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仅迟史在面临这些头疼事,聂铮也在面临。
对了。
乐永明也很头疼。
因为刚才他眼前这位“白前辈”,直接很随意的将那离垢钟丢给了自己。
仿佛这根本不是一个人人眼馋的传家宝,而是一块破砖烂瓦。
“送你了,后面别来烦我。”
这是这位白前辈说出口的话。
听听,这是人能讲出来的话?
“白前辈……”
聂铮不理。
“白前辈……”
聂铮还是不理。
“白……”
“你好烦啊,钟都送你了,你还要怎样。”
乐永明年过四旬,此刻在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面前,居然面露委屈之色。
“这个……这个……”
乐永明想说,且不论我会不会用这个东西,单是我有没有资格享有这个东西都成问题啊……
身旁那么多弟兄,这么好的法宝……
何德何能……
一旁一个名叫韦之江的修士帮乐永明解了围:“白前辈……这离垢钟虽然厉害,可是……我们都不会用,能否麻烦前辈将那道避障施展出来?”
“不能。”
聂铮拒绝的干脆至极。
“还有,不管你们谁想用,直接注入元气就行,元气越强,威力越强,至于火龙卷,那是机缘巧合,让我重新弄一次,我也办不到。”
那一夜北辽人潜伏进来纵火,被聂铮降服。
那诸多火焰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将它们统统送进离垢钟的覆盖范围内。
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将那东西送进去容易,可是凭空制造出来那种威力的火焰,需要集数人之力才行。
就算自己目前多费点心神,想想法子,也能搞出那个级别的火焰。
可是……自己为啥要这样费劲?
况且这种事最好分工配合,边上有人弄好现成的,自己直接把它们送到离垢钟内。
一个没衔接好,没准火势就会扩散,导致焚毁民宅。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件事都很麻烦,自己干嘛要答应?
所以聂铮才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
但是乐永明等人尽皆不信。
毕竟刚才那般轻松写意将离垢钟取回来的场面,可是犹在眼前。
于是这十一个人开始轮番上阵,一个个的跟聂铮寒暄示好,但聊到最后,都会把话题牵扯到离垢钟上,让聂铮不厌其烦。
到最后,聂铮干脆给自己贴了个闭耳符。
“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见了,你们随便聊。”
无奈之下,乐永明等人只好拿着那离垢钟回去复命。
……
深秋,傍晚。
天空中有隐隐雷鸣声。
卢承林站在保定城头,望向北方延绵而去的河山,神情肃然。
城下镇南军营寨已有火光燃起,星星点点,在原野上蔓延而去。
卢承林看了乐永明一眼,点了点头:“知道了。”
“可是……大帅!”
“有些事不可强求。”说完,卢承林抬头看了看天,“又要下雨了,那火龙卷再厉害,威力也会被削弱的。”
卢承林没有任何愤懑的情绪。
人各有志。
“唔……换个角度想一想,这个级别的法宝,他说送就送了,能做到这样一步,已经很难得了。你们几个人就自己研究一下吧,看看怎么用可以发挥威力。”
卢承林挥了挥手,示意乐永明等人回去休息,自己则是继续沉思起来。
自古以来,边将最招嫉恨。
所以危险根本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内部。
可是……在其位,谋其政。
自己既然将保定臣民,甚至说南楚北方避障的巨大责任担在肩上,就必须面对这些东西。
只希望……
朝堂中的那些大佬,不要出手太迟。
否则……保定就只能是孤城了。
太阳逐渐落下,夜幕悄悄升起。
保定府衙内的裴朝良,正在院中赏月,同时品着香茗。
“这卢承林果然有些本事。”
“毕竟在这里待了二十余年……”
说话之人依然是裴朝良和他的师爷。
从一开始兵临城下,到现如今那群辽狗无可奈何,如此局面,足以安定人心了。
“……那群辽狗,屠我百姓犯我边疆,不诛不足以泄愤……”
裴朝良手举茶杯在挥洒胸臆。
虽无酒,但以茶代酒,亦能展现读书人的风采。
忽然间,一阵嘈杂声传来,让裴朝良皱了皱眉。
那师爷适时开口:“是巡城司的吏员,还有水龙队的。”
“早已过了应卯的时刻,怎么还未曾安歇?”
这师爷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呃……是卢大帅的吩咐……”
这间小院忽然间就沉寂下来,夜风刮过树梢,带出些许呜呜声,让人心生寒意。
良久,裴朝良道:“哼……本官不与这粗鄙武夫一般见识……”
卢承林,逾矩了。
师爷道:“裴大人……那卢大帅前几日有打过招呼的……”
这师爷不敢把话说太透,但言下之意不表自明。
府衙中人配合卢承林,你裴朝良点头同意的。
但裴朝良不这么想,而是瞪了一眼师爷:“我答应他是不想驳了他的面子,他自己心中没点分寸吗!这种事岂可一而再,再而三?”
师爷不说话了。
谁叫裴朝良才是他的顶头上司。
忽然,保定城南又有隐约骚乱声响了起来。
这个声响这几日都会有,但根本持续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沉寂下去。
第二日就会听到卢承林将尸身挂上保定城头的消息。
“这群辽狗,真是阴魂不散,一连几日过来送命。”
裴朝良在这里鄙夷,不料那阵骚乱声距离自己所在的府衙竟是越来越近了。
“莫要引火!先分散躲好!”
北辽的语言和南楚语言不同,但是极为类似。
就仿佛现如今的东北话和台湾腔的那种区别。
他们是一脉相承的,只是在语法表达和语音语调上各有千秋。
裴朝良迅瞬间反应过来,那群北辽人竟然想要潜伏在保定城中!
真麻烦!
这卢承林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这样漏人进来,真到打起来的时候,对面里应外合,岂不是顷刻间城破?
也就在裴朝良暗骂卢承林时,突然有两个人落在了裴朝良的身边。
紧接着,便是一名南楚修士落了下来。
正是那乐永明。
这时外面声音又了过来,是南楚人自己的声音:“务必以百姓性命为重……”
这简简单单几个字,是在告诫追击的乐永明等人。
但更多的,是在提醒那些北辽人。
果不其然,刚刚落地的那两人直接就将裴朝良抓了起来,示意乐永明不准靠近过来。
裴朝良一个文弱书生,何曾面临过这种局面?
当时就被吓破了胆:“我……我乃保定府尹!辽狗!你们不敢动我!”
乐永明以手扶额,暗骂蠢货。
果不其然,裴朝良若是不出声还好,黑夜之中,北辽人没认出这是府衙很正常。
更不可能猜到他是府尹了。
他这一出声,那两个北辽人当即哈哈大笑,直接用手掐着他的脖子,就把他拽上了自己的法宝。
拂晓境御剑飞行时,想要携带两个人比较困难。
这两个北辽修士干脆就用绳索拴住裴朝良的手腕,一人吊着一只手,就这样凌空带他直往城北飞去。
……
保定城,稽仙司衙门。
迟史很窝囊,因为他正躲在稽仙司衙门中,非常没有一个曙光中境修士该有的偶像包袱。
今夜过来,是迟史的缓兵之计。
没办法,和耶律远话赶话说到那里,自己只要还想在萧渐离那里混饭吃,就得硬着头皮来。
但来了以后事态发展到哪个地步,还不是全凭自己一张嘴?
问题不大。
稽仙司衙门的一株芭蕉树后,迟史伏在那干枯的草地上。
一道炸雷闪过,发出隆隆响声,将迟史眼前的黑暗瞬间破开。
有一个人在训话,而下方很多人单膝跪地。
这样的一幕让迟史有些想骂娘。
自己是随便找个地方藏身,可似乎……自己主动送上门了。
迟史想着刚才自己的所见所闻,心中悲愤。
谈宇那家伙,哪里还算是个人?
算上自己,二十一个修士。
一个曙光中境,二十个拂晓巅峰。
根本就是刚刚打一个照面,就被那“谈宇”拍翻好几个。
黑夜之中,视线受阻,众人根本没办法做出及时应对。
即便迟史知道这肯定是那张元气大手在作祟,他也没办法应对。
只能庆幸自己早有准备,一直以“压阵”为名坠在队伍后方。
迟史揉了揉长时间不动而酸麻的大腿,不小心碰到了一旁低垂下来的芭蕉叶子,顿时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
“谁在那里!”
迟史看着原本训话之人走了过来,手心满满都是汗,心也快跳到嗓子眼了。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起风了。
枝摆叶晃的声响越来越多,主动走过来那人的疑虑也被打消了不少。
只见他手掌摊开,望了望天,喃喃说道:“要下雨了啊……”
这个人,是稽仙司保定卫所的指挥都统,邢启忠。
他往这里走了几步后,原本跪在他身前的那些人也齐齐站起跟了过来。
然后……
再一次半跪下去。
这次距离迟史近了,这些人说话的声音统统灌进了迟史的耳中。
“邢统领,做决断吧!”
“战事刚起,稽仙司护卫国门,岂可此时弃城于不顾?”
“可是娄司正已经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把人送回京都!”
“什么叫不惜一切代价?保定城破算不算在内?!娄司正不可能下达这种乱命!击退辽狗之后,我自会完成任务!”
说到这里,那邢启忠已然声色俱厉。
忽地又一道炸雷落下,惨白的光芒映照在邢启忠的脸上,满满的刚毅之色。
然而半跪在他身前的下属,面色惶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了。
就在辽军兵临城下的那一天,京城娄刚的命令刚好送到。
若是早到一天,都不至于面临这种局面!
时间如此凑巧,到底该如何抉择?
过来传令的稽仙司探子一直伫立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此时众人不说话,冷冷开口:“邢统领,你吃的到底是哪碗饭,你可要想清楚,娄司正已经下了令,你若是不听,到时候别怨我没有帮你说话。”
邢启忠冷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时此刻,保定城如此局面,我稽仙司送人出城,在百姓眼中可没那么简单!若是动摇了军心士气,你可知后果是甚?”
这名传令之人发出“嗤”的一声:“守卫国门,那是卢承林的事情,与你有何干系?”
“娄司正可亲口说过,我等可以在这种危急时刻弃城而去?!”
邢启忠这话很鸡贼,很显然任何一个领导干部都不可能把这种“犯天下之大不韪”的话说出口来。
能做,不能说。
那传令之人不住的冷笑,很显然是在怀疑邢启忠立场有问题。
邢启忠继续道:“我稽仙司本就有守土之责!你是不是在南边逍遥日子过惯了?只学会了鱼肉乡里,早忘了稽仙司成立的初衷!!”
邢启忠这话说得很重,让那传令之人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说甚!你可敢再说一遍!!”
一旁的几位总旗赶忙打圆场,一边规劝邢启忠,一边哄着京都来的传令之人,让他们都消消火气。
迟史在一旁眼珠子疯狂乱转,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非常胆大的计划。
天边又一道炸雷响过,雨终于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渐渐地,雨点越来越大,也变得越来越紧密。
这些稽仙司的人也开始相互规劝着让二人赶紧回去安歇,有事明日再说。
那邢启忠冷哼一声,甩开几名下属,扭头站到一旁,仰头望向天边的那轮明月。
目前这件要把人送出去的事情,已经在稽仙司衙门吵了近四五天了。
尤其是离垢钟带着火龙卷护卫北城门时,吵得最为激烈。
此刻离垢钟的庇护已失,傻子都能猜到明天必然要面临一场惨烈的大战。
如果非要把某人押送走不可,这个时机是最好的了,若真是打起来再走,那才大大的伤士气。
邢启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这个道理的立意就是错误的。
这可是战时!!
战时不能考虑怎样出城带来的负面影响小,而应该考虑在不带来任何负面影响的情况下,自己可以做什么事情!
出城必然带来负面影响,所以必然不可以出城!
稽仙司衙门因为那个传令探子的一番话,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邢启忠用几个心腹看住牢房,而且让所有稽仙司探子都待在衙门里不可离去。
目的就是为了确保他们不会给战事带来负面影响。
然而这样做……
没人知道他的苦心。
所以他麾下的几个总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等战事一过,若身死,那自然一了百了。
若是侥幸得存,你日后的日子……不过了?这样硬刚娄司正的命令?
深秋夜雨越下越大。
邢启忠心中凉意也越来越甚。
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一旁的芭蕉树下,一个黑影默默的爬起身来。
只见他从手中抽出点点寒芒,划破了雨夜长空,直直的捅进了邢启忠的心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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