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帆猎猎,碧海滔滔,一艘不小的双桅楼帆行驶在海面之上。
明明此时刮的是西风,那南北朝向的桅帆却高高鼓起,带着船头一路向北,劈波斩浪。
过了片刻,那绷得紧紧的船帆却已经开始松弛下来,船速也开始放慢。
“再过一个时辰引风符的符力就没了,记得换。”
“好嘞!”
说话之人乃是船老大,皮肤黝黑,大约五十岁光景,也算是修士,只是境界太低,属于淬体巅峰境界。
这样的境界在惊蛟门中十分常见,基本有资格执掌一船的,都是这个境界。
而其余的船夫伙计,就是寻常普通人或者噬元境了。
没错,这是惊蛟门的客船。
这艘楼船的船头之上,却有一穿着男装的飒爽女子,一手持剑一手负在背后,任由海风在俏脸上不住的侵袭。
“快点下来吧,海洋不比陆地。”
“哼!我不!”
不远处的船夫伙计摇了摇头,忙忙碌碌的同时,还不忘距离那女子远远的。
这几日,这一男一女,一个站船头仿佛要寻死觅活,一个在后面温言软语,这些惊蛟门的船夫伙计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几乎每日用过早饭,那女子就会那样站着,到午饭了就会自己下来,用完午饭后继续上去,直到晚饭时分。
“姑娘,不知今日想吃些什么?”
“我不吃,我要气死!”
问话的人乃是船老大,他其实没听完那女子说些什么,就已经扭头走人了。
毕竟这样的对话,也不是一次发生了。
“你回来!”
船老大愣了愣,回头朝那女子行了一礼:“不知贵客有何吩咐。”
“我要吃他做的饭!”
这是这几日以来唯一一次不同的地方,但是那年轻公子却面露难色。
“书今……别闹了,在船上我站都站不稳。”
“我不管,你做不做,我要吃灌汤黄鱼。”
“行船吃鱼不吉利……”
“那他们在海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不是都饿死?”
“……”
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聂铮和李素瑾了。
当日聂铮没打算带李素瑾前来,毕竟此刻的她有伤,带上她虽不能说带了个累赘,但至少是个变数。
只是没想到李素瑾却追了出来。
出海之人对各种忌讳都比较讲究,比如吃鱼时,最忌讳翻身了。
这就好比咒自己要翻船。
吃的时候都不能翻鱼身,那做的时候不也是一样?
整鱼下锅不翻身,那肯定一边都炒糊了,另一边还没熟呢……
李素瑾哪里听聂铮的解释,站在船头跺起脚来:“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好!好!好!做!我做!你快下来!”
这下船老大尴尬了:“公子……这个……”
“我有法子,你别慌。”
这艘客船刚刚离了长江,此刻就在东海之上,再往北,便是黄海、渤海了。
在黄海之中,最为盛产的便是大黄鱼,只是时值深秋,大黄鱼已经返回深海准备越冬,想要捕捞一条十分不易。
聂铮架不住李素瑾这一连几日如此孩子气的举动,只好捏着避水符沉入海中逮了几条上来。
逮回来后,在船老大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从灶房取了锅铲和油盐酱醋等一众佐料出来。
“你先下来,不然我不做了。”
“哦!”
这个时候李素瑾可乖了,下来的时候还朝着聂铮嘻嘻一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那些水手伙计们,成天风吹日晒,迎着人来人往,见识都不凡,但是此时对聂铮的举动,还是猜不透。
“……他打算在甲板上做饭?这跟在灶房有何区别?”
“谁知道,船老大说他懂咱们的忌讳,也许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
“切,能有什么手段?这甲板上连防火都没做,他打算如何引火做饭?看他这模样,也不过二十出头,怕是牛皮吹大了下不来台吧?”
这时一旁有人插话。
“他们我总觉得眼熟,是不是连环坞的人哟?如果是连环坞的人,连堂主怎么会让我们专程送他们北上?”
“上头的事鬼晓得,谁知道他们背后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猫腻。”
平稳行船之时没有什么要紧事,一群人也就是聊天打屁而已。
有的人在帮聂铮说话,但是更多的人还是不相信他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满足那姑娘的要求,又能避开自己的忌讳。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聂铮取出晴天碧玉箫,将体内混元丹的元气引出,在箫尾凝结出一缕气焰。
接着这气焰越来越大,仿佛吹泡泡一般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气球,将甲板上一众物件统统囊括在内。
甚至包括聂铮自己。
“小白,分得清浮空符、凝焰符和文火符吗?”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聂铮左手臂上的一个白色太阳纹护腕居然主动站了起来。
这情形让所有人都石化了。
“我眼花了?那护腕动了?”
“那……那是怪物吗……”
这外圈黑色、中间一圈白色太阳纹的护腕,正是那小食盒。
此刻它主动站起来后,两个长长软软的藤蔓手臂就在自己的肚子中翻腾起来。
里面厚厚一摞,全是符篆。
而且各种符篆都有。
正是聂铮在前几日备下的。
临阵对敌时再行书写符篆,虽然对自己而言不难,但终究不那么方便。
“是这个吗?”
“不是,那是引风符。”
“这个?”
“哥,这是燎原符……你想害死我?”
“那是这个?”
小白的两条腿紧紧缠着聂铮的手臂,两只手则在自己肚皮里不停的翻腾。
问一个,不是,再问一个,还不是,令原本有些好奇的围观者都忍俊不禁。
“这位公子行不行啊?”
“看样子差点儿意思,不过他居然有这么多符篆,似乎还全是高阶,每个值不少银两呢,居然是个富家公子。”
这时小白终于找对了,聂铮一头黑线的点了点头。
“等下我喊你贴符你就贴,尤其是凝焰和文火,贴的时候别犯傻,锅底烫。”
小白连连点头。
这一切准备停当,聂铮便驾驭晴天碧玉箫,带着一应器具,一起飞升到了半空,悬停在船舷的右侧,与它保持相对静止。
单单这一手,就让所有人都惊呼出了声。
这样……能炒菜做饭?
还真是闻所未闻。
聂铮也是头一次做这样一件事情,这和动用元气杵砸人捞人不同,元气杵比较简单粗暴,操控起来简单。
而这个……需要一心多用。
所以为了万无一失,聂铮在承载食材、佐料的器具上,都贴上了浮空符,来降低这个元气球的压力。
以免自己分神时,不小心将它们触翻落地。
“凝焰符。”
小白闻言当即掏出一张,直接拍在了聂铮身上。
聂铮一怔,尚未来得及反应,那团衣服就烧着了。
顿时这中空的元气球也散了。
聂铮恨得牙痒痒,手忙脚乱的又灭火自救,又快速凝结元气托住了那些即将落地的瓶瓶罐罐。
没有东西摔坏,但是油和醋都洒出来不少,在甲板上不停的滑动。
聂铮气坏了鼻子,而李素瑾在一旁直接笑弯了腰。
“贴锅!锅!不是我!”
聂铮低头看了看胸口那个露出肉来的大洞,又无语又好笑。
底下那群船夫伙计不敢像李素瑾这般张狂,一个个憋得难受,不停的“库库库”的笑着。
“居然是跑这里来出丑的,有什么好看的,快去检查一下武器兵刃弩矢,看看屯的符篆有没有泡水。”
“黄海上难得太平,经过威海卫进到渤海湾,那才有事情要忙,现在瞧瞧热闹咋了。”
“就是就是,这里又不会有高句丽的海贼。”
聂铮当然不知道围观的人在聊些什么,这一次他在甲板上仔仔细细的告诉小白各项符篆分别贴在什么地方,做什么用。事无巨细,都要说个分明。看得李素瑾在一旁连声催促。
“别吵吵,再吵吵不做了。”
李素瑾赶忙紧紧抿着嘴。
这下聂铮确认小白都记牢了以后,又反复考教数次,发现并无错处,便再一次升空。
而这一次,聂铮在半空中,不仅与船体保持相对静止,同时嘴上吩咐小白,手上则动作不停。
看得底下那些瞧聂铮笑话的人都呆滞了。
如此出神入化的技艺,如此高超的境界修为,这种神乎其神的想象力,居然能够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这是怎么做到的?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金灿灿的灌汤黄鱼新鲜出炉。
不仅令李素瑾食指大动,那些船夫伙计都集体咽了咽口水。
聂铮用元气托住黄鱼飘到李素瑾身前:“你别动手,我来操控,你先张嘴喝汤。”
李素瑾手指了指黄鱼,咽了咽口水:“不烫吗?”
“不烫。”
李素瑾也没什么淑女形象一说,聂铮更是没把她当女人,就这样凌空倾泻鱼身,那鱼肚子里的汤汁就这样流了出来。
而李素瑾,就这样站在原地,仰着头,咕嘟咕嘟两口就将鱼肚子里的汤汁喝了个精光。
喝完还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让周围那些原本笑话聂铮的人都眼馋起来。
色泽诱人,香气四溢,真他娘的好想尝一尝。
“咱们行船这么多年,都没吃过这等好东西。”
船夫中,有人说出这句话来。
那当然,有人附和,也有人鄙夷。
“他现在就算悬在空中,那也是在船上,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不翻鱼身吃鱼!”
不料此人话音刚落,聂铮操控的那条黄鱼径直四分五裂。
居然鱼肉和鱼骨已经彻底分离了!
聂铮没着急把盘子里的鱼肉端给李素瑾,而是扭头问向一脸呆滞的船老大。
“这样不犯忌讳吧!”
“没,没这一说……”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忌讳翻鱼身,却不忌讳鱼四分五裂。
“不过安公子你是如何做到利用元气将鱼切割成这样……”
“啊,用刀切的,只是利用元气让它维持原状而已。”
聂铮说得轻松,但这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手段了。
“对了,锅里还有一些,你们想吃就拿去分了吧。”
聂铮这话音一落,顿时原本还在埋汰诋毁聂铮的,立刻住了口,飞快的奔回灶台取出碗筷。
正儿八经的口嫌体正直。
李素瑾大快朵颐后很是开心,但是依然刻意板着脸质问聂铮。
“以后还把不把我抛下了。”
聂铮摊了摊手:“当时我都跟你说了,这次不带你,你都同意了,这会儿你又反悔。”
“我不管,我不记得,我没听见。”
神一般的三连“不”,聂铮无奈摊了摊手。
“你有没有不舒服,又是御剑急追,又是动本命神通拆房子。”
“没有。”
“你安心将养些日子,别当自己是个修士,快则三个月,应当就能养好了,你这样很可能什么时候又全身僵硬,到时候真遇到敌人了,你说怎么办?”
絮絮叨叨的,聂铮觉得自己快变成老妈子了。
李素瑾耳朵一闭,完全当听不见。
“还有你这胸口,垫了什么东西啊?累不累啊,你穿女装也就罢了,穿男装还刻意搞这种东西出来……”
“要你管!!”
“你没见那些船夫看你的眼神?到时候你要是全身僵硬了,又有敌人上门,你说我是顾着退敌,还是顾着你不被别人揩油?”
听到聂铮这般说,李素瑾心头一甜,只是心头甜归甜,嘴依然很硬:“那就来揩油啊,看看是谁占谁便宜。”
“……你说的真的好有道理,我实在无言以对。”
李素瑾就是个死断袖,这在聂铮心里已经实锤了。
这样的话……被揩油也是李素瑾占便宜了……
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考虑问题,那自己穿女装……似乎也不吃亏啊……
两个人在这里闲扯了一顿后,李素瑾不再搞那种站船头的行为艺术,而是聂铮去哪她就跟到哪,跟个小影子似的。
“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不行,你要是溜了呢?”
“我往哪里溜?”
“我哪里知道,反正我得看着你?”
聂铮有些无可奈何,想着李素瑾毕竟是个男人,反正性别相同,没多大关系,于是跳上船尾,就解开了裤袋,在李素瑾一脸瞠目结舌之下,对着东海放起水来。
李素瑾连忙捂脸,然后透过指缝看见那个柱状物后,才想起来尖叫一声,飞也似的遁走。
她若不害羞,聂铮倒也没觉得自己被人意淫,现在见她害羞,顿时也扭捏起来。
唉……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而李素瑾,在客舱中不停的抚着砰砰狂跳的心口。
胡萝卜……
这个死骗子。
居然骗我说那个是胡萝卜!
天天天天天天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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