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回去么？”尽力克制自己的涌到眼角的泪水，声音忍不住颤抖。
“是啊，”她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要回去咯！”那么有活力，那么开心的样子。
“可不可以不走？”
“不可以哟。”天边的晚霞映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出不一样的光彩，似乎是比所有时候更加动人——她的眼圈隐隐有些红润。
“为什么！”
“因为……”她俏皮地眨眨眼，“因为时间到了，克莱尔自己就会消失的哟，这是早就定好了的。这是我和卫腾早就说好了的哟！”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为什么？”她手指轻轻抵住下巴，眼珠转了转像是在思索，随后又露出那个天真烂漫的微笑。
“因为我不是人类啊。”她微笑着，“因为我不是人类啊，”她手捂着心口又说了一遍。
“我是被制造出来的实验品，一个会自己溜出实验室的实验品。”
“我没有心跳。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我这份喜悦到底是不是爱。”
“还记得你带我去图书馆的那一天么？”
我点了点头，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那一天我真的很开心，真的。”她凑近过来，“准确说，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
“那一天我看了好多好多书，虽然可能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书我都没来及看。”她吐了吐小舌头，“嘿嘿，不过有一本书我真的很喜欢。”
“我不是人类。”她又重复了一遍。
“人类会追问自己，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我是谁。”
“我是克莱尔，我是卫腾最爱最喜欢的克莱尔，是卫腾唯一喜欢的绝不可能有第二个的克莱尔。”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抹掉我脸上的泪珠。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从来不怀疑我是谁。”
“可是谁是我呢？”
“如果哪一天，储存在芯片里的记忆被清除了，我还是卫腾最喜欢的克莱尔吗？”
“如果，如果哪一天，我的系统被修改了，我不再是活泼可爱的，我变得阴暗，我变得狡诈，我还是卫腾最喜欢的克莱尔么？”
“如果哪一天，我的芯片我的一切被移植进了新的身体，我没有了长长的头发，”她俏皮地摇着脑袋，展示着她的长发，“当然或许也不会再是飞机场了！”气鼓鼓地鼓起腮帮。
“可是，我还是克莱尔么？”
“所以谁是我呢？是存储着我所有记忆的那个小小的芯片，是控制着我的一举一动的那个终端程序？还是我这副躯体？”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啊，因为我不是人类。”
“为什么！”啊，我不争气的泪水，真的是，真的是差劲极了。
“我去找爸妈，我去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克莱尔，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一把攥住她纤细的胳膊，攥得指节发白，仿佛我一松手她就会溜走了一样。
“我跟你一起回去，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要。”她斩钉截铁。
“为什么？”
“因为……”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最后的样子！”
“会很丑的！没化妆，瘦骨嶙峋的。”她抬起头，脸上挂着笑容，“而且，我最不喜欢哭鼻子的卫腾了，我会不放心的，会舍不得的。”
“卫腾，”她突然抬起头，“答应我好么？”
“答应我，不要想着复活我。”
“卫腾，”她的语气突然低落下来，“如果哪一天，我的系统，我的芯片，包括我的躯体都被复制出了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来，那么谁是我呢？”
“我是我？她是我？还是我们俩都是我？谁是你最爱的那个克莱尔呢？”
“不要复活我好么？因为我也不知道活过来的那个是不是我，如果要是我知道，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孩替代了我的位置，被卫腾独一无二宠爱着，我一定会被气死过去的。”她笑嘻嘻的，“不过，如果要是你能遇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一定会祝福你的，一定。”
“因为，我也最爱最爱着卫腾啊。”
她凑到我的耳边。
“最爱你了。”
我刚想说什么，嘴唇就被两片温柔堵住了。
她也哭了啊。
真是的，还说自己没有心跳。
“卫腾！我最喜欢你了！”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那个下雨天给我吃鲷鱼烧的卫腾，我最喜欢了。”
“那个陪着我一件一件挑衣服的卫腾，我最喜欢了”
“那个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手把手教我做西红柿炒鸡蛋的卫腾，我最喜欢了。”
“那个带我去图书馆，陪我看好多好多书的卫腾，我最喜欢了。”
“那个……那个给我画画，教我画画的卫腾，我最喜欢了。”
“那个什么卫腾我最喜欢了。”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喜欢你枕在我肩膀上睡觉的样子，喜欢你画画的时候认真的样子，喜欢看你打工的时候被训得体无完肤的样子，喜欢你被薇薇捉弄，笨笨的样子……”
“我最喜欢你了……”声音在颤抖。
“我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她的眼眶有些泛红，“好想好想一直在你身边啊……”
“当个挂件也好，就挂在你书包的拉链上，陪着你上学，看着你学习，看着你遇见幸福，看着你娶妻生子，陪着你变老。”她吐了吐小舌头，泪水顺着眼角贴着脸颊缓缓滑落，声音却变得轻盈而欢快，像是真的看到了那样的场景。
“或许我能陪你，比你的孩子更久呢。”克莱尔调皮地笑了笑。
“可是啊，”
“卫腾，我们分手吧。”
“我不喜欢你了。”
“我最讨厌你了。”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
为什么……
游乐场里的喧嚣似乎在渐渐远离，橙黄的晚霞的光彩逐渐变得模糊，我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卫腾……我爱你……”似乎是从天边传来的声音，我听得隐隐约约却直入心扉。
为什么。
我应该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可是为什么？
她没有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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