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熟悉的、像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时,站在原地的巴泽尔倍感迷茫。
一颗颗金色的曳光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掠过了自己的耳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苏联红军一边高喊着“乌拉!”,一边奋不顾身的朝着德军的防线冲锋,但很快他们就像一簇簇被收割的麦子一般倒伏在了冰冷而血腥的废墟街道上,但不久之后还会有一群像他们一样的人会毫无意义的死在这条路上。
“Feindliche Panzer! Angriff!”
一声德语从他身后响起,只见在街道的尽头中缓缓驶来了一辆IS-2重型坦克,在它的身后则是成群的红军士兵协同跟进。
两门Pak-40反坦克炮不知疲倦地向坦克开火,但是却无法延后这台钢铁巨兽前进的步伐。眼看它的履带马上就要碾过自己时,巴泽尔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挪动哪怕一寸的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将炮口对准自己。
在它火光乍现的一瞬间,满身冷汗的巴泽尔醒了。
他躺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瞪大得好像要把天花板瞪穿了一般。这一段回忆给他带来的恐惧与压迫丝毫不亚于亲身经历时所带来的感觉。
当他渐渐缓过神来时,病房内的暖气驱散了冷汗所带来的些许寒意,理智重新夺回了思想的高地后,眼前陌生的环境与远方零零散散的爆炸声也在时刻提醒着巴泽尔现在还在打仗。
“我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躺在病床上的巴泽尔意识到了自己受的是重伤,否则自己醒来时看到的应该是战地救护站的木制天花板,而不是病房内充斥着暖气的后方医院中。
当他试图从床上坐起来时,胸腔与四肢的伤口仿佛在同一时间对巴泽尔发出了尖叫一般,告诉他此刻的身体正处于负伤与疼痛的糟糕状态。
当他扭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面镜子中的自己时,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确切的说是他自己仅剩的一只眼睛。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镜中的自己的脑袋被缠上了一大圈绷带,而被绷带覆盖的左眼处则留下了一滩殷红血迹。
“该死....医生!我需要医生!”
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卫生员应声赶来。
“巴泽尔先生,你现在伤得很重!”
“但是前线的士兵需要我!我必须回去!”
“我知道,我能明白!”卫生员不断地安抚着巴泽尔,“但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铁血一时半会不会再来了。”
“结.....结束了?”巴泽尔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
“是的,两个小时前,在我们的反制炮火之下铁血的炮火打击提前结束了,然后它们又对我们发动了进攻,但是都被击退了。”
“那...伤亡呢?”
“五人阵亡,三人受伤。”卫生员顿了顿,补充道,“都是在炮击中产生的。”
闻言,巴泽尔缓缓放平了脑袋,沉默地盯着眼前的白色天花板,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卫生员见他已经不再有过激的动作倾向时,对她留下了一句“好好休息”的嘱咐后便去照料起了其他伤员。
可他丝毫没有察觉到的是,当自己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床上的巴泽尔与他那挂在床尾的西点军校的厚外套一同消失不见了,唯有距离病床不远处的那扇窗户在来回摇曳。
“巴泽尔上尉?您不应该是在.....”
见到了本应该在病房里修养却如同没事人一般随意走动,而且还变成了一个独眼龙的巴泽尔,这名勤务兵很是惊讶。
“没时间解释了。告诉我,那个指挥官在哪?”
见到了巴泽尔这副刻不容缓的样子后,这名勤务兵不得不把他那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然后告诉他:“指挥官在办公室里。”
巴泽尔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只好让勤务兵带自己过去。
啪——!
“听着指挥官,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晒色!”
“长官,发生了什么?”一旁还未离去的勤务兵在见到了巴泽尔咬牙切齿的神情后也是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有,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进入!”说罢,巴泽尔便把门猛的一摔,并且从内部将房门锁上。
巴泽尔并不打算要向那名勤务兵解释些什么,而且不仅是他,这间办公室内所发生的一切他也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
眼前的这位指挥官此刻正瘫坐在办公椅上,右臂无力地向下垂着,手中还握着触发了空仓提示的M1911手枪,血液与脑浆混在一起的味道正弥漫在整个房间中。
地上还散布着许多被子弹击碎飞溅出来的碎骨与残余脑组织,它身后的落地窗已经被百叶窗遮挡,能照射进来的光不过寥寥几缕。而正是这几缕微弱的冷色调光线将这具尸体的大致轮廓呈现了出来。
阴暗的环境搭配上具有强大视觉冲击的事物时,倒也营造出了一种诡异的氛围。
“你这个懦夫!.....”碍于外面可能会有人听到的原因,巴泽尔并没有骂的太大声。
他走过去取下了手枪与办公桌抽屉中的子弹,然后拿走了唯一一把能够打开办公室门的钥匙。
在这场战斗结束之前,绝对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指挥官畏战自杀的事实,否则到最后的那个输家只会是自己!
咔嚓!
巴泽尔一脸担忧地锁上了房门,他不知道自己编出来的理由是否能够让那些在战场上保受苦难的士兵信服。
“谈判的结果并不理想,对吗?”
清冷的声音突然间打断了巴泽尔的思绪,扭头便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的416......或者说她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应该在前线.....”
“是我把你带回来的。”416直视着巴泽尔剩下的那一只眼睛,“战地卫生员自己也受伤了,若不是我,你也根本没机会站在这里。”
见到眼前的巴泽尔陷入了沉默后,打量过了巴泽尔的416继续问道:“你在里面谈了什么?”
“......”
巴泽尔的眼眸微微下垂,以往清澈明亮的碧色眼瞳却在此刻显得有些黯淡,眼神中在不经意间闪过了一丝疲惫与不安。
416看到了。这是她与巴泽尔在塔科夫中处于更加艰难的境地时也不曾见过的眼神。
在她的印象中,巴泽尔无时无刻都在向他人透露着一种铁血军人与优秀领导者的形象与气质,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与他在塔科夫中艰难求生的经历远比在这里要更加绝望与压抑。
可即便如此,巴泽尔却始终能够保持着超乎于常人的冷静与及时判断的能力,这让任何曾经与他并肩作战过的都会下意识地去依靠他,并对他抱有相当大程度的信心。
可他们往往都会忽略一点,那就是巴泽尔也是一个普通人,也同样会有喜怒哀乐的情绪,也同样会感到劳累的普通人。他不是一台战争机器。
所以在此刻,416明白了。
巴泽尔并不怕敌人指向自己的枪口,却害怕看到士兵失望的眼神。
望着面前沉吟许久却迟迟没有开口的巴泽尔,416自己多少也猜到了些许缘由,“算了,既然结果都已经是那般不尽人意了,那么说出来也毫无意义,倒不如早点回到前线那边。大家需要你。”
知道她已经给出台阶的巴泽尔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朝着指挥部门外的方向走去。
但416并没有立刻跟上。
她转头凝望了一眼指挥官办公室的房门,从门缝中隐隐透出的血腥味让她已经大概猜到了里面发生了什么。
“是他杀的吗?”416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个疑问,但她马上摇摇头将其打消了。
因为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傍晚,一直困扰着阵地上所有人的风雪再次进入了一段短暂的停息当中,之前总是被厚厚的云层所遮挡的太阳也在落山之前向这片大地上饱经风霜的生灵们撒下了最后一丝余晖,似乎连它也觉得他们的生命就如同蝼蚁一般轻易消逝。
但对于他们而言,太阳的出现恰恰是希望出现前的征兆,仿佛预示着他们将挺过这一段煎熬的时光,最终迎来光明的新生一般。
巴泽尔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久违地感受到了来自于太阳的温暖的他竟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手中的那台还未调试完成的无线电台。
拉回了漂然在外的思绪后,原本充斥在全身上下的疼痛与疲劳似乎在这一刻被缓解了不少,紧张与不安的情绪也被以往的理性与冷静所取代。
他将目光重新移到了记录着格里芬各个无线电台的频率的笔记本上,然后轻车熟路地将无线电频率调到了相对应的频率上。
——“滋——....滋滋——.....”
无线电的电流声通过广播传到了阵地上每个人的耳边,广播声音传不到的地方也有分配的无线电台,以确保阵地中战斗人员的最大协同性于增援能力。
所有人在听到了这一阵来自于后方的声音后都一下子打起来几分精神,纷纷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漏了那些重要信息。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待得太久了,对一些来自于外界的信息有着极为迫切的需求。
——“各位仍坚守在阵地上的同志们,你们好。这里是巴泽尔上尉。”
——“就在一个小时前,格里芬总部的人已经派人将指挥官接走,在临走之前他曾对我承诺过,他会尽可能地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支援,帮助我们支撑到支援部队的到来为止。”
“该死,这家伙是在开玩笑吗?”几名围在电台旁的士兵纷纷抱怨起来。
他们当然不会相信巴泽尔的这一番听起来轻飘飘的说辞,如果几句口水话就能说服他们继续跟铁血拼命,那他们这辈子就算白活了。
像这样相同的情景也开始在其他地方纷纷上演,随着巴泽尔的讲话时间越长,他们就越是抱怨,直到他们逐渐演变为了对那些坐在办公室里面的高层的咒骂,就连同样关心着自己命运走向的战术人形们也不禁为此而担忧。
因为当有人开始讲这样的话时,他们基本上都能猜到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但是很快,后方后勤部队的到来让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安抚了下来,咒骂与抱怨的声音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接连不断的欢呼声。
——“相信后勤兵所带来的东西会比我的话更具说服力,而此刻你们也会明白,格里芬并没有抛弃我们,相反,他们会一直支持着我们战斗下去。为了表明我愿意与你们共同战斗到底的决心,我将会接替指挥权,作为带领你们的指挥官继续战斗下去......”
巴泽尔在战地指挥部中不知讲了多久,直到喉咙出现了轻微嘶哑与干疼之后,他才不得不放下麦克风。
“不得不承认,你的办法确实很有效果。”416站在观察窗边向外望着。后勤兵除了送去许多替换用的武器弹药之外,还送去了许多午餐肉罐头。
虽然罐头中食物的主要成分是淀粉和盐,但对于那些对高热量食物有着极大需求的士兵来说,也称得上是一顿美味佳肴了。
而正在对着午餐肉大快朵颐的他们此刻肯定是没有心思继续听巴泽尔讲下去了,因为比起他的长篇大论,还是手中的午餐肉罐头要更实在一些。
“但这并不是你的风格。”416的视线忽然转移到了巴泽尔的身上,“对士兵们发表一次毫无用处的讲话并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连我都能明白这样做会有什么效果,那么你就更加会明白才对.....你其实另有目的,对吗?”
“是的。”巴泽尔放下水瓶,很坦率地承认了。
“因为我根本没想讲给他们听,而是讲给铁血听。”巴泽尔站起身,缓缓走到了一张战略地图前。
——“滋——.....这里的游骑兵6号。重复,这里是游骑兵6号。我在三号观察位的监视路段上发现了一支配备了三辆装甲车与一辆装甲半履带车的铁血进攻部队,但在五分钟前它们突然间停止前进,并在原地挖掘战壕和建立临时工事。”
“收到。这里是巴泽尔。保持监视,完毕。”说罢,他放下了通讯器,视线上开始停留在了地图中三号观察位的监控路段。
“它们从一开始就在监听着格里芬的无线电通讯,并且一直在安排侦察兵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没等416问,巴泽尔开始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对方的指挥官当然不是傻子,肯定不会因为我的一席话而轻信我,必然会派人来证实,在得到了相应结果之后就自然不会继续进攻。因为它们不知道我们到底得到了多少补给。”
“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它们自己也没有太多可用资源吧?,否则它们就不会通过运输武器和建材来建造炮兵阵地,而是直接派出铁血特有的自行火炮单位对我方阵地进行更高程度的活力覆盖。”
“所以在假设双方力量相差无几的情况下,等待后续部队的支援再一举攻破对方的防线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指挥官。”416有意无意地改变了她对巴泽尔的称呼。
但巴泽尔像是没注意似的,斩钉截铁地说:“全面.....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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