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哥哥
羽生弦无力地躺在床上，在回忆中汲取着些许快乐的时光。病房外的阳光明媚可爱，看起来又是一个与他无关的晴朗天气。
他并没有注意到瘦削男人的到来。
“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羽生先生，我听说大区东边开了很多的花，很漂亮，不想去看看吗？”
虽然知道对方是出于好意，但是对于羽生弦而言，这样的建议简直无聊到近乎讽刺的地步。弦好奇地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来者体型清瘦，虽有些腰弓背屈，但看上去却并不像是一位身材矮小的人。男人深陷的锁骨上凹几乎可以装下一缸金鱼，白灰色的头发和笼罩全身的白大褂让他看起来像是刚从漂白剂里捞出来似的。他的下巴和鼻梁更是尖的吓人，活像是一只乌鸦，眼睛更像，弦这么想着，世上有白色的乌鸦吗？
但还没等他多想，右手便已经自觉地将袖管向上拉起，露出自己枯木一般干瘪皱褶的手臂。弦时常好奇自己布满针孔的胳膊上到底还能抽出来多少血？记忆中的手臂长得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我好像是一根躺在床上的干柴火，他自嘲般地想，脸上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请吧。”
男人微笑着点头，接着熟练地从口袋中取出止血带和采血管，短暂的刺痛之后，泛着紫红色的血液顺着针管缓缓地流向瓶中。弦默默注视着自己的血液从身体中流出，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口唇一阵干涩，“今天我需要做什么检查？”
“检查？你的血象已经没有问题，今天只需要复查一次确诊，你就不需要再住院治疗了。何不回家陪伴你的妹妹和弟弟呢？”
数秒之内弦的大脑都仿佛宕机了一般，男人说的话在脑海中久久回荡，震撼着他的心灵。然而过了好一会他才从那张瘦削脸上灰白的笑容读出这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心中燃起的那一霎那希望仿佛火柴般飞快地熄灭。“请别把我当成开玩笑的对像，这并不好笑，不论是这种病还是……”
还是我的那些遭遇，弦本就不多的好意顿时烟消云散，他略显恶心地皱皱眉头，将脸别了过去。血已经抽完了，他不想再和这个家伙有任何交流。
在听到弦说的话之后，男人轻笑两声便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随着最后一声闷响，病房的门也被关上。这里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好了，只需要我一个人……弦抱紧自己胸口的被子慢慢阖上沉重的眼皮，妹妹、弟弟，自己何尝不想回去陪伴他们呢？我……
等等？
妹妹和……弟弟？他为什么会知道？除了唯以外，阿秋和阿玉都没有来过这里，他怎会知道我有弟弟？弦的困意一下子惊飞到九霄云外，恐惧如同黑幕一般笼罩心头，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掀开被单，“等一下！”
“啊，羽生先生，看起来你的脑子转的还算快嘛？”
弦起身的一瞬间，男人那张瘦削尖细如乌鸦般的脸庞就重新出现在视野中，他就像歇息在电线上的乌鸦一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边发笑，一边随着笑声微颤。“你比我想的要聪明那么一点，至少我喜欢你的反应，省去了我不少解释的时间。”
“你不是医生……对吧，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家人？”弦拼尽全力让自己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威胁性，就像是所有试图在猎犬面前保护自己幼崽的麻雀一般。然而男人脸上不曾消失的笑容让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个白痴一样傻，就凭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恐怕真的连面前这根瘦成棍子的男人都构不成“威胁”。
“嘿嘿嘿，别太紧张羽生弦先生。或许我是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那么一点。”男人伸出右手在弦面前比划着“一点点”的手势，他轻声安抚着弦紧张的情绪，乌鸦般的面庞上一对棕灰色的眸子频频闪动，“但这并不代表我想对你或者你的亲人做什么坏事，我想帮你，帮你离开这个地方，你难道真的喜欢医院里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
“那你想要什么？我没有钱可以给你……”世上不存在免费的午餐，无偿的东西往往代价最为恐怖。弦只知道这里经常会有一些外面医疗机构的人过来寻找实验对象，一般来说他只需要按下警铃自会有保安过来将他轰走。但他不敢，至少这次不敢。然而仅仅是坐立也让弦感觉胸闷气短，他的喘息时间一次比一次更长，但视线却不曾离开过男人的眼睛，那双乌鸦般的眼睛让他深感不安，“请……请你走吧，我虽然住在这家医院，但是我并不富有，这些治疗的费用都是我妹妹……”
“都是你的妹妹羽生唯挣来的，每年接近两百万的住院治疗费用，你就不好奇她到底从哪来的那么多钱？” 这个话题似乎正和男人口味，他立马打断了羽生弦的话，男人身体前倾将头靠近弦的脸，棕黑色的眼睛宛如乌鸦般灵动狡诈，“哦，看起来她没告诉你，你就不担心她走上什么不归路？”
难道唯她？弦疯狂地反驳自己大脑的想法，“不，不会的，唯才不会做坏事的，她说那些钱是打工和奖学金，那孩子是不会……”
“你还真信啊？亏我还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家伙。”男人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你说奖学金对吧，那你知道她在哪里上学吗？”
“守夜人……学院。”对此唯并没有对自己隐瞒，弦也知道那里是培训[钟塔]基地的守夜人、对抗Disaster的地方，但其他的……
“没错，那你应该也清楚那里是什么地方对吧，我就不多废话了，猜猜你妹妹一年的奖学金是多少？”男人看向弦充满疑惑的眼睛竖起两根手指，“校长奖学金和全校综合成绩前十的学院奖学金，加起来接近有两百万，相当于一名A级钟塔守夜人一年的工资——同时也意味着你的亲妹妹羽生唯在做着A级守夜人的工作来保全你的性命。你见识过Disaster的不是吗？她拿自己的命来换你的。”
“可是灾厄污染这种疾病是没有尽头的，它没有平台期，没有缓解期，直到你死为止，它都会一直恶化下去，因而你的治疗费永远都在增加。前几年你妹妹能赚的钱除了能供你治病以外还可以偶尔买点好吃的，改善改善生活，这笔钱也可以让她把你余下的一双弟弟妹妹照顾的很好，住的地方也没有现在那么差。我想她最近应该和你说过搬家的事情吧？也叫你别太担心？”
见羽生弦不语，男人继续发出一声轻笑，并从怀中拿出几张清单，“这是你去年的治疗清单，再对比一下前年的，再之前的，算了你自己看吧。每年都在涨，羽生先生，而且涨幅每年都不低，不出所料今年你妹妹的‘奖学金’就会够不上你的治疗费了。若你付不起费用，医院也不是什么做慈善的地方。说得好听点，劝你去底下的小医院保守治疗，说的难听点，死在别的地方去。可你了解你的妹妹，嗯？羽生唯是一个倔强到顶点的女孩，而你是他最后的几个亲人之一，她绝对不会放弃你的，那么再给你看看她的体检单好了。”
男人一连串的话语宛如炮弹般重重落在弦的胸口，他感觉呼吸愈发短促，短暂的缺氧让他的大脑开始不停地胡思乱想。弦痛苦地扶住自己的额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的满是红色的体检报告单让他回想起什么满是血色的场景，天旋地转，弦注意到最后一行加粗标注的特殊事项。
“严重低血糖，反复发作多次，注意随诊。”
“啧，你还是赶紧躺下吧，如果你死了我可是会很伤心的。”见弦的状况不妙，男人的手稳稳地扶住羽生弦的肩膀帮助他重新躺下，“我刚刚说过了，我并不想伤害你和你的家人。我了解这些消息的目的是为了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的妹妹是个聪明且坚忍的孩子，换句话说，就是个死脑筋，如果你不去管她，她可能真的会死在为你筹集治疗费的路上。据我所知她已经开始接触赏金猎人了，就是地下狩猎灾厄赚取赏金的那种，又脏又危险，被查出来铁定会丢掉守夜人学院的学生资格。现在所有的局面都摆在你面前了，一个处于极度危险状态还不愿停手的妹妹，一双毫无自理能力的弟弟妹妹，你自己重病缠身连起身都是问题，大笔的医药费压在你那随时可能崩溃的脆弱家庭身上，你真的觉得你的妹妹还应该替你承担这些吗，你觉得她可以承受的住？”
男人又笑了笑，轻声在羽生弦的耳边灌下最后的毒药，“还是，你想重新站起来，带他们去看看今天盛开的那些花？”
“你到底是什么人？”海一样的信息差压垮了弦最后的防线，他现在对于这个陌生的男人只剩下无穷的敬畏，弦在夹缝中挣扎着喘息，“我不明白，医院里被灾厄感染的人多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找上我？”
“我的话，你叫我唐就可以。至于为什么选择你，我想想，你知道异能者是怎么诞生的吗？”
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些……”
“简单说吧，目前为止
公认的方法只有两种，一，异能者之间诞下的子嗣几乎全是异能者，也就是垂直传递，现在政府很鼓励这种做法，毕竟异能者在社会中还是占少数，而对抗灾厄需要大量的异能者士兵；二，像你的妹妹一样直接被Disaster感染，过程最为痛苦也最为直接，这样产生的异能者往往能力强大，但风险也最高。感染你妹妹的灾厄非常特殊，因而唯也被赋予了极为强大的能力，现在能明白我为什么找上你了？”
“难道你们……可以把我转换为异能者？”弦震撼的语气中不仅仅包含了惊讶，他勉强地抬起自己千疮百孔的手臂，随后再次将视线对向眼前的男人。“完全正确，羽生弦先生，完全正确。”自称唐的男人轻轻鼓掌，乌鸦般的眸子闪烁宛如反光的刀尖，“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那我也不遮遮掩掩了。救你一命可以，而根据我的推算，你转化之后大概率会成为高阶的异能者。在此之后我会保障你和你家人的生活，你亲爱的妹妹也不用每天忍饥挨饿还要四处做着危险的工作为你筹钱，当然，你也是时候接过本不应该担在她身上的重担了。”
“成交吗？羽生弦先生？”两人目光相对，弦注视着男人的眼睛。是啊，唯已经足够努力了，她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一直以来都是我拖累了她，即使在那场灾难中我也是个没用的哥哥，父亲也好，母亲也好，最后连唯也是，我没能保护任何人……抱歉了唯，就算我知道这是个绝对不可以妥协的恶魔交易，但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保护你而已。
至少，至少请让我尽我的责任吧！我的性命！你拿去好了！
“成……成交！”弦的目光坚定无比，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是否有一点哥哥的样子了。面前男人的表情告诉他自己已经完全落入陷阱之中，即便如此，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成交。
“那么请你收下这个，这个是试用品的‘菲尼克斯’，”说着男人兴趣盎然地取出一枚精致的红色药剂交到弦的手里，“你也可以叫它凤凰，意思差不多，意味着涅槃重生。试用品的药效大概在半个小时左右，直接朝着身体按下去就可以了，虽说可能有点副作用，但它可以让你坚持到我们约定的位置。等你决定好了，就去大区东部的樱花园找我，随时恭候，我亲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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