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辰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在一个小坡上,身边只有黑马在一边埋头吃草,回头望江也没有一片舟影,更不要说什么莲儿。过江的一切情形仿佛都如同做梦一般虚幻。可是身边插在地上的寒光剑和怀里那枚玉牌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父亲和莲儿,你们究竟怎么了……”易辰喃喃自语,沉浸在前夜的回忆之中。眼前的山坡上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嘴里念念有词,话语中如当头一棒,又似醍醐灌顶一般,将他拉回到现实之中。
易辰瞧那和尚虽然年轻,但是身披红锻金丝的僧伽梨,手中紫金木鱼也是铮亮晃眼,显然不是普通僧人。于是,提起寒光剑,拽了马缰绳,便步行迎了上去。
“大师好,请问法号怎么称呼?”易辰很有礼貌地作了个揖。
那年轻和尚也立即停步,放下了手中紫金木鱼,还了一礼道:“施主,贫僧法号「无情」,瞧你面有悲色,寻贫僧可有何事?”
“是!不瞒无情大师说,在下的确经历了很多事,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想请大事指点。”易辰道。
“阿弥陀佛!”无情僧打了一句佛号,随即说道,“人世之悲,不过离别之苦,复失之痛。多悔不懂珍惜,又怪光阴短暂。”
“正是!”易辰点头道,“只一日便失家宅、至亲、好友,如今一无所有,茫然不知所措。”
无情僧用木鱼锤指了指寒光剑和黑马道:“这些是什么?是故人之物不?”
见易辰点头,无情僧又道:“不知珍惜已经有的,却始终念及已经离去的,无法自拔。何言一无所有?”
听闻此言,易辰死死盯着无情僧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只心道:“果然人如其名,是个无情的僧人。”
无情僧又问道:“你既有了故人之物,便有依托之情。可知昨个一夜天下有多少人一无所有?你是否是最惨的那一个?”
“不知。”易辰摇头咬牙,气愤转身道,“别人的痛苦是别人的,与我不相干。可是我自己的疼心却是真真切切的。”
“阿弥陀佛。这不就是施主来一趟人间要亲身感受的吗?”无情僧双手合十,面带笑容,“人生短短数十载,爱恨别离日复一日。无悲无喜乐,无离无合欢。如果施主不喜欢,那就随贫僧走。”
“走?去哪里?可以不让我难过?”易辰问道。
“西方极乐,无悲无喜,无是无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情僧说道。
“我……我不要!那多没意思。”易辰想了想道。
此时,无情僧突然哈哈大笑道:“施主,来人家短短十几年,倒是把凡人的劣根性学了个周全。”
易辰好奇问道:“什么是凡人的劣根性?”
“趋利避害,喜新厌旧,失而心悔,得而不惜。”无情僧缓缓道来。
“大师尽讲这些我听不懂的,我是来求教大师指点何去何从的,大师不问我苦痛从何而来,告诉我怎么做。却在这里说些无关的话,装高深讲些有的没的,在下告辞!”易辰拉着马缰便要上马离去。
无情僧用手一指北面道:“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你知道会到哪里?遇到什么情况吗?”
易辰道:“我又没去过,怎么会知道?”
无情僧又将手指向东面道:“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你知道会到哪里?遇到什么事吗?”
易辰道:“我也没去过,自然也不会知道。”
无情僧笑道:“既然哪个方向你都没去过,也不知道是福是祸,那何去何从的抉择真的重要吗?现在对你来说,其实选任何一条路都是一样,都是一条未知路。”
易辰坐在马背上,回头熟视了无情僧良久,突然抱拳,笑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你悟了?”无情僧道。
易辰俯身摸了摸黑马道:“既然选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那选择就不重要。随遇而安。道路如此,人生亦如此。”
无情僧双手合十,哈哈大笑道:“阿弥陀佛,施主果然悟了大半。”
“那剩下的?”易辰问道。
“去吧,随缘而去。路上自有收获。你我有缘再见。”无情僧说着便拂袖而去。
易辰一愣神的功夫,见那无情僧已离自己百米之远。“大师稍等,我还有事……”易辰急忙打马缰追上去,可无情僧却不回应,自顾自地在前走。
易辰突然想起一事想问无情僧,于是两腿一夹马肚,黑马立即飞奔起来,冲着无情僧而去。不过无论飞驰,黑马都无法追上无情僧,于是一人一马自东向西,追了半天,犹如万年前的「夸父追日」,眼睛无情僧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黑马一声嘶鸣,埋头啃着地上的青草。而无情僧早已消失不见。
易辰埋头看着累得跪倒吃草的黑马,又看了看远方,突然喃喃自语道:“趋利避害,喜新厌旧,失而心悔,得而不惜。”
于是,易辰索性把剑往地上一插,抱头仰面躺倒在地,等待黑马吃草休息。半响后,黑马吃饱了独自,站了起来,易辰跟着翻身上马,摸了摸马鬃道:“黑马黑马,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由你决定,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
黑马似乎通人性的点了点头,然后嘶鸣一声,调头朝着东北方跑了起来。
又过了十几里地,易辰觉得腹内饥饿,可是兜里却只有几个铜板,正犹豫间,忽间前面来了几十个人,有推着车,有牵着马,像是一个赶路送货的车队,皆是一群青壮年纪的男子。
于是,易辰摸了摸咕咕乱叫的肚子,打马迎了上来,拱手道:“各位大哥,此处向前是什么地方,可有饭馆驿站?”
一个领头的男子道:“往前面过了山谷,走两里便是余晖镇,可是现在却过不去。”
“这是为何?”易辰好奇道。
“实不相瞒我们是往盛京送货的车队,只因今天这山谷间有一匹青皮巨犀挡住去路,我们试着驱逐它通行,没想到刀剑砍不动它的蛇鳞,反被他吃了两匹马。这不大家只能推着车往回走。”
“原来如此,多谢大哥。”易辰皱了皱眉,拱手道,又摸了摸自己憋憋的肚子。
“等等兄弟。”那男子一眼瞧见易辰手中的寒光剑,便道,“看兄弟应该是个练家子,手中这把剑可非凡品,或许能刺穿那青皮巨犀的皮囊。可不可以助我们除了那巨犀,让我们不误了行程,我们必当重谢。”
“我?行吧,那我试试吧。”易辰第一次听说巨犀挡道,心里也没什么准备,看他人有求便勉强答应了,只不过此时他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咕直叫。
“兄弟,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来来,我们车队有吃有喝,你先饱食一餐,在帮我除了巨犀。”那男子急忙招呼其他人停了车马,一群人索性就地起灶,就地做晚餐,从车上拿了食物和酒水,野炊起来。
易辰空着肚子也顾不了什么面子,便翻身下马帮忙,侯在土灶边。不一会就肉香扑鼻,众人在地上围坐一圈,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易辰也和这一大群人渐渐熟络,得知领头的男子叫杨义,老家在南安郡西北部的潭县,家里开了一家小镖局,常常帮人运输一些不太贵重的大件物品,和一帮兄弟混口饭吃。这次是有富商托他们将五百石粮食,从楚河运到盛京。不想在山谷里遇上了巨犀,无法通过。
刚吃了没多久,只听得周围的马匹像惊了一般,不断嘶鸣,不顾缰绳的牵扯,一个劲的想逃离。
又看见前方,尘土滚滚,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烟尘中,带着蹄踏大地之声,哞哞吼叫着,想他们冲来。
“不好!那青皮巨犀,闻到肉香朝我们这边来了!”杨义大惊道。
“犀牛不是食草为生的?怎么会被烤肉吸引?”易辰还不解地问道。
“这怪物连马都生啃,别说烤肉了!”杨义说道。
情急之下,众人纷纷扔了手中的烤肉,就准备解马绳逃跑,不过混乱之下,马匹相撞,货物散落,现场一片狼藉。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易辰既以吃了喝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何况已经答应了杨义要试着对付青皮巨犀。
于是,拔起插在地上的寒光剑,准备和巨犀一较高下,对杨义等人说道:“杨大哥,你们有没有粗麻绳,你们作个陷阱,先绊倒那蠢物。”
“快拿粗麻绳!”杨义嘴中喊着,手里翻箱倒柜,不一会就从马车上找出来一大捆粗麻绳,十几个人拿着麻绳的两头,分左右跑开,最终一口气将这条粗麻绳牢牢绑在两边的树干上。其余众人松开缰绳,将马车牵得远远的。独留一个大土灶和一地香喷喷的烤肉在原地。
眼看着最后一匹马被刚刚牵走,那只青皮巨犀就已经倒了跟前,眼看足有三人高,体长数丈,宛如一睹高墙,又像一块巨石,以千钧之势奔来,一脚踩到了一根拦路的麻绳之前。
不过这巨犀也许是眼色不好,两端系在树腰上,足有半人高的粗麻绳,它愣是没看见一般的绊了上去。
众人都以为这一个绊子会让它重重地跌倒在地,所以摩拳擦掌准备一拥而上。却不想树旁有人惊叫:“快闪开!”
原来,青皮巨犀被麻绳一绊竟然没有收到任何阻碍,反倒是两颗大树晃了晃,被连根拔起,带倒在地。真可谓一力降十会。
两旁的人纷纷躲避,避免被倒落的树木误伤。个别胆小的已经骑上马,准备打马鞭逃离。不少车也翻了,人也伤了,狼狈不堪。
而那青皮巨犀止步在土灶之前,顶着一人高的犀角,闻了闻跟前的灶火,被火焰的高温烫了一哆嗦。随后一口咬住地上已经烤熟的一整块香肉,嘎巴嘎巴旁若无人的自顾自咀嚼起来。
机不可失,易辰提着寒光剑,从石头背后一跃而起,手中挽起一朵剑花,紧接着犹如满天花雨倾泻而下,不过所有的剑势落点都在青皮巨犀脖根的薄弱之处。
只听见巨犀一声惨叫,寒光剑的剑尖避开了厚厚的犀皮,刺入脖根的肌肉里。不过青皮巨犀的肌肉异常坚硬,才刺入半分就再也无法深入,而它也没有因此倒下,反而涨红了双眼,身子往一侧扭动,一击势大力沉甩身,将易辰连寒光剑一起甩飞出去,同时也将自己身上的一片犀皮扯飞。
此时,易辰心想不好身后一块巨石,如果撞上一定会粉身碎骨。一个黑影掠过,是杨义从边上窜出,一把从侧面撞到易辰。有了杨义的卸力,易辰跌跌撞撞地在草地上翻滚了两圈,才不至于重伤。
只见瞪大了血红双眼的青皮巨犀,猛得低下头,后蹄一蹬地面,扬起一阵尘土,冲了过来,一人高的犀角直指易辰胸口。
易辰手中寒光剑开始剧烈颤动,整把剑化作一朵巨大的白色剑花,缓缓盛开,有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巨犀的整个身体笼罩在其中。「祭春花」可以将一切蛮力化解于无形,可是易辰年轻,功力尚浅,无法完全发挥。碎了化解了青皮巨犀绝大多数的冲击力,可依旧被犀角带到,寒光剑脱手,翻滚着摔倒到一边。
青皮巨犀岂肯善罢甘休,再度低头,准备第二次用犀角袭击眼前这位少年。可就在此时,一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易辰定睛一看,自己的黑马领头跑在第一个,身后是数十个全身黑铁甲,手中拿着长枪蛇矛的重甲骑兵。
为首青年将领二话不说,催动胯下战马,提着宣花斧,便朝着青皮巨犀的脑袋砍去。火花迸裂,虽然犀皮厚重,没有明显的外伤,可是巨犀依然踉跄了两步,有些头晕地摇了摇脑袋。
其他的骑兵也紧随其后,瞬间展开阵法将巨犀围在中间,他们或用蛇矛突刺,或用长枪在巨犀脚下使绊。而巨犀也是狂怒着四下乱撞,双方缠斗了一炷香左右,易辰和杨义他们根本插不进手只能远远的看着。
终于,青皮巨犀一声惨叫跪倒在地。年轻将领命令手下,取了几条厚重的镔铁锁链将它四肢紧紧绑住,无法动弹。
此时,又有一支大部队正在靠近,一群全身铁甲的士兵,推着一辆盖着黑布的大马车向他们驶来。年轻将领命令手下将黑布揭下,原来是一个玄铁打车囚笼,一群士兵卯足了劲,吭哧吭哧地将青皮巨犀用锁链拖拽着锁进了铁笼中固定。
见巨犀被制服,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杨义赶紧迎上前去,对着年轻将领抱拳称谢。
“抱歉,给诸位添麻烦了。”年轻将领反倒给杨义等人抱拳赔不是,说道,“我军班师途中,遇到一支南诏国进贡的人马,说有一只珍奇的青皮巨犀在半途逃脱。沿路又有不少农宅良田遭到损毁,所以一直在沿途追寻。今天终于将它拿下,各位受惊了!”
“幸亏将军来得及时,不然大家可真的要招灾了。”杨义说道。
年轻将领指了指那匹黑马道:“不知此马是谁的坐骑,好生灵性。亏得有它领路,我们才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杨义笑着将手引向易辰道:“这黑马不是我们车队的,是这位小兄弟的。”
“哦?你们不是一起的?”年轻将领说道。
杨义点点头道:“路上偶尔遇见,这小兄弟也是仗义,助我们对抗着青皮巨犀。”
年轻将领大笑道:“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过青皮巨犀刀枪不入,小子你未免有些鲁莽了。”
“呵呵,将军这少年可了不得,今后必然是大英雄,尤其是他手中的宝剑,还削掉了巨犀一块犀皮呢。”杨义抢先说道。
“哦?什么宝剑这么厉害?我来瞧瞧。”年轻将领好奇地翻身下马,凑到易辰跟前,瞧了寒光剑一眼,便道,“小子,你与「南安第一剑」林将军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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