗?那么,为什么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开始看不清前方,看不清脚下的路,忐忑该怎样迈开脚步前进,才不会跌入深渊。

打开门时,一股凉意刺骨的微风透过单薄的T恤掠过肌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欲准备跨出门的脚往后退了几步,放下怀中的狗,回卧室拿出一件厚厚的黑色外套裹上,抱起乖巧坐在门口等她的小泉出门。

开始进入冬季,即使是白天天空也被蒙上一层阴暗,时不时刮起的微风凉透人心。

仿佛很久没和外界接触一般,就连天气在悄悄发生着变化血瞳也不曾发觉,明明昨天还在外面逛了很久,却难为她在凉风拜访的时候方才有所察觉。

抱着小泉来到离家较近的铁桥下方的草皮上,任由活蹦乱跳的小狗欢呼雀跃,血瞳只是静静地坐在草地上,看着面前被污染的河流。偶尔电车经过,发出“轰轰”的声音时她会抬头望去,飞速在眼前闪过的长型车身,一闪一闪的车内人影,毫不放弃的,就算站在摇晃的车中也要看书的学生……

血瞳曾经也试想过自己就站在里面,在摇摇晃晃的车厢内,或背着书包和身边的同学有说有笑,或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等待到达终点。但这些只是永远也无法成真的天真幻象,现实不允许她拥有这一切。

手机在衣服口袋里“嗡嗡”地震动着,打断了血瞳的幻想。愣愣地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她手机里仅存的唯一联系人——肖志泉。

“喂,叔叔。”

“血瞳,我今晚要加班,可能很晚才会回去,累了你就先睡,不用来接我了,小姑娘家一个人走夜路我不放心。”

电话那边传来肖志泉平静富有磁性的声音。

“好的。”

“叔叔可是认真的,这久绑架案越来越频繁,晚上尽量少出门。”

“恩,知道了!叔叔总是瞎操心。”

“哈哈,没办法,谁叫你就是个小孩子嘛!”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血瞳嘟着嘴,有些懊恼。

“好好~那要听话哟,等绑匪抓到了,你爱怎么来接叔叔都行,这段时间就算了,知道吗?”

“恩!”

挂掉电话后,血瞳微皱眉在思索着什么。每当加班肖志泉就会打电话告知她并不忘叮属不要去接他,这已然成了他们之间的习惯。可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肖志泉似乎刻意提醒着“不要去接他”这件事,以往平静的声音中也掺杂着些许莫名的激动。

或许只是她多想也不一定。用力摇摇头,她试图甩掉自己多余的敏感。

晚上九点的时候,血瞳果然又出现在警局斜对面的路灯下方等待着肖志泉的出现。夜晚的气候更加潮湿寒冷,她把身上的外衣裹得严严实实的,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她最讨厌的就是冬季,她害怕寒冷。渐渐变冷的天气总是让她变得行动笨拙,贪恋温暖。和寒冷的冬天相比,她更适合暖洋洋的春季。

双脚开始变僵,揣在口袋里的手握成了紧紧的拳头也依然冰凉冰凉的。两个小时过去了,也不见肖志泉出现,她开始有些担心,心想着:再等会,也许是工作还没忙完。又一小时过去了,警察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开始着急起来,正准备拿出手机打电话时,被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叫住了。

抬眼望去,一个怎么看都不像警察却偏偏就是警察的人正好奇地看着她。

“血瞳?你是来等志泉的?”说话的时候,从李崎伟嘴里冒出少许白气,看来天气真的很冷。

“……恩。”

“他今天老早就下班了,怎么?他没回去?”

这话让血瞳更加疑惑:“可他打电话来说今天要加班到很晚。”

“厄……”李崎伟一怔,随后又摆出一副想不通的神情,“唉?是吗?这家伙该不会偷偷跑去和哪位美女约会呢吧?”

这就是血瞳不喜欢他的原因,即使他是肖志泉的好朋友。在血瞳心里,肖志泉永远都是正直,认真的男人,对他来说工作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他绝不会对她说谎只是为了去找女人约会!

“叔叔不会骗我的!”

血瞳突然无比认真的对李崎伟低呵。他讪讪地笑笑说:“好啦好啦!也许他是被叫去别的科室开会也不一定,这样的话可能会很晚才结束呢,要不你回家去等吧!站在这里挺冷的。”

“……你也是刚加班完?那你看到叔叔去开会了吗?”

李崎伟得意洋洋地笑:“其实我是去约会啦约会!加班是不能把本大爷的美好事情耽误的!哈哈~”

“那就是,其实你没有见到叔叔。”

“嘛……算是吧。”

本来因为他说的“可能去开会”而多少感到安心些,可现在,她只会越来越反感眼前这个男人。没有精力再去理会他,血瞳拿出手机准备给肖志泉打电话,这时,一旁的李崎伟突然拿出并没发出响声或许是被调成与自己一样的震动的手机,哇哇乱叫起来。

“喂喂?我说志泉,你丫的跑哪去了?血瞳在这里等你半天了,看把她冻得,有良心就快点给我出来!啊?被局长拉去喝酒谈公事了?什么?等等!为什么连我也要被叫去啊?什么不管?人家血瞳还在这等你了!啊?唉!喂!喂?”拿着被挂断的手机无奈地对目瞪口呆的血瞳耸耸肩,很委屈地对她说:“唉,志泉被那个酒鬼老头拉去喝酒了,说什么谈公事,根本就是那个臭老头想找个一起喝酒的人罢了!你也听到了,说是连我也要去……”瞥了眼血瞳的表情,继续说:“他让你先回家休息,等搞定那老头之后他就会回去了。”

“叔叔……这样说的?”血瞳半信半疑地开口。

“对呀!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志泉那家伙喝醉的!你就听志泉话先回家,我也得赶快去找他们才行。”拍拍胸膛,李崎伟信心满满地说。

显然还是对李崎伟的话感到质疑,呆立地站在那半晌,最终她还是对他妥协,留下一句“叔叔拜托了”便往回家的路走去。

只是,一向谨慎的血瞳或许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到家不足半小时,手机再次响起时,她努力守护着的,想要使之尽量变平静的生活会因为这通电话而破碎不堪。

屏幕上显示着肖志泉的来电名字,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李崎伟的。急促的呼吸声充斥着血瞳的耳膜,仿佛受到极具恐怖的惊吓般,说话声颤抖得厉害:“血,血瞳……志泉出事了。”

身体受到巨大撞击导致内脏严重破损大量出血。遭到如此创伤的肖志泉此时仍然拥有微弱的生命迹象,这让在场医师们感到无比震惊。

站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窗,看着全身插满管子,口带氧气罩,脉搏微弱的肖志泉,血瞳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那些曾经占据她全身的迷茫和无措渐渐地消散,就像缺氧过久猛然得到新空气般,身体放松了许多。

“人在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之后就会变得更坚强,更厉害,甚至会变得连我们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一语惊醒梦中人般,血瞳在回忆起曾经父亲对她说的这句话时,一滴眼泪夺眶而出。双肩微颤,她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怕被身旁的李崎伟看到,迅速地伸手把泪水擦掉,深吸一口气,面向一脸疲倦的男人。

“李叔叔……”

对于这个名字血瞳唤得有些僵硬,长久以来,她几乎没认真叫过他。显然身旁的男人也被吓到了,他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牵强地笑:“怎么了?”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叔叔去了哪里对吧?”

“……”

见他不回答,血瞳继续问:“为什么要骗我?”

紧咬嘴唇,李崎伟突然失去了应答能力,他回答不出女孩所问的每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她说。

“……拜托,出个声吧!”

“……看你都在想什么呢?我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志泉去了哪里干嘛不告诉你呢!”

“可你确实这么做了。”

“……”

“叔叔去了哪里?被谁伤成这样的?回答我!”血瞳急切地想要从李崎伟口中得到答案,他越是闭口不语,她越心急。

“我不是说了嘛,他和局长在一起。”

“和局长在一起为什么会出车祸呢?他才打电话给你没多久,在你没去到之前他不可能离开。”

“嘛!那家伙只要稍微喝点酒就会大脑答题,这已经不是件奇怪的事了,上学期间他的光荣事迹可不少……”

“……回答我!”听着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血瞳紧握双拳,强压心中怒火,压低声音。

李崎伟不是会撒谎的性格,虽然不了解他,但从他那些漏洞百出的话语中血瞳能感受到。究竟为了什么要骗她?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非对自己说谎不可?

“对不起。”

最终,她只得到了一句道歉而已。突然之间,她像泄了气的气球,全身无力地靠在墙上,一时之间,她有种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的感觉。

明明最重要的叔叔还在垂死边缘挣扎着,一想到伤势造成前给他带来的非常人能承受的痛苦,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躺在病床上不动弹,血瞳内心如刀绞般难受。如果可以,她宁愿为他承受这一切,可是现在,即使这样的想法再强烈也毫无意义,她无法让时间倒退,无法去拯救已经遭遇危险的肖志泉。

她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突然靠近李崎伟,血瞳伸出右手,仅凭一臂之力便用力掐住他的喉咙,将比自己高大强壮的男人轻而易举地举离地面。

李崎伟惊慌地挣扎着,想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唤醒被愤怒冲昏大脑的血瞳,可喉咙传来的炙痛和渐渐变得困难的呼吸让他无法出声。他只得用手扒着牢固在自己脖子处的纤细手指,可怎样用力也不见对方手指有松懈现象,只能胡乱挣扎着,面部渐渐发红。

看似柔弱的血瞳力气竟大到如此地步,这让李崎伟感到震惊。

“为什么要骗我?”看似冷静到让人害怕的表情,从发白的薄唇里发出的声音却颤抖得可怜,仿佛已经悲哀到极限却非要努力抑制失控情绪般。血瞳冷眼看着被自己高高举起的男人,漆黑的瞳孔中能倒映出他满脸痛苦的神情。“我最重要的人被伤害成这样,可我却什么也无法做到,我不甘心!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朋友经历着这样的痛苦吗?你忍心吗?难道坐在这里,守着用机械维持生命也没把握能够恢复的叔叔什么也不做,这样心里就舒服吗?身为警察的你,难道不比我更想将犯人绳之以法吗?”

血瞳眼眶开始湿润,她依然紧紧盯着面色越发难看的李崎伟,眼泪开始滴落下来。

“唔……厄……”

李崎伟已经无法思考,他只觉得全身都被痛苦包围所折磨,艰难地挣扎着,双眼开始布满血丝,他仿佛正在经历着无比残忍而可怕的场面,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呜咽声。

渐渐感觉到手下之人变得无力的挣扎,感觉着几乎快要断气的微弱呼吸,血瞳惊也似的突然松开紧掐男人喉咙的手,用还在不停往外流泪的双眼充满惊恐和歉意地看着因失去支撑突然跌落在地猛咳嗽的人,颤抖着双唇,用快要崩溃的声音不停说着:“……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只是想……对不起……”

抱头蹲在地上,像受惊的小孩般低声哭泣,双肩颤抖不止。

在对李崎伟做出这样的事情时,她已然失去了自控能力,她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他,却控制不住心中的无助。

“这……就是所谓的幻象吗?咳……咳咳……还真是……痛,痛苦啊……”

李崎伟双膝跪地,左手处在地面支撑着沉重疲惫的身体,右手则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从肖志泉那里得知血瞳来自于双眼能力的可怕之处,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也会尝试到这种滋味,那种宛若身处其中,亲自经历的真实感,再次想起时,令他不寒而栗。

意识到产生幻象时他试图转移视线却为时已晚。他看到一把尖锐锋利的长刀正一点点靠近自己的胸口,以缓慢的打转方式一点一点地转破他的衣服,皮肤,鲜血开始往外溢出,刀尖渐渐陷入肉体里,碰到骨头时发出的撞击声,然后是心脏。鲜血越来越多的从伤口溢出,染红了他的衣服,滴落在地上成为一滩红而耀眼的血泊,钻心的疼痛蔓延全身,痛楚袭击着他的大脑,头皮发麻,视线开始模糊,越是挣扎着想要将刀拔出,在体内转动的速度越快,他感觉到心脏被一点点割破的声音……本以为自己即将死在这恐怖的虚幻中时,突然跌落在地臀部传来的痛感唤醒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李叔叔……”

血瞳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间,从一开始的道歉声渐渐变得仿佛在哀求着什么似的,身体颤抖得厉害。李崎伟艰难地爬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安抚地轻拍她的背,然后将她拥入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叔叔不怪你。”

他是真的不怪她,即使在对他作出差点夺去他性命的行为之后。他对血瞳并没有特别的感情,从肖志泉将她收养以来,他与她的接触就再少不过,她看人的冰冷眼神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过,这让他感到非常不自在,对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在心里的某个地方总是在对她无限施舍怜悯。或许他很清楚,眼前这个看似坚强的女孩的命运早已注定,他只是在为她惋惜。

血瞳感受着温暖的怀抱,眼泪流的更凶。她紧咬嘴唇,试图不发出一丁点证明自己哭泣的声音,直到嘴里渗出腥味时,她方才缓缓抬起头,看着从李崎伟那张帅气脸上所流露出的,她从未见过的温暖笑容。

一直以来,血瞳都不喜欢李崎伟,或者该说是讨厌。她不喜欢认真的叔叔和看似风流吊儿郎当的他过于接近,可他们偏偏是打死也无法将其分开的好朋友。或许只是她不了解他,或许,其实他是个值得信任值得珍惜的好人,所以肖志泉才会将他视为重要的人,所以某次肖志泉才会让她隐藏在他家附近,为的就是确保他不会被当天负责的杀人案的相关人员复仇。

“对不起,李叔叔。”

李崎伟将她扶起的时候,血瞳再一次做出道歉。

“啧!”看似不耐烦的咂了下舌,他走到长椅边坐下,伸手拍拍身旁的空位:“来这里坐。”刚才浮现在脸上的认真而温暖的表情仿佛幻觉般,此刻他脸上又呈现出以往的放浪不羁,“你力气可真大,我也太丢人了,连个小姑娘都敌不过,看来以后要多锻炼身体才行!”

血瞳不说话,她看着身旁男人长而光滑的脖颈上,突出的喉结随着说话声上下移动着,喉咙旁边还留有血瞳清晰的手指印,一阵愧疚侵袭而来。

如果说,善良是她的软肋,那么肖志泉便是她的致命点。

“呼~志泉遇到你真是修来的福气,你可真是全身心地做好了为了他就算失去生命也在所不辞的准备。”

“是叔叔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李崎伟愣愣地看着她几秒,突然笑了起来:“哈哈~要是被那家伙听到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表情。”

“李叔叔……”血瞳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自在。

这样的话她从没对肖志泉提起,可在内心深处她早已这么认定了。如果不是肖志泉收养了她,或许就没有今天的自己,就算自己能够生存下来,也无法再感受到来自家的温暖。

“你说的没错,身为志泉的朋友,就这样看着他遭罪我真的很不甘心,而身为警察的我恨不得马上将凶手绳之以法,我并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可我却无能无力。”

他何曾不想过帮助肖志泉,让他远远地与危险撇清关系,让他过上拥有光明未来的生活,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并非他一个人,并非没有他能信赖能依靠的人,他不是孤独的。可他又怎会不明白善良的肖志泉只是不希望将他拖入混乱之中,只是不希望他遇到危险,只是希望他能够安然无恙地继续过着原来的平静生活。然而,聪明的肖志泉不曾发现,他身边这个永远支持他,理解他,在背后默默支持他却又不安地担心他的人,多么希望能够与之共患难,与之共进退。

可平凡的他却无能无力,他唯一能够帮助他的就是尽可能的查阅资料,查阅能将这一切彻底结束的资料。当看到生命垂危,奄奄一息的肖志泉时,他是那么地痛恨无能的自己,那么地希望,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自己!

“我答应过志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对你闭口不提,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可是我无法再继续坐视不管,即使被他怨恨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救他。”

“救他?那是什么意思?”

看着血瞳疑惑的表情,那双黯淡却又充满希望的瞳孔,李崎伟突然不忍心再开口。眼前这个女孩,她就是只被束缚的,失去翅膀的天使,当鲜血染红纯洁的身体时,便再也回不到过去。

要么接受命运,要么反抗命运。

她,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挣扎许久,良知最终还是无法敌过想要拯救好友的决心。在开口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前,他做好了遭受天谴的准备,虽然他不曾相信神明的存在。

“志泉他从以前开始就把正义感当做自己的使命一样,他就像正义的化身,黑暗中的光明。他之所以当警察就是希望能够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帮助他人,可是,当他的妻儿遇难时,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正义便开始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妻子女儿……”血瞳小声嘀咕着,突然想起白天打扫书房时发现的照片:“是照片里的……原来她们真的是叔叔的家人。”这仿佛预料之中,好像早已在心里有数,只是在等待有人来确认罢了。

“你知道了?”

“无意间发现的……”

李崎伟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我早提醒过志泉,这些你早晚会知道,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

“……她们,去哪了?”

“他的妻子死了,女儿则被L药业带走了。”

李崎伟表情黯淡,眉宇之间露出悲伤的神情,他顿了顿,像在思考着该如何继续往下诉说。这件事对他太过沉重,每当提起便会不自觉地想起肖志泉,那个时候的他,让李崎伟心痛不已。

看了看身旁一脸期待却又不安的血瞳,李崎伟咽了下干燥的喉咙:“志泉把妻子的死和女儿的失踪都归咎于自己身上。他认为,要不是当年固执地坚持调查L药业,要是在被对方威胁的时候就乖乖把资料毁掉,或许就不会害死妻子,不会亲手将自己的家庭搞的支离破碎。这一切都是L药业在搞鬼,杀死他妻子的也是L药业里的杀手。”

“L药业……”

“没错。L药业里的高层里有杀害你父母的凶手。志泉是这样告诉你的吧?但其实不然,杀害你父母的真凶他……他和L药业没有任何关系,之所以大费周章对你撒谎是因为他才是真正想要击垮那个集团的人,为了替妻子报仇,为了救出被困在里面的女儿,以及阻止他们继续非法研发A病毒,散播到人群里。”

血瞳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滔滔不绝的男人,她毫无疑问地相信了他,心里却没有想象中波涛汹涌的变化,反之,她平静的态度连自己都吓了一跳,“A病毒是什么?”

“那是让人类能够在后天得到异能力量的注射病毒。通过改变基因和血小板而产生的突发异变,但这样的药物只对出生的婴儿到十八岁之间的孩子有效,年龄越小的人成功率越高,但也有身体产生排斥作用的人,这样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最近接连不断发生的孩子失踪案就是他们所为。”

“可是,可是叔叔说还没有查到凶手。”

“警局里除了我和志泉外,没人知道绑架案的幕后黑手就是L药业。他们犯案从不留下任何证据,警方查不到是正常的。而我和志泉能够知道是因为早在七年前就开始关注这个集团的缘故,当时,志泉负责的也是一起庞大的失踪案,那个时候我们掌握了关于L药业的一切犯案证据以及非法研制病毒的相关证据,只差一点马上就能将资料报告给警方高层,可就在这关键时候他被好朋友出卖了,这也是他妻子被杀,而女儿被抓去做病毒实验的原因。辛苦收集来的资料被销毁,家人也随之受牵连,若不是他躲得快,或许现在他早已是个死人,在那之后他便决心要亲手击垮那个集团,为了妻子和女儿,也是为了拯救那些失踪的孩子和维护这座城市的和平。要知道,如果像你们这样的异能者遍布各地,总有一天世界会陷入危机之中……”

说到这里,李崎伟意识到自己的冒犯,他看了眼仍然一脸平静的血瞳笑道:“抱歉,我不是故意针对你……”

血瞳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李叔叔,出卖叔叔的那个人……他是我爸爸对吗?他曾经也是你们重要的朋友……我可以,这样认为吗?”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李崎伟惊愕地猛然站起身,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瘦弱的女孩,满脸难以至信的表情。

“杀害他们的凶手……其实是叔叔吧?”

李崎伟看见她流出的眼泪,划过依然微扬的嘴角。

“……你都,知道了?可为什么还……”

“我只是叔叔的复仇工具对吧?到头来……我一直在和杀死自己父母的凶手生活着……”眼泪越流越凶,她用手捂住脸,啜泣着继续说:“可我……可我却是那么地希望我永远不要知道凶手是谁……明明是为了替父母报仇才走到如今的……可我为什么会有复仇已经毫无意义的想法?为什么我会这样……我……呜……”

当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时,我们会变得无法原谅自己。

那个时候,父亲或许是为了保护她和母亲才会做出背叛朋友的决定,他一定很矛盾很心痛吧?可在朋友与家人之间,父亲还是选着了家人。此刻,当她也有了想要保护的重要的人的时候,在凶手与父母之间,她却选择了凶手。

这该是多么可笑的事实啊,她竟然做出了天理不容的选择,她甚至觉得,肖志泉才是她更重要的人。她渴望着他的温暖,渴望着家庭的安全感……从始至终,她装作不曾看穿他的谎言,装作从未发现真正的凶手,她为他杀人,即使她不曾明白死在她手下的人究竟对肖志泉造就着怎样的危害,但她按着他的想法去做,就算双手染满鲜血,随时都会被神明治罪,永远不会被原谅的事情,她也毫无怨言……因为她感受到了被自己一点一点维护下来的“家”,她感受到了肖志泉对她的爱是出自真心,她感受到了如火苗般的温暖正在慢慢变大。

或许,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安稳的日子,平静的生活,温暖的家庭,以及给予温暖的,关心着自己的家人。

或许,正是因为过于依赖和贪恋着肖志泉给予她的一切,她才会感到了迷茫。在面对现实和真相的时候她却选择了逃避,想要紧紧地拽住那份随时都会消失的温暖,她在本该做出选择的时候毫不考虑地选择了只为自己而活。

正因如此……

“呐,李叔叔。”

放肆地哭过之后,血瞳擦干眼泪,转头看向对自己渐渐产生畏惧之情的男人,微微一怔,续而笑之,“和我做个交易吧!”

正因如此……她才生活在虽无指责,却满腹罪恶的日子里。

不曾解脱。

夏海与张巧玲。

那是女孩的父母,也是肖志泉的好友,曾经,他们占据着他心里的重要位置。而这最真挚的友谊在夏海夫妻欺骗并把他出卖给L药业之后,已然不复存在。

肖志泉利用很长一段时间和精力终于收集齐全L药业犯案的证据,他们诱拐孩童,将其禁闭,用非法发明的A病毒将其注入。幸运的,便可拥有超出常人的异能力,而倒霉的,只能被药物折磨致死。

人类就是不知足的生物,在面临即将灭亡的先天性异能者,他们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只要拥有能力,先天或后天都无差异。倘若,世界被这群拥有怪异能力的人所占领,地球终有一天会灭亡,这是不争的事实。

当他正为即将破案而高兴,向信任的挚友夏海说起时,不久之后,他却遭到暗杀,险些逃过一劫,妻子却不幸遇难,善小的女儿被带回到L药业,从此查无音信。辛苦收集的资料被毁,他彻底一无所有。

“抱歉,为了我的家庭不得不这么做,是我对不起你,志泉。”

夏海夫妻是A病毒的研制人员之一,而对于这一切他一无所知,收集的证据里没有关于他们夫妻二人的半点消息,他们骗了他。

“为了你的家庭,你甘愿毁掉我的家庭!夏海,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昔日挚友,如今却形同陌路。

妻子葬礼的时候他哭得凄惨无比,李崎伟从未见过如此刚强的男人哭成这副德性,心痛难言。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许多,从此,在他心里的世界便早已坍塌成一堆废墟。

“我会复仇,我会亲手将L药业击垮,我一定要摧毁他们!”

喝醉那天,他对李崎伟愤怒地大吼,眼泪却大滴大滴往外掉。本以为只是他酒后乱言,却不想复仇计划早已在将夏海的女儿收养之时便启动了。试图阻止他这个自取灭亡的荒谬计划,李崎伟不知费了多少口舌……

“伟,我只有你了。”

却敌不过他凄凉的哀求。

既然无法阻止,那就陪他一同前进。无论前方是巨大的无底洞,还是充满美好幻想的未来。李崎伟做好了觉悟,在此与他同行。

他给夏海的女儿取名为血瞳。他教她一切战斗行为,教她如何运用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告诉她,想要复仇,就必须先击垮L药业。

他的目标是研制A病毒的研究员,他收集情报,而血瞳,实行杀戮。

李崎伟秘密收集着L药业的一切资料,从七年前开始到如今,他不曾放弃过,他知道,能让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肖志泉停手的唯一方法便是找齐足够摧毁L药业的资料。这次,在收集齐全前,他没再把资料给他。

“为了阻止A病毒的生产,我必须把所有曾经在过L药业和仍然在L药业的研究员一一铲除,在那之后,我会救出肖雅。”

不知何时开始,他渐渐变得狠心,开始在为自己杀人找着相应的理由。不,他只是在指挥着杀人,而真正动手的是血瞳。

当他问起血瞳见到凶手会怎样时,这个幼小女孩的回答突然让他感到一阵释怀。

对别人最残忍的复仇,莫过于折磨。

他将她留在身边,对她,对他,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她做到了哟,血瞳那小丫头在很好地对我进行着复仇。”

他对李崎伟苦笑,言语中尽是自嘲之意。

李崎伟自然明白,他是在惩罚自己。

当血瞳渐渐从圣洁的天使演变成染满鲜血的断翅天使时,肖志泉的生活更加痛苦。他亲手毁掉了一个本该平凡生活的女孩,亲手将她推向地狱深渊。他对她内疚,他在自责,他发现,她在他心里开始占据大半位置,渐渐变得无法丢弃,变得更重要。

“当我想要收手的时候已然无法回头。”

坠入地狱的天使,无论怎样净化心灵也依然无法回归到美好的天堂。

他开始后悔了,后悔让血瞳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试着收手,将近两周没再给她任务,可他发现自己不甘心,被毁掉的家庭,被抓走的女儿,被杀害的妻子……

他无法平息心中的,想要看着他们毁灭的欲望,他不得不继续前进。他对血瞳越来越好,他尽所有可能去补偿她生命中那份残缺的空白。然而,他在她幼小心灵上留下的伤疤更深更长,对她的伤害只是在一天天增长,从未消弱。他所做的认为能够弥补到血瞳的事情,只不过是用来安慰自己的空想罢了。

他注定要将这盘错棋走下去,结束的时候,他将赎罪。

“我已经不再需要你的帮助了,伟。这么多年来,谢谢你。”

他决定在这场战斗中抛弃他信任的伙伴。

李崎伟把收集齐全的资料给他之后,在他前往与肖志泉的小姨子约会之前,他对他这么说。突然有了一种利用完之后被丢弃的感觉,心里超级不爽,但他明白,他只是不愿再将他拉进危险之中。

那是一场有关生命的赌注,他种下的果,就该由他自己去收获。一切可能让李崎伟或血瞳丢掉性命的行动,他要竭尽全力去阻止。

李崎伟最重视的约会,他却不能专心致志,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肖志泉。

“抱歉晓绮,我们还是过段时间再见面吧,那个时候,请你一定要答应我的求婚!”

丢下这句话,留下一头雾水的女人,他直奔警局。

在警局附近,他看到了一如既往在等肖志泉的血瞳,然而那个时间早已是警局快关门的时候,直觉告诉他,肖志泉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想要去找肖志泉,却不料血瞳比想象中难缠,正苦恼的时候电话震动了。那是短信,发件人为肖志泉。

“血瞳和小姨子就拜托你了,伟。”

不好的预感直冒心头,又死板地顾虑着与他的约定,不愿让血瞳知道更多事情的真相,决定借题发挥,自说自话地演了一场肖志泉来电的假象。

他会去的地方只有L药业。他知道,肖志泉只是想独自救出被困的女儿,而接下来的事他将交给警局处理,包括自己从杀人到收养血瞳再到复仇的计划在内。

“蠢蛋!你就那么想死吗?”

不要命地朝L药业奔跑着,李崎伟气愤地大声吼了出来。

在即将到达L药业附近时,李崎伟在垃圾堆里发现了满嘴鲜血的肖志泉,他紧闭双眼,呼吸微弱到随时都可能断气。颤抖着拿起掉落在一旁的肖志泉的电话打了120,随后他唯一想起的只有血瞳。

内脏被挤压造成的严重破损,大量出血。

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活下来,在场的医师们纷纷惊叹其生存意志。

只有李崎伟明白,在他见不到自己的女儿,在无法亲口对血瞳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前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他就是这么一个认真倔强的男人。

血瞳急匆匆地赶到医院,望着病床上的肖志泉,她似乎在悄悄地落泪。李崎伟能感觉到,肖志泉对她来说是多么地重要,重要到她可以为之付出生命。

假如,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个相遇的理由。或许血瞳和肖志泉将会是令人羡慕的父女。

李崎伟在心里默默想着,血瞳的质疑却紧逼不退。他一直坚守着与肖志泉之间的承诺,不能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告诉她!可是……在他差点被情绪失控的血瞳所杀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再继续隐藏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对她来说,最痛苦的就是看着自己重要之人陷入困境却无能为力,这不正是与此时的自己一样吗?

他能理解她才对,他能理解那份无助的感觉。可与无能的自己不同,她,能救他。

他将所有知道的统统告诉血瞳,只是,当说到最不愿说出的事实前,血瞳的话却让他无比震惊。当眼前的女孩放肆大哭,对着他用几乎哀嚎的声音颤抖着说出与肖志泉在一起生活比复仇更重要的时候,他感到了恐惧。

他不知道血瞳是怎么知道凶手的,但他一字不落地听她说出了肖志泉的名字。很早以前,敏感的她就能感觉到了么?可她却一个人承受着,矛盾着,惶恐着,迷茫着……她在为自己该做出怎样的选择痛苦挣扎着,她没有可以诉说的人,没有可以给她指点正确道路的人,她独自前行着,忍受着……就连作为大人的他也不一定能有这般能耐去忍受这残忍的事实,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却真真实实地做到了。

“呐,李叔叔,和我做个交易吧!”

仅凭着自身只要不对准眼睛就无法施展的能力和从肖志泉那里学来的战斗技能,她独自一人潜进了入夜之后的L药业。照着李崎伟提供的线索,在地下研究室找到了禁锢着被绑人们的房间。一个个玻璃做成的隔离箱中,无数人分别躺在里面,全身**满了奇怪的管子,不省人事。那里安静得出奇,没有任何看守员,也没有看到类似工作人员的样子。顾不了这个令人震惊的场面,回忆照片里女孩的样子,血瞳迅速扫视着隔离箱中与之相似的面容。

终于,走到最里面倒数第二个时她停下了。

浅紫色的长发有些凌乱,脸色发白,身上与鼻子里插着粗细各异的管子,她紧闭双眼,仿佛沉睡在香甜的梦中,感受不到外界的干扰。与照片里的稚气相比,此刻的她已然成长许多,与肖志泉有几分相似。

仔细观察了四周,确认没被人发现后血瞳伸出手指用力掰着玻璃箱边缘,可牢固的箱子却无动于衷。气氛越诡异就越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为了抓紧时间救出女孩,犹豫片刻,她将手伸进腰间,第一次拔出了肖志泉送给她的匕首。用刀尖沿着玻璃相间处用力撬,可玻璃箱依然没有丝毫反应。接着,她用刀尖由上至下用力地刺着玻璃表面,深怕玻璃碎掉伤到躺在里面的女孩,她只敢顺着边缘,一刀一刀用力地敲击着,尖锐的声音响彻硕大的空间,血瞳不时看向门口,确认是否有人发现。玻璃坚硬得出奇,即使她再怎么用力也丝毫没有破裂的痕迹,诡异危险的气氛下让她更加着急,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没用的,仅靠那把匕首是无法将它破坏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男声,血瞳一惊,猛然转身。

褐色短发,深蓝双瞳,清秀的五官以及淘气的笑容,看上去和自己年龄相仿。血瞳觉得眼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眼前的男孩,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她皱紧眉,谨慎地看着他。

“嘿~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吧?上次是在墓地还记得吗?这么说起来,那时候我妹妹多有冒犯还请你不要生气。”男孩不好意思地绕着后脑勺,笑着说道。

被他一提醒,血瞳突然想起那天去祭拜父母时的画面,“……是你。”

“啊!对对!原来你还记得呀!”

说着,男孩走近隔离箱,探头看了看玻璃表面,叹了口气,表情无奈地说道:“你看吧,我说过那样没用的,这块玻璃可是坚固得很。啊,对了,我叫卿,你呢?嘛,不说我也知道,你叫血瞳对吧?”

对眼前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名字血瞳已经没精力再去顾及,就像肖志泉会暗中调查L药业一样,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

“把那箱子打开。”将手中的匕首指向他,血瞳冷冷地说。

“不可以。”并没被突如其来的威胁吓到,他反而平静地说着向前靠近,将喉咙抵在刀尖上,“不过,如果你硬要破坏它我也会阻止你的。”

从始至终,卿满脸淘气的笑意并没消失,仿佛只是在和朋友说笑着,语气中时而带着玩笑的气息。呆了几秒,血瞳无意多说,她转身举起握紧拳头的右手,想要朝玻璃箱砸去,只是,手还未放下,手腕的骨头却传来了碎裂的声音,顿时,剧烈的疼痛袭击大脑。咬紧牙,因疼痛原本苍白的面色变得更加惨白,她皱着眉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依然笑颜如花的男孩。

“抱歉啊,我不想那么做的。可是,如果那箱子被破坏了挨骂的可是我!”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瞬间血瞳的骨头却突然碎裂,他是怎么做到的?意识到男孩的危险,在弄清他的能力之前,血瞳不敢再轻举妄动。肖志泉曾不断提醒她,不能轻敌。而此刻的血瞳却急于想要赶快达到目的,然后回到医院,认认真真地看着躺在病床的男人,用仅剩的时间,永远记住他的容颜。

“没想到你居然和那个警察是一伙的,我本想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将你拉拢到我们这个大家庭呢,因为这里才是你的容身之所啊!我们才是同类哦,同类与同类之间是不会互相伤害的,可是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话……”他顿了顿,“总有一天会被他们赶尽杀绝的,你说对吗?”

“……”

“你想想,虽然我们现在也能在社会中正常地生活,正常地和他们共处,或许当我们用自己的能力帮助他们的时候,他们会为此流露出感激之情,可在内心深处对我们依然惧怕着,我们无法保证在之后的某一天里,他们不会一同来攻击我们。人类啊,其实就是自私卑鄙的生物,为了自己的生存,他们可是什么都能做哦!”

听着他的长篇大论,血瞳突然觉得可笑,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讽刺道:“你唯一与他们不同的地方也只是拥有了他们所没有的能力,你的与众不同仅此而已。你的身体,你的心,你的血,这些不恰恰证明了你也是‘人类’么?”

卿一怔,续而露出狡黠地笑:“不是‘你’,而是‘我们’。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是同类,我们……是无所不能的神。”

“我和你不一样。”她承认自己的与众不同,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和普通人类不一样,她只是生活方式超出了“平凡”而已。她会心痛,会开心,会生气,甚至会感到绝望,这些便足以证明她与面前这个抱着愚蠢想法的人不一样!“我们是同类没错,可我和你,不一样!”

“噗!”卿突然大笑起来,“看来你和那个警察生活久了已经被他腐蚀掉了,连思想也是那么的愚蠢!”

“愚蠢的是你。”

“恩?”

“‘麻雀就算飞得再高也不可能变成凤凰’这句话你听过么?利用人类来扩大你所谓的‘同类’,就算注射A病毒之后侥幸存活下来并拥有了能力,可人类就是人类,永远变不了你妄想中的神!”

“什么?”

“自欺欺人并不好玩,这你再清楚不过了。”

“……”卿一愣,双手握拳低着头,沉默不语。半晌,他突然狂妄地笑了起来,挥手将血瞳拿刀指向自己的手打开,又敏捷地向前跨一大步,伸出右手掐住未来得及反应的血瞳的喉咙,“自欺欺人?那为什么我那么轻松地就杀了那个警察,为什么在我将他的内脏一个一个破坏时他只能毫无还手之力地躺在地上挣扎?为什么不是他将我杀死?”

背脊突然一阵寒栗,“是你……伤了叔叔?”血瞳从被掐着的喉咙里费力地挤出几个字。

“伤?哼!是杀哦!杀!估计现在他的尸体已经被饥饿的野猫野狗咬得惨不忍睹了吧!哈哈哈!”指了指玻璃箱里的女孩,卿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这也不能怪我,谁让他没事跑来别人的地盘嘛!还硬是要救这个女孩什么的。”

血瞳心里突然涌上满满的悲伤和怒火,她看了看安静躺在玻璃箱里的女孩,想象着肖志泉为了救她所受尽的折磨和痛苦,眼眶不禁湿润了。她恶狠狠地看着卿,趁他还得意忘形走神时伸出左手猛然抓住他掐住自己的手臂,抬腿狠狠地踹上他的肚子,待他因重力撞击倒退时掐住自己的手松开之际,又抓着他的手臂用力将他拉回,用脚迅速勾起掉落在脚边的匕首,用疼到麻木失去活动能力的右手抓起刀,刺进他胸口前,松开抓着卿手臂的左手作为力道,狠狠往胸口一按,随即又将深至刀柄的匕首拔出。

顿时,鲜血狂涌。

“唔……”

捂着血留不止的胸口,卿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重心不稳,身体向后方倒去,试图伸手抓住支撑物却扑了个空。

“咚!”身体与地面撞击时发出的沉闷响声贯穿着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刺耳。

“……咳咳……”剧烈的咳嗽声让胸口的血流的更厉害,他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脑子里尽是刚才血瞳敏捷迅速的动作,尽是短短几秒便命中他的要害,勾起溢出鲜血的嘴角,似有自嘲之意。

“……为什么……你就,就不能明白……我们才是……该……为了生存而一同战斗的……同类啊……”

血瞳拿着手里滴血的匕首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刀刃对准他的喉咙,“那样无谓的生存之战,我宁愿永远也不明白。”

“……你会后悔的!”

在喉咙被割开之前,卿用尽全力对眼前这个看似冷酷却满眼孤寂的女孩吼道。

为肖志泉所做的一切她不曾后悔,也不会后悔。即使是让她杀了眼前这个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杀她,甚至还对她手下留情的男孩。

唯独一点,她与他相似,他们都一样无助、迷茫。

血瞳无法得知指使这一切发生的幕后黑手是用怎样的花言巧语教唆卿的,但她能感受到,那个看上去清秀到好似不会沾有一丝污黑的男孩信任着并爱着那个人,就像她信任着并爱着肖志泉一样。

所有玻璃箱在卿断气的那一刻突然全部开启。血瞳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控制玻璃箱的是卿的生命。箱子装进人封死之后,再次打开之时,亦是卿断命之际。在偌大的地下研究室里只有卿一个人独守在这,那是因为那个人知道,卿是拥有可怕能力的恶魔,放任他一人看守并无大碍。可那个人怎么也无法想到吧,这个听从他安排的男孩会因为对她的一时心软而酿制悲剧。

血瞳无奈地轻扬嘴角,好似在替这个已逝去的男孩感到惋惜,又似,在嘲笑自己的冷酷无情。

若不杀,就被杀。在残酷的杀戮面前她已然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方式。

而这一切,只为报答肖志泉。

垂在身侧无力晃悠的右手,脸和衣服上被渐到的血渍,疲倦的容颜,有些松乱的短发。

血瞳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李崎伟面前时着实让他吓了一跳。当看到她身后背着的昏睡的女孩时便再也无法抑制住暗涌心中的复杂情绪,李崎伟走上前将背上的女孩轻轻抱下,小心地把她放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唤了声:“肖雅?”

安静沉睡的脸庞,那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的是她与肖志泉越发相像,陌生的是,停留在李崎伟记忆里的肖雅永远是被带走前的六岁模样。此刻的她早已长大,面带几分成熟。

“似乎被困在玻璃箱中很久没醒来过,我已经确认她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还是让医生来帮她检查下比较好。”

血瞳无力地靠着墙壁,漂亮的脸庞上毫无血色。

右手无法使用,只能靠左手背着肖雅逃出L药业,好在凌晨之后的大楼里早已人去楼空,只是在即将走到出口时遇到两个普通的保安,使用能力便轻易将他们抹杀。只是,本就瘦小的她背着一个与自己差不多个头的人小心翼翼地逃跑太过牵强,她明显感觉到疲惫。

“谢谢你。”李崎伟站起身面向她,这才注意到她无力垂下的右手手腕已经发炎肿大,皮肤表面隐约可见淤血。他担心地走上前,却不敢碰触。“你的手怎么了?”

“只是骨头断裂而已。”

“天呐!什么叫只是!快,我带你去看医生!”说着,他焦急着拉起她的左手就要走。

“我没事,李叔叔。”

“什么叫没事?这样下去右手会废掉的!”

血瞳用力将左手抽出,微笑着看着他,“谢谢你李叔叔。知道除了叔叔之外还有人在关心我真的很开心,可是……已经没那个必要了不是吗?”

身体突然变得僵硬,李崎伟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满脸笑意的女孩,心生悲痛。他才发现,血瞳的笑是那么温暖人心。原来并不是她不会笑,只是将这样的笑容留给了她最重要的人。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你答应我的,大人不可以说谎。”

滴答滴答滴答。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李崎伟手腕上戴着的表发出的秒针走动的微弱声音。两人对立站着,好久没再说话,直到李崎伟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才打破了这可怕的宁静。“我先把肖雅带去给医生。”

“恩。”

抱起女孩转身离开,李崎伟头也没回。他突然感受到自己的懦弱,突然厌恶起自己的无能,他突然明白,面对这样的结局他只能旁观无法改写。他救不了肖志泉也救不了血瞳,因为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自认为身处在那条界线内的旁观者而已。可做出这样决定的,亲手将她推向边缘的,正是他自己。在他违背与肖志泉之间的约定向血瞳说出这一切时,在他答应了血瞳提出的交易时,他便成为了永远也无法被原谅的罪恶之人。

血瞳紧紧贴在玻璃窗上看着仍然昏迷的肖志泉,嘴角渐渐扬起一条好看的弧线。她是多么地想靠近他,站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然后和他说“叔叔,你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人。”这样的话。她多想抱着他,感受从他皮肤传来的温度,感受它带给自己的每一份温暖。

但,那也只能是“多想”而已。

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会觉得她很可恶,可她却真的觉得,肖志泉的这场灾难拯救了她。若不是他受伤变成这样,或许她将永远迷茫下去,一直一直都在心里厌恶着那个狠心的自己。若不是他的这场灾难,她便永远也无法从李崎伟口中听到这一切的真相。若不是他的这场灾难,她便永远也无法做出这样一个连自己都被吓到的决定。

知道凶手就是肖志泉,这不是最近的事,而是在很早以前。血瞳一直觉得自己会不会还有着另一种隐藏能力呢?这对于天生就是能力拥有者来说并不稀奇。可她却始终没发现除了拥有能够让人产生幻象这样的能力之外还有什么,身体里时常会有某种东西想要窜出而拼命挣扎的感觉,那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她这样想着,却在见到肖志泉的那天被应验了自己的感觉并非错觉。当肖志泉伸出温暖的大手遮住她的眼睛抱着她走出血腥的客厅时,她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被满满的怨恨灌满了,更让她惊讶的是,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了自己的爸爸和眼前肖志泉在一起的画面,他们似乎在争吵着什么,爸爸满脸歉意和悲伤,而肖志泉则是悲愤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双眼发红地愤恨离去。画面跳转到了一个陌生的被翻得混乱的家中,她看见肖志泉跪在被鲜血染红的地板上,抱着已经死去的漂亮女人痛哭流涕,他是那样的悲伤,那样绝望。画面再次跳转,她看见了肖志泉,他带着帽子,墨镜,手里拿着一只狙击枪躲在一个阴暗无人的角落里,枪口对准了坐在客厅窗户边的父母,他扣下了扳机,子弹从枪口窜出打破窗户上的玻璃,直射父母的额头,鲜血染红了这个纯白的圣诞夜。

后来她知道,她的另一个能力是能感受到对方的怨恨。一直以来都生活在父母庇佑下的她,在失去了他们的那一刻,单纯的她感受到了这世间的第一个怨恨,而它却是如此强烈如此可怕。

她知道了凶手,可当肖志泉让她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候她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懦弱胆小的她很害怕,已经一无所有的她再不知今后的生活方向,她不知道失去照顾她,关心她的父母之后她还能做什么?她还能生存下去吗?她需要一个带领她的人,她需要一个不被风吹日晒的人,她需要一个能够给她温暖,给她爱和关怀的人……所以她毅然决定跟着他生活,紧紧抓住那份温暖,努力守护那并不算家的家。

杀了他。

这样的复仇她真的有想过,曾盯着他眼睛的时候有种立马发动能力的冲动,可她没有胆量这样做,她在害怕,害怕唯一给她温暖的人就这么离开自己了,她害怕从此自己真的变成孤单一人了,所以当肖志泉问她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折磨他”。那只是随口而说,却不想之后会变成真实的行动。渐渐地她发现,她的存在对肖志泉来说变成了一种折磨。他对她愧疚,对她自责,沉重的罪恶感围绕着他,让他度日如年。就像她一样,对死去的父母感到内疚,对与凶手在一起生活还能很享受的自己感到厌恶,罪恶感围绕着她不曾消失。

说到底,她只是个为自己而活的,可悲而自私的人。

李崎伟将手中的土黄色文件袋递给血瞳,眼眶发红,诚恳地对她说了句:“对不起。”看着拿在血瞳手中的文件袋,他有一种抢过来,然后对着她大喊“再想其他办法!”的想法,但最终他捏紧拳头抑制住了这股冲动。他很清楚,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拯救他挚友肖志泉的方法。

除了……这个之外。

“对不起,血瞳,”

“李叔叔,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愧疚的想法,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

“……对不起……”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谢谢你,李叔叔。”微笑着对他说着,再次转头看向病房里的男人,认认真真地把他的脸庞烙印在了心中,“谢谢你,叔叔。”笑容变得更加明朗,仿佛冬日里的阳光。

血瞳抱着手中的文件袋,步伐坚定地转身就走。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害怕那样做之后会改变主意。深夜的医院长廊里空无一人,寂静的有些诡异,空气凝重到难以呼吸。她加快脚步,想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血瞳!”

走到很远之后,身后传来李崎伟的呼喊声,他的声音很大,很凄凉,“请你原谅志泉对你所做的一切,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他的用意都是好的,只是用错了方法。还有!还有……”他顿了顿,努力让声音听上去不会颤抖,“你对他来说很重要,他是真心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所以请你……”

“我知道。”血瞳回应着,却没回头。“……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还有……叔叔和小泉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啊。”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这个倔强得不愿露出软弱一面的男人此刻早已泣不成声,“我会的。”

神呐,我向您真诚的祈祷,愿您能保佑叔叔早日醒来。他必活下,为对我所做的一切赎罪,他必活下,我的复仇才算真正的成功。

“各位观众很抱歉,我们将为您插播一条现场报道新闻,请看画面转播……画面中持枪的女子正威胁的警官是市警局的局长。据相关了解,犯人是该警局内刑事科长肖志泉的养女,今早她声称自己是七年来未被破案的L药业相关人士杀人案件的凶手,她将一袋装有自己杀人证据和这段时间人口失踪案证据的文件袋交给警方,并要求警方对犯下绑架案和非法研制改变人体基因病毒的L药业进行彻底查封给予法律制裁,画面中我们能看到,该犯人一直在威胁在场所有警察若不照她所说的做将击毙局长,我们也想方设法联系犯人的养父肖志泉,可犯人却亲口告诉我们自己的养父因为发现她杀人的罪行想要逮捕她,却被她打成重伤至今昏迷不醒,经调查了解的确属实……现在我们能从画面中看到,警方已经派狙击手就位,警方试图对她进行劝阻,但犯人情绪过于激动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根本不听警方劝导,被迫之下警方决定将对其进行击毙……”

李崎伟愣愣地站在医院大厅看着屏幕上播报的新闻,当看到血瞳被打着马赛克的额头溅起模糊的血花时,他的身体随着倒地的女孩剧烈抖动了下,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呐,李叔叔。和我做个交易吧!”

那天,血瞳第一次对我笑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笑容竟是这般纯洁,温暖人心。

“我把肖雅救出来,你把收集到的所有关于L药业的资料给我。”她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我很清楚她做这个交易的目的。这样的交易很可怕,即使我非常想救志泉,但我却犹豫了。

“因为呀,这是我唯一能为叔叔做的事了。虽然我蛮嫉妒肖雅的,明明一直生活在叔叔身边的人是我,可占据他满脑子的人却是她。”

就算志泉今后清醒过来,总有一天他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因为他杀人了,他指使别人杀人了,他是犯人,也是共犯。

“可是我也不赖呀!至少他心里有一小半的位置是我的,这样就足够了,这大概就是父女之间相联系的感情吧!”

如果是她的话,如果让她……就可以……

“……交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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