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又在里头说什么俏俏话哩?”,杨淑可以算是把两人从小孩拉扯着长大的,虽说不上是知心知肚,但她们心里的那点花花肠子她还是看得明白的。
红袖一下被问住,握了桑榆的手,悄皮道:“看桑榆累的,红袖姐姐带你上去歇一歇。”,红袖送过去一个冷眼,把人吓得三步并做了两步,直恨不得将人抱上楼去。
杨淑把冷眼转到花伶身上,她是个伶俐人,被盯着也有些害怕,含笑就坐,含糊道:“就是商量商量阮清姐姐的婚姻大事,听闻近来二师兄对她特别地上心。”
“她可没和我说过这事儿呢,你又是从哪儿打听到的风声?”,杨淑瞥她一眼,正要来个打破沙锅问到底,花伶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正愁没辙子,红袖从楼上大喊一声:“花伶,快上来,有点事儿。”,杨淑大眼一瞪,花伶屁股都不敢再多留在椅子面上多一刻,登登登地跑上楼。
杨淑俏脸一沉,花伶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红袖又心思缜密,兴许也猜到了桑榆为什么这些天里没来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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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榜元家父张江河,说是白手起家也不全然正确,他应当是一个落魄秀才,童生做了好几年,赶考第一次便落了榜此后家道中落,几乎要到食不果腹的地步,没有人知晓他做第一笔生意的钱是打哪儿漂来的,赌坊传是一夜发了横财,寺庙传他是诚心感动了上苍,天降银财。
张榜元问,他便说是贵人相助。张榜元的妹妹张寻怡,出生那天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身子却越来越差,在襁褓里就清涕流个不停,长到一岁,三天两头一咳嗽,此后每年病重多一分,好不容易是活到九岁,今年发烧成了家常便饭。
在阮清父亲还健在时,都是他替张寻怡把的脉,号的诊;直到后来阮伏和两腿一伸到了极乐,这病号也就成了专精幼医的二师兄庄林肃的了,二师兄对于病人送的礼,尤其是富贵人家的礼,特别是张大家送的礼,向来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因此家里也是几位师兄之中最为富裕的。
张家财大气粗却从来不仗势欺人,平日逢年过节,还会送给穷苦人家一些好吃食,平日有人要借帐,也不多收利息,说是真心实意也罢,为了张寻怡的病积阴德也好,总而言之,好财主的名声不知要比那林家高出多少。
张江河端坐在中式的大堂当中,两旁是精雕的红木桌椅,下人每天把它们擦发亮,张家两父子用过晚饭,正在端茶叹饮。
“榜元,今天家门外面的人是你请来的?”,张江河小心翼翼地啜上一口清正的茶水,熟练地刮刮浮在上头的沫子,脸上十分的惬意。
张榜元只是随意喝一口,咂吧咂吧嘴,品不出个所以然来,恭敬回道:“是呀,每人给了三两银子,不算亏待了人。”
张江河微笑着拈起下巴那一小抹花白的胡子,想来也是极为赞许的。
“你带人出去玩溜一圈,寻遗今天吃得也多些。”
“说是一圈,其实就是挨着巷子走一走,我也不敢让她走太远,不然明天又该发烧喽。”,张榜元把小腿交叉起来,在张江河面前,他总没有与外人的那般客气。
张江河调笑道:“兴许你该娶一房妻子冲冲喜,她会好得更快些。”
好像是从大前年开始,他每年都说几遍这个话。
“是是是,你以为是我不想冲啊?人家不给我这个机会的。”,张榜元脸上显出一阵苦笑,给他喝空的茶杯里倒上一杯上好的正山小种:“每年我们偷偷摸摸地送聘礼,请煤人好说歹说,可人家是吃了称砣铁了心,次次退回回退。”
张江河依然面带惬意的笑花,捻了一遍浮沫,说道:“那你也别当痴情儿了,这要是换成别家的姑娘,早成了。”,他看一眼儿子脸上的愁容劝道:“论美色,阮清和不相上下……”
“行了,我的老头子哎。”,张榜元把话打断:“城里的小姑娘你还能比我了解得更清楚?还阮清,你也不怕到时候千溪城她那四个师兄,没一个来给我们家寻遗瞧病的。”
张江河听这话更为可乐俯近身子低言道:“你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啦。死咬着不松口也不是个办法,人家不乐意,她就是不乐意,林家的那位大小姐,品行和样貌我就不多说啦。”
“林小姐人品是无可挑剔,长得也端正气派,可这码事儿,真就是王八看绿豆,就是要看对眼才行,不然您这儿老王八甭想抱什么孙子。”,门当户对,他张榜元不反对,但要是想用在他身上,他就要跟你吹鼻子瞪眼的。
张江河拍一声把茶杯轻摔在桌子上,嗔他道:“你在没找着人之前,就是想让我抱孙子,我也不认。”
“行行行,大海捞针,您呀, 等着绝后吧!”,张榜元蹭一下起身,推开椅子就要走。
“哪儿去?还没有说完呢?”,张江河在椅子上喊着,榜元头也不回应他一句:“给你拿点心堵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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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吃过晚饭,早早回房去睡了,红袖和花伶本想上一点什么,可杨淑一直用眼神打压着,吃完就赶人上楼睡觉,谁也不敢多说一句闲话。
桑榆见她们欲言又止,被杨淑吓得话不敢出口,理所应当地想到些什么,能早些回房,也是省去一笔麻烦。
桑榆是个习惯早睡的人,洗把脸进入房,蜡烛一吹,便要上床,刚坐在床边忽然回想起晌午买的小人儿,从书桌柜台抽出来,摆在靠墙的枕边,傻笑一下,才心安理得地迷迷糊糊地睡去。
有人沉浸梦乡,自然有人转辗反侧,难以入眠,桑榆不来,杨淑还只能迷迷糊糊地入梦乡,但是桑榆现在就安然地睡在隔壁,仅是一墙这隔,她就要忍受到体寒的折磨,平日里并不像发病时那样难耐,可早上起来,被子是暖的,炕是䁔的,就是身子总是不暖,脚冰冰凉凉,姑娘家总是冰清玉洁,她就真是冰清玉洁。
那夜黑冷体冰的感觉,从脚涌上头顶,她翻了好几个身,冷风灌进被窝里面,更加重她的感觉,心里和身体上都更加思念那软软的,小小的身子,如蚁爬在心,奇痒难耐。
兴许,他今天收到好玩意儿,会高兴些,也许能帮帮我。
杨淑这样想着,掀开被子起身,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口,手触到冰凉的门扇,停上半晌,又离开了。
心想到了门口要怎么和她说
走到回床的半道上,竟然又转回头,才走没两步,头一摆又回去……
如此徘徊不知道多少次,她终于还是放弃出门,可让桑榆陪睡的心思并没有死,既然没有脸皮出去叫,明示不得;那不如隔墙暗示,他若是不愿意,也不至于相对无言尴尬。
桑榆覆在暖棉被子上乖乖睡着,耳边突然传过来一阵敲击声,由小变大,由轻成重,由急转慢,把桑榆合上的眼皮也给敲开了,慢慢张开一条缝,原先以为是梦里的声音,等清醒过来,才知道是真有这么回事。
他有些后怕,等靠墙俯耳一听,方觉知是杨淑敲的墙。
桑榆是个百伶百俐的孩子,一颗七巧玲珑心,哪能猜不出杨淑想的是什么。
左右思量,她这病到底是为阮清得的,阮清如今在他心里的地位可是不同,虽然比不下北狄的家亲,却是给了他另外一个家的亲人,虽无血亲,却能给他和虞源一样的温暖。
就算是爱屋及乌吧,或许说是对她的反感厌恶没有那么深了。可是留的印子还是在的,浅浅的就那么一层。
桑榆还是打开了房门,于情于理,他不想避过去,只是随意地裹了一件外衣
他到了门前,没有敲门,就直直地走进去,走进去两步,杨淑又惊又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桑榆也定定地看着她,竟有些执手相看泪眼的韵味在里边。
杨淑清瘦姣好的身影如月白的新柳,双目沁出点点眼泪,半点朱唇轻启唤道:“我冷……”
桑榆走得有些巅坡,比以住都要失衡一些,到了她的跟前,缓缓推她入床,盖上锦被,自己卸去了刚才胡乱套着的衣裳,也钻进了她的被窝,拥了一双冰清的冷脚入怀进眠。
终于盼到了熟悉的温暖绵柔,爬着蚂蚁的心像是被倒进了岩浆般沸腾起来。
时隔多日,又是一夜的安眠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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