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PRIM特区最繁华的中心地带、标志性建筑JW大楼旁边，便是JWF雇佣军的总部。朴素的大楼在四周华丽建筑的映衬下略显寒酸，上面“JW FORCE 宇际安保公司”几个大字用着老式黑体大大方方地投影在楼外，更让它添了一股土味气息。
临时抓捕队的头子姬小路由人，此时有如斗败的公鸡一样丧着脸，走入不知已经走过多少遍的电梯，按下5楼的按钮，随后对着逐渐关闭的电梯门发自内心地叹出一口气——
“欸~”
今天的抓捕又失败了。
不同于以往总是因为情报不足而慢了半拍，只能见着人去楼空的情况；这种眼睁睁看着目标逍遥溜走而无可奈何的惨样更加令人沮丧。
为了派遣这份憋屈，他从制服口袋里抽出了一根还剩不多的电子烟。
“叮——”
电梯在3楼停顿，门刚一打开，便见着一名与姬小路年纪相仿、带着眼镜的女孩。她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情，注意到姬小路后皱了皱眉头。姬小路两只手指还夹着烟，没能嘬上一口，见到对方，也愣了一下，但随即仍是如若无人地叼住烟嘴。女孩走近了几步，听到门在身后合上，便开口道：
“姬小路，真巧，我正想要去找你呢。”她显然刚从实验室出来，身上还穿着除了标明身份以外并不知道有什么实际意义的白大褂。
“什么事，邹轶斯同学？”
“……在此之前，公司内禁烟啊。”邹轶斯一板一眼地盯着少年，示威一般单手叉着腰，一股无形的压迫力便传了过来，姬小路只得遗憾地将晶体棒收了起来。
“我这可是电子烟——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当然不是……算了，到休息室再说吧。”
眼见已经到了5楼，邹轶斯歪了下脑袋，平淡地提议道。姬小路耸了耸肩算作同意，二人前脚后脚走到小队专属的1809号房。说是休息室，其实里面的空间还不小，容纳十几个人也不会显得拥挤。房间被划分为了两个部分：靠近滑动门口的一边放着长条型沙发，远离的一侧则是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带着围绕它的几张旋转椅；占据了整面墙壁的超大全息显示屏则将两个部分给连接在了一起。
邹轶斯毫不顾忌地转身躺倒在沙发上，两眼一闭，满意地呼了一声。
“累死我咯~哎，在这里工作可真是件苦差事啊~”
“你不是一整天都待在公司里么？我今天可是跑了半个城市——”
不及姬小路说完，邹轶斯就已经睁开了一只眼睛，怪罪般的盯向姬小路。
“——啊啊~不知道是谁把我家宝贵的准四代超兵拿出去瞎用一通，结果弄得核心过载，供能机空转宕机，连她本人也有不小的损伤啊？”
说到这事上，姬小路才明白，这位专配给邢芷绫的后勤官邹轶斯所为何事了。而邹轶斯的抱怨还没有结束——倒不如说，才刚刚开始。
“啊啊~为什么我要被配到你这个家伙的小组里来啊~明明都三个多月了，其他小组或多或少都完成了些任务，我们呢？完成了几个？0！这个月的绩效工资肯定又是个0……”
被对方怨念的眼神盯着，姬小路只得故作镇定地别开眼睛，有些支吾地为自己辩解道：
“不要这么悲观嘛，虽然这次也没能搞定，但是已经能近距离接触到目标了，再努力几天——”
“‘再努力几天，再努力几天’，我已经被你忽悠了好几十天了！啊啊，出动四代超兵还有额外的成本扣除费……你就不能找些简单的任务来做嘛，就是帮邻居家找猫也比现在的好！”
邹轶斯将手握拳，往沙发上锤着。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雇佣军，找猫这种任务可是不存在的……”
“我这是比喻，比喻！而且猫猫这么可爱，不允许嫌弃猫猫!”
一向冷静的邹轶斯此时也表现得就像个寻常的女大学生一样，趴在长沙发上踢着腿闹变扭。正当姬小路思考着如何组织语言才能让她的情绪安定下来时，滑门打开了。
“HIME（姬），今天任务的资材耗用已经结算好……什么情况？”
仅有的两位后勤官的另一位，徐湛辞刚走进来，便被邹轶斯的模样吓了一跳。邹轶斯转头望了眼门口，眼眶里红红的，也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委屈出了眼泪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早。”
“早，你的状况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
“还不都是因为姬小路这家伙……”
“HIME，你又犯了什么事？”
徐湛辞嗅到了一丝趣事的气息，便颇有兴致地瞧向姬小路。
“啊，就是说这个月也没有什么成绩。”
姬小路松了松肩，不太在意般地说道。
“什么啊，就这点事。”徐湛辞却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走到姬小路身边，把手头全息平板往对方胸口上轻轻拍了拍，“诺，成本统计。”
“什么叫就这点事啊！这可是大事情！我可不是为了拿这点可怜巴巴的死工资才进到这里的！同期的同学一个个提拔加薪，最不济也能去其他分站当管理……”
“诶呀，有些事情勉强不得的嘛。而且HIME这家伙我见得久了，他大概五行缺钱，总喜欢接出力不讨好的任务，跟着这家伙干活可不指望发财啊~要不我举荐一下，让你换个靠谱的小组干活？”
“真的？”邹轶斯突然一转头，瞪大了眼睛望向徐湛辞。
听到这里，姬小路忍不住开口了：
“喂，那我们小组可就没四代后勤官了，芷绫怎么办？”
“没关系嘛，实在不行可以让芷绫也去别的小组嘛——说实话，咱们这个吊车尾小队霸占一个优秀的准四代，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欸~”
“切……说到痛处了。”
姬小路挠了挠头发，叹息道。邹轶斯瞧着二人，突然用手打了个响指，歪了下头问道：
“说起来，今天的任务是不是有其他小队的人过来帮忙啊？”
“是啊。”
姬小路面无表情平淡地简单回答道，邹轶斯本期待着对方会多说两句，等待了一会儿，见姬小路不为所动，便在沙发上撑着脸颊嘟嘴说道：
“就没有更多一些情报嘛？~是队长你的熟人吧？”
“算是——慢着，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又不在现场？”姬小路狐疑地反问道。
“刚才从邢芷绫小妹妹那儿听到——嗯哼？~~队长你怎么这么警觉呀？莫非是不能说的人物？~~”
邹轶斯露出了揶揄的表情。一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一旦正式叫上“队长”两字，就显得格外阴阳怪气，因此姬小路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一下。徐湛辞有意无意地站在了两人中间，打着圆场说道：
“诶呀，毕竟是免费借了其他四代超兵来用，说出去也不太好听呢，这方面就不要深究了吧~”
“欸？~~”
“好啦好啦，今天的收尾工作也做好了，你也快点回学校吧。”
徐湛辞一边如是说着，一边轻拍了下邹轶斯的肩膀。
“学长……你是不是在敷衍我啊？”
“是啊~因为有些事情知道了之后，就会和姬小路一样变成穷鬼命哦~”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邹轶斯颇有些不悦地起身，拍了拍身上有些褶皱的白大褂，一边扶正了歪斜的眼镜。她在两个青年之间来回瞟了两眼，最后朝着正望向窗外神游的姬小路说道：
“队长，还是麻烦你找一些能赚钱的活计吧，我其实还挺喜欢这个队伍的，但是我的情况……你也清楚。”
“啊，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
“那就好。”
女孩的身影伴随着滑门的一开一合而消失不见。房内的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姬小路终于将那根欲抽而不得的电子烟重新挂在嘴上，而徐湛辞则是大方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盯着对方，一边发问道：
“你不是看不惯这种‘假玩意儿’的么？”
“公司里只准用这种的，没办法咯~”
“那索性戒了不好么。”
“那你这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姬小路露出了无辜的面容，但徐湛辞并不吃这一套。
“戒个烟这种事情，我看是你这辈子最简单的目标了。”
“……”
姬小路听出了对方的画外音，沉默着没有接话。徐湛辞早已料到对方会这么反应，便也不给对方说话留什么空间，接着道：
“这次的目标A又不是什么重案要犯，只是窃取了某个小公司的些许商业情报罢了，你倒好，盯着不放几个月，这次更是连四代超兵都用上了，还不合流程规定地拉来了亦清务清，结果是半个中心城区的市民都见着了咱们的‘秘密武器’。现在好，人也没抓着，出动的人员和物资又是一大笔开销，这还不算沿途损坏了的建筑物修复费用。”
“……那你也是劝我放弃？”
“根本没有进展的工作，还不配用‘放弃’这种沉重的字眼，顶多叫停止犯傻。”为作强调，这位三代超兵后勤官还用手指顶了顶太阳穴，“现在我就想问一个单纯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目标A？”
“……”姬小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用左手挠了挠脑袋，缓慢地说道，“直觉……吧。”
“哈……”后勤官两眼一白，双手一摊，像是刚刚见到了什么无可救药的东西一般面露绝望的神色。
“你不觉得蹊跷么？亦清务清是经验丰富的四代超兵，能从她们眼皮底下干脆地逃走，目标A的危险性比我设想的巨大许多。这次的失败反而更加让我放不下这事情了，她的能力背后一定有些什么东西。”
“哪怕她是哪吒转世，只要她没犯什么大罪，就和我们扯不上关系。”
“……即便种种迹象表明对方有这种倾向？”
“没错。”
“……”徐湛辞干脆利落的回答让姬小路出乎意料，一时噤声。
“姬小路，提醒你一下，现在我们脱离了天空城601团，甚至不是联盟旗下的人民解放军。我们的任务包括和JW公司协作，包括四代超兵和新式PF装甲的测试，包括PRIM的民情考察，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允许接收私人的商业性委托……但是这里的治安问题不属于任务的考量范围。”
“……你说的没错，也许是我还没有从以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徐湛辞沉默地看着这位年纪轻轻就久经沙场的前上尉，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房间，只撂下了一句话：
“去和从克己谈谈吧，他的话你应该更加听得进去，你们是老战友了对吧？”
***
“不能拘泥于过去的荣光。”
站在别无他人的电梯里，姬小路由人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爷爷的一句话。那个总是喜欢穿着旧军服，带一顶印着红五角的帽子的精瘦老男人，永远挺直着腰板，对谁都是严厉的一副面孔，却在一个阳关明媚的下午，偶然被由人看到了他坐在阳台的躺椅上，难得温和又忧伤地看着一本相册。
当时的由人不过六七岁，手上还抓着一根田野里捡着的稻草，就好奇地跑了过去。来不及看清相册上是什么，只恍惚间看到几个人影，就听见相册“啪”得一声合上。
“由人！你又在贪玩了？今天的作业呢？”
“做完啦！爷爷，你这看的是什么啊？”
“……”
一阵简短的沉默之后，爷爷便有如自言自语般说出了那句话。
“不能拘泥于过去的荣光。”
再后来，就是由人被撵着去看书了——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放了些什么照片。
（说起来，已经多久没见到太阳了？）
姬小路摇了摇头，心里苦笑了一下。念旧是年长者的特权，他还没什么功夫去怀念阳光的美好。
电梯门打开，狭窄而深邃的走道便扑面而来，加上不甚充足的照明效果，给人一种极为压抑的感觉。最多只能接纳3人肩膀挨肩膀并行，两侧墙壁布满了黑色的电线，老旧的地板上可以看到金属板编号。这里是JWF大楼地下第二层。据说，原本JWF的空间只有这两层，后来在大概二十多年前的时候才扩建了现在的地上建筑。
虽说都是JWF的办公区域，但是地上地下完全就是两个世界。本来，扩建的原因就是宇际间贸易大规模增多，拓展的运输安保工作要占用不少人手，办公室也随着得加。既然是商业合作，新楼便颇有些门面象征的意味，于是那老破的地下室就成了没人乐意多来的地方，唯一例外是少数满载情怀的老兵。
走道里的人不多，这倒让姬小路松了口气。他稍微加快了点速度，很快便找到了他的目的地——B241。这儿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用作仓库，不过最近临时成了个秘密健身房。不，严格来说只算半个健身房——
“嗯？就你一个人么？”
“……呼——”
和1809不可同日而语的低矮全封闭空间，而且半边空间还都是货架和物资箱，正常人连在这儿呼吸都不快。只不过，姬小路由人眼前这个男人是个例外。近乎一米九的大个子，宽阔刚猛的体格，一张忧郁气息的美型脸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外泄，在跑步机上冷淡地重复着机械动作。
察觉到有人来，从克己瞟了一眼过来，随后在全息屏上点了两下，跑步机的虚拟环境随之消失，他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嘿咻——”姬小路找了个器材座位坐下，“这种环境，真亏你能憋住啊。”
“有模拟显示，在哪儿都一样。况且这里人少。”
“果然是这种回答啊~嘛，能在仓库里搭这么个场子的，也就你了吧。”
“有空吐槽的话——我自认这里的设施还足够齐全。”
“别别，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动……不如说，明明刚刚执行完任务，你还有这么多精力，才让人难以置信——”
“……”从克己没有答复，而是打量了一番姬小路，“你是来找我聊天的么？”
“不行么？”
“无所谓，只是少见。你更喜欢和小姑娘泡在一起。”
“哈哈——这倒也是。没办法咯，谁让我们队伍里的女孩子都那么可爱~”
姬小路故作轻松地笑道。
“又可爱又可靠的女孩子可不多，而且大都很贵。”
从克己走到房间的另一角，掂量起几个哑铃。
“确实是，尤其是在PRIM这种经济发达的地方——”
“我说的是四代超兵维护费。”
“是么，我还以为说的是陪聊的价格呢~”
从克己有些不信任地看向姬小路，回应他的是玩世不恭的浅笑。
“正经点。”
“抱歉，正经的姬小路由人刚刚4分钟前绝赞下班了，现在是休闲模式~”
“那就不好意思了——这位不知道怎么就闯进门的平民先生，麻烦从我的设备上腾挪下位置。”
从克己耸了耸肩，从跑步机上跳下，径直走向姬小路的位置。
“喂喂，你这是故意的吧，明明有这么多别的，偏偏瞧上我这儿啊——”
“跑后锻炼一下腹部是我的常规习惯。”
“真的假的，我感觉是第一次听到……”
姬小路咕哝着起身，换了另一个能坐的位置坐上，挑了挑眉毛：
“你还挺痴迷锻炼身体的嘛~”
“算不上痴迷，连爱好都不是。”
“下班后还乐意花几个小时在上面的项目，除了‘兴趣爱好’之外没有别的更贴切的描述了吧？”
“当然有，比如说‘任务’。”
“……不对吧。虽然很花时间，但是完全没有‘乐意’的构成要素啊。”
“没错，所以我的锻炼也是没有‘乐意’要素的任务，绝非爱好。”
“哼……有意思。”
“呼！——”从克己做完一套卷腹，长出了一口气，“这身体可真是一点也靠不住。”
姬小路扫视了一眼对方轮廓分明的大臂肌肉群，有些无语地问道：
“……顺便问一下，你眼中的‘靠得住’标准是什么？”
“老三代超兵时期的那套全机械身体。”
“那还确实是相当靠得住。”
“现在这套身体，出力功率连以前一半都没有，疲劳速度倒是要快上许多。而且战场上坏了也没得修，真的是——靠不住。”
“……这说辞也太纯理性了。嘛，我也是用过一段时间，所以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你的想法咯——但是，我们现在也有新的情况，作出些调整也是在所难免。”
“我知道，所以也在尽可能和它做好磨合。”
从克己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但是，他的神情全然不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成果，而是一副见到废品武器时一般的厌恶模样。
“……而且，你也对自己的本源身体有太多意见了吧？”
“我用机械臂膀的时间比用这有机……产品的时间还要长。”
从克己下意识要将“破烂”二字脱口而出，停顿了一下将其压下。
“这事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
姬小路的声色变得低沉冷淡下来，从克己的视线随之望去，见对方双手交叉放在两腿之间，一双黑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
“不用太在意，只是我个人的情绪问题而已。”
“是么，那我就不多管了，你自己调整好就行。你的能力我还是很放心的。”
“呵。”从克己轻笑回应，正要做起下一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姬小路，你原来是要找我说什么？”
“啊？……哦，真是的，完全忘记了……”姬小路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做作地咳嗽一声，说道，“那什么，就是，关于今天抓捕任务没成功，有人建议我来和你探讨一下。”
“探讨什么？”
“额，要不要继续干下去。”
“原来如此——徐湛辞说的么？”
“没错……你怎么知道的，有读心术么~”
“能让你认真听进去意见还着手实践起来的人——满足这个检索条件的对象可不多。”
“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你的想法呢？”
“别做了。”
“……能具体说说原因么？”
“干好本分事，简单得很。”
“是么……”
姬小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摆了摆手，轻松地说道：
“那就决定了！我去把情况说明一下，下周开始就没必要这么累了。嘛，其实老早就被上头要求别管这事儿了~”
“辛苦。”
“你也是。”
用余光目送姬小路离开，从克己便由默默地锻炼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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