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擦过了强硬的冷风,池夜屏住了呼吸,小苍兰吊坠闪烁着,炽热的白色火焰化为了背部的双翼,池夜努力扇动着翅膀,努力让自己尽可能平稳地下降。
接近谷底,横风逐渐减弱,随之增强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双脚触地,池夜解散了背后的双翼。她擦了擦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扶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驱动小苍兰的力量需要的是生命力,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差到了极点。
池夜干涩的口腔吞了下口水,她取出了手电筒,刺眼的光束照亮了崎岖的前路。
“真的好黑啊……”池夜叹了口气,跌跌撞撞地带着行囊向前走去。
她记得,在千年前的某个时刻,下水道里,蔷薇一样的幽蓝火焰为她照亮了黑暗。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来到了一处依谷而建的木屋前。
代表死亡的山谷能出现这样的木屋,简直是奇迹一般的存在。木屋的窗户,依稀透出了温馨的灯火。
这便是她此行的终点,避世隐居的梼杌,只有他,才有拯救虞渊的希望。
没有丝毫的犹豫,池夜叩响了木门。
5.
“……来了。”清朗的男性声音自木屋之中传来,打开门的是一位戴着眼镜身着白色衬衣,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银发男子。
“我不记得我有把我的地址告诉过别人。”透过厚厚的镜片,男子打量着池夜。
“你是梼杌先生吧……”池夜急切地看着男子,用干哑的声音说,“我,我需要你,求求你帮帮我!”
“我是梼杌……”犹豫了一会儿,银发的男人为池夜让开了道路,“进屋再说吧,你这副样子就像刚从地狱回来一样。”
某种程度来说,梼杌说的没错。
池夜走进了屋子。屋子并不似他想象的那样。客厅,或者说原本客厅的位置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琉璃雕像。
五彩斑斓,夺目而脆弱的琉璃雕像,有老人,孩子,青年,貌美的女人,干练的男人,穿着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衣服……似乎世间众生,都拥挤地摆在了客厅里。散发着昏黄光芒的水晶吊灯垂下,照亮了这些栩栩如生的雕像。
房间的四壁,是高大的木质货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富有生活气息的小物件。
“好漂亮。”池夜对着这些雕像感叹道。
“啊,是我几千年来的收藏,见笑了。”梼杌关上了门,隔绝了屋外寒冷的风雪,“敢问姑娘芳名?”
“池夜。”池夜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我来找梼杌先生是因为……”
“是因为你有无法实现的愿望。”梼杌打断了池夜的话,“要茶吗?”
“啊,不需要,谢谢。”池夜慌忙摆了摆手。她的目光落在了客厅角落的一扇木门。
“在我归隐之前,大家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我家的门槛。”梼杌斟好了桌上的一杯香茗,“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遗憾。我是满足愿望的凶兽,他们的愿望……贪婪,美好,悲哀,遥不可及……我都见过一遍了。为了金钱,为了爱情,为了长生不老……各式各样,”
梼杌停顿了一下:“各式各样,美好的愿望。池姑娘,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有一个朋友,死掉了,我要救他回来。”池夜攥紧了拳头,“绝对要救他回来。”
“人死不可复生。”梼杌放下了手中古朴的茶具,“这是神秘绝对的铁则,神秘和科学一样,干涉不了已成定局的生死。”
“我感觉的到,他还没有死……”池夜攥紧了胸前的吊坠,“他有特殊的能力,生命力可能比一般人要顽强一些,他可能,还在某个冰冷的地方等着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梼杌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如果,”池夜试探一样地看着梼杌,“如果我的朋友不是人类,而是神明呢?”
梼杌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消失了。
“现在唯一的神明,就是……最高神。”梼杌震惊地看着少女,“你竟然……”
“我需要你的帮助!”池夜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梼杌,“求你,求求你,一定要实现我的愿望!”
她知道虞渊已经死了,死于影子之手,坠入了无底的深海。
可是,她在心里始终相信,虞渊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夜晚的每次入睡,她都会梦到那个伤痕累累的神明,朝自己伸出手去。
说到底,相信虞渊没有完全死亡,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但她还是为了这个“一厢情愿”跨越了三分之一个地球。
“最高神……你的朋友,是你的什么人?”
“是朋友。”池夜回答道。
“是真正的朋友吗?”梼杌微笑着问,“很多种关系,人们都会用‘朋友’这个暧昧的词去掩饰。”
“我……”池夜愣住了,想要说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
朋友……他和虞渊真的是朋友吗?跨越了千年的时光,他的哀愁,他的欢笑,他的肆意妄为,他的小心翼翼,尽收她的眼底。
虞渊……
那个男人的名字,暂时擦亮了她眼中熄灭的星光。
真的只甘心做朋友吗……她和那个高高在上,却旅居尘世的神明……
“嗯,就是朋友。”短暂的愣神后 池夜这样回答梼杌。
“既然池姑娘千里迢迢来找我,那么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的愿望,如果那位神明真的没有死,我的能力可能真的会有用。但是,我虽然可以帮助人们实现愿望……你应该清楚我为何位列四大凶兽。”
“我知道。”池夜点了点头 “自然能找到梼杌先生,我自然清楚您实现愿望的代价。”
“所有人可能都以为,我这里可以实现他们遥不可及的愿望,”梼杌凝视着客厅中间的一尊琉璃雕像,“可是我这里通向愿望的道路,反而要更难一些。”
从“妖”这一概念诞生之时,妖之中最强的四方妖王,被人们称为四大凶兽。代表战争的凶兽,黑兽穷奇,可化形为巨大的有翼猛虎,在战场之中召唤雷电。混沌,能够从人类的恐惧之中汲取力量。饕餮,代表贪婪和永恒的妖怪,她的血液可以让人类的身躯到达永恒。
梼杌,是凶兽之中最特殊的那一个,他的力量是一定限度内让人类心想事成——近乎万能的许愿机。可是,他也铺就了到达愿望的修罗之途。
想要打成愿望,便要通过梼杌编织的幻境。传说,梼杌编织的幻境与现实世界无异。所有祈求梼杌的人类,全部都迷失在了梼杌编织的迷局之中,无一例外。
至于那些人类的下场,无人知晓,因为并没有人可以活着回来诉说这一切。
“所以,你的幻境,是类似于狄拉克之海或者平行宇宙那样的东西吗?”池夜问道。
“如果真的是狄拉克之海,那么便不叫幻境了。”梼杌起身,向客厅中那扇紧闭的小门走去,“幻境就是幻境,那是依附于真实骨架的虚幻世界,换言之,是这个真实世界的if事件。在幻境中,你要扮演一个同现实完全不同的角色,去找到自己的答案。”
“真的,不曾有人成功过吗?”池夜站起身来问道。
“没有。”梼杌握住了蒙尘的门把手,拉开了木门,那是幻境的入口,门内,是泛着涟漪的柔和白光,“有谁会对自己的愿望拥有那样的执念,没有了记忆,身处另一个世界,就算跨越不同的世界和人生也可以找到答案吗?能够找到我这里,大多数都是走投无路的投机者吧。”
“或许吧。”池夜向门那边的世界走去,“梼杌先生,听说在进入幻境时还要交给你一件重要的东西?”
“是的。”
池夜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解下了脖颈上神明所予的小苍兰吊坠,梼杌伸出手掌,托住了那块凝聚着神明之力的玉石。
“好好保管,我会再来取的。”
“静候佳音。”梼杌攥紧了吊坠,目送着池夜走进了门内的幻境。
“对了,池姑娘,”最后,梼杌叫住了池夜,“这些雕像,是否入你的眼。”
“……还不错,很精致。”池夜迈步走进了门内。
她的身躯被水一样柔和的白色光芒包裹,化为了白炽的流星,划向了漆黑的虚无奈落。
梼杌关上了幻境之门。
“呵,全新的人生,全新的世界,原有的愿望,”梼杌的笑容逐渐消退,他走到了货架前,在各种各样的物件之间找到了某个位置,漫不经心地将吊坠放入其中,“不过是落入蛛网的飞虫,怎么可能成功?”
然后,优雅的男人重新坐下来,隔着厚厚的镜片欣赏着自己满屋子的雕塑。
6.里侧
北密根利的前身,是千年前极西的强大王国,莫顿王国。
莫顿王国疆域辽阔,囊括了极西著名的死之谷与东边的浩瀚沙漠。前代国王励精图治,屡次向外征讨,为王国树立了赫赫威名。
尽管新王资质平庸,甚至到了昏庸的地步,但依靠着王国雄厚的根基,莫顿王国表面仍然维持着牢不可破的现状。
一个月前,莫顿王国东方的浩瀚沙漠,强大的魔物沙蜥苏醒了,巨大的沙蜥口中喷吐着能够冻结一切的火焰,摧毁了沙漠周边的几座小城市向王国宣誓主权,然后再次陷入沉睡。
城中的难民们在王国的城池中流窜着,其中一个和父母失散的少女,经历了一个月的跋涉,来到了著名的死之谷边缘。
衣不蔽体的少女躺在寒冷的沙砾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名字叫池夜,一个月前自浩瀚沙漠开始流浪,旅居了几座城池,但城主均不肯接纳难民,走投无路的她只能一路来到了死之谷。
据说死之谷在向前走十几里,便是莫顿王国的都城。
池夜眨眼看了看头顶晴朗的天空,慢慢站起身来。
她好像在这里睡着了……为什么会睡在这里?她环顾着周围荒芜的土地,看到了一个走来的士兵。
“请问……”池夜还没来得及发问,士兵一把抓住了少女瘦削的手腕。
“你是从浩瀚沙漠来的难民吧?”身着铠甲的士兵粗暴地问,“你叫什么,今年多大?”
“池夜,今年16岁……”池夜小心翼翼地看着似乎没有什么耐心的士兵。
“16岁,这么瘦弱……”士兵思索了一会儿,不由分说地将池夜瘦削的躯体拽向王都的方向,“没关系,都城的城门修缮急缺人手,你就权去充数好了……”
“等一下,修缮城门……”池夜刹住了脚步。逃难的路上,她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言。城主会征兆难民做劳工压榨到死这种话……
本能地,看到士兵粗暴的态度,池夜看到了等待着她的危险。她好几天没好好吃饭和休息了,肩膀还受了伤……
“别废话!违抗国王的命令,想要被就地处死吗?”士兵用恶劣的语气吼道,“你这种垃圾一样的难民,可以占用工地的伙食和床铺已经算我们仁至义尽了!”
“我可以选择不占用工地的伙食和床铺吗?”池夜努力地挣扎着,同时搜寻着可以求助的对象。
没有,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池夜的心逐渐陷入了绝望。
“你这臭丫头,别消耗大爷我的耐心。信不信老子直接把你卖到妓院去!”士兵向池夜举起了沉重的拳头。
池夜闭上了眼睛,但士兵的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池夜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稳稳地用手接住了士兵的拳头。
是谁……池夜打量着来者。是个身穿黑色宽袍的绑着马尾辫的大叔,大叔下巴的胡子似乎没刮干净,高大的男人后脑绑着白色的发带,脖颈上拴着一颗菱形的白色石头。
这个打扮,是炼金术士!池夜瞪大了眼睛。
炼金术士是一个曾经在莫顿王国盛极一时的职业,虽然里面多是沽名钓誉的职业骗子。
托这些骗子的福,八成的炼金术士都被钉在了十字绞架上。毕竟将石头和废铁变成金子,怎么看都是在说大话。
她面前的邋遢大叔,可以称得上是莫顿王国唯一一个成得了气候的炼金术士,曾经用自己的炼金术解决了很多魔物入侵和建筑破坏事件。虽然脾气古怪,但业务能力却无可置疑。
“炼,炼金术士,虞渊?”士兵抽出了被虞渊戴着无指手套的手牢牢托住的拳头,“你来这里做什么,国王没有传唤你!”
“有人在我的家门口拐带童工,我自然要管。”虞渊将少女揽在了身后,“刚才的对话我听见了。十六岁,应该还没到做工的年纪吧。”
他打量了穿着破烂衣衫的池夜一眼,有点戏谑地说:“这种平板身材,也没有妓院会收。”
“什么!”池夜愤怒地打量着眼前的炼金术士,然后又沮丧地看了看自己平板的胸部。
“我警告你,别以为用你的妖法解决了几起事件就得意忘形!”士兵伸手要抓池夜,“工头那里催劳工催的很紧,你一个穷炼金的……”
“再是个穷炼金的也比国王养的一条狗强。”虞渊打开了士兵的手。
“你说什么!”震惊的士兵愤怒地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高大男人。
“我说你听错了。如果你觉得没听错,我也许会不小心放火烧死你。”虞渊笑着放缓了语气说,“哎呀,和你们工头说,一个小女孩干不了多少活,我这个炼金术士恰好需要个学徒,让他卖我个人情吧。”
“你这家伙!”最后,知道无法带池夜走的士兵悻悻离开。
“池夜,是吗?”虞渊回头看着少女。
“是,虞渊大人,谢谢你来救我。”
“恰好路过,不用叫我大人,你知道炼金术士的地位有多卑微。”虞渊摆弄着脖颈上的宝石项链,“不能把你丢在这……虽然我不需要什么暖床的小丫头,但是还是带你回去比较好。”
虞渊看了池夜一眼,向远处的乱石岗走去,他的居所和工房都在那里。
“虞渊大人,等我一下!”池夜向男人的背影跑去,跑了没几步,少女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虞渊俯下身子,用手试了试池夜的额头,“不妙啊,发烧了。”
“牵着我的手,慢慢走回去吧。”虞渊牵住了池夜的手,看了一眼已经西沉的日光,“你身子很虚弱,虽然发热不是大病,但拖下去可能会很严重。”
“谢谢虞渊大人关心。”
“别叫我大人……你这家伙,是存心要恶心我吧?”虞渊瞥了一眼被自己牵着的露出狡猾微笑的少女。
“虞渊大人,炼金术士就是把石头炼成金子的吗?”
“除了炼铜,别的都可以炼。”
男人手掌的温暖,让无家可归的池夜很安心。池夜再次微笑着发问。
“虞渊大人?”
“你要是再叫我大人,我就把你丢进炉子里炼成金子。”
“我的胸真的很平板吗?”池夜问出了这个让自己生气的问题。
“自己心知肚明的答案何必来问我?”
两个见面不过几个钟头的陌生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夕阳下闲扯着,走向了不远处的木屋。
夕阳将重逢的男人和少女的影子拉得很长。
7.里侧
第二天清晨,池夜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她看到了木质的天花板和一侧洞开的窗户。
身下躺着的并非粗制的沙砾,而是柔软的床铺。
池夜坐起身来,回忆着昨天的一切。发烧的自己被一个自称炼金术士的大叔捡了回来……
“衣服?”池夜看到了床头叠的干净整齐的一套衣服,是大叔给她准备的吗?
池夜换上了一整套虞渊准备的爱心服装,是一套和虞渊一样的合体宽袍,不过颜色是偏灰的麂皮色,上面点缀着金色的枫叶印花。
“好漂亮……”刚刚结束了逃难生活的池夜转动着身上的虞渊同款,清晨的阳光洒落,少女柔顺的长发沐光飞舞,眼眸中似有星光流转。
“看来是很喜欢?”端着碗走进房间的虞渊问道。
“嗯,大叔你的手艺相当不错啊。”池夜满意地用力点着头。
“好了,快穿上鞋子吧。吃完饭记得准时喝药,”虞渊把盛在碗里的药汤放在了桌上,“药汤还热,要不要一起看一看我的木屋。你可能要在这里暂住一阵子。”
“好。”池夜点了点头,随虞渊出门。
虞渊的家居住在死之谷一旁的乱石岗上,处于刚好可以接受到新鲜空气又不会被死之谷的阴霾侵蚀的微妙位置。木屋二室二厅一厨一卫,有一个很好的观景台,可以眺望风景秀丽,一片荒芜的死之谷。木屋一旁是虞渊的炼金工房,不过并不符合池夜的想象。
池夜以为的炼金工房中间应该有一口永不休息的大锅,咕嘟咕嘟地冒着颜色不明的黏液。
“别把炼金术士妖魔化,即使那不是什么体面职业。”虞渊打断了池夜的遐思,“所谓的炼金术,并不真的指炼金,其意义是通过贤者之石连同人类的躯体和神秘之力。”
“贤者之石?”池夜思索着这个词汇。
“它的另一个名字,叫深石。”虞渊指了指挂在脖颈上的白色菱形晶石,“就是这个。可以通过开采矿物得到,深石的颜色越通透,代表品级越高,传说最高级的深石,内里甚至蕴含着足以承载灵魂的力量。”
深石的用途多种多样,小到各种家计,大到移山填海,都会用到深石。池夜宽袍上的金色枫叶印花,便是虞渊破碎了最下品的深石染制而成。
“承载灵魂?”池夜观察着虞渊的深石,“这一颗可以吗?”
“不行。这只是颗二流深石。”虞渊抚摸着胸口的深石,“每个炼金术士都会有一块贴身的命名深石,传统上具有趋吉避凶的力量。我的这颗,叫白鸟。”
“白鸟……”池夜还在咀嚼这个名词的功夫,虞渊从口袋中掏出了一颗深石项链,他俯下身,将项链戴在了池夜纤细的颈子上。
“这是我的深石吗?”池夜摆弄着自己的深石。
“是的,要是有灵感,你可以给自己的深石起个名字。”虞渊点了点头,慢慢转动着手中的黑色烟斗,“总不能养你在这里吃白食,找到归宿前的这段时间,你就先当我的学徒吧。”
“这颗深石……”池夜举起深石,在阳光下审视呈现宝蓝色光芒的宝石,宝石中间,似乎凝聚着某种花纹。
“这是颗三等的深石,里面的花纹,其实是凝聚的杂质。应该算是凑巧,花纹恰恰是株小苍兰的模样。当时为了买下它,我大概花了一颗二等深石的钱。”
“小苍兰?”池夜愣住了,母亲曾给自己讲过这种花,传说小苍兰的芳香,甚至可以停留在消融的白雪之上。
“可是,这个明明是杂质,不会太浪费了吗?”池夜问道。
“你慢慢会明白的。”虞渊真挚地说,“事物所蕴含的价值,并非全靠实用程度来度量。我愿意,为了虚构的美付出代价。”
“喔……”池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嗯……饿了,就去吃饭吧。”虞渊咳嗽了一声,沉稳地说。
“我知道,”池夜揉了揉肚子。
“可是,饭呢?”
8.里侧
被收留的几个月里,池夜都像一个真正的学徒一样,一有空便向虞渊学习深石的用法和炼金术,闲暇时间会帮助虞渊整理内务。
毕竟,她的老师可是一个虽然精通各种各样的科学知识与炼金手法却既不会打扫房间也不会洗衣做饭的炼金术士。
虞渊给的那块深石,她取好了名字,枵。枵,即为虚无。在遇到虞渊之前,十七年的记忆她都没有什么实感,她也决心抛弃这段毫无存在感的回忆,作为学徒展开新的人生。
可是,总感觉,内心好像隐隐约约有什么强烈的愿望,在呼唤着自己。
虞渊不擅长家务和与别人打交道,偶尔会有王国政府的官员来骚扰,他会直接躲进工房里,任由那些官员破坏自己的研究报告。
就算是无人上门叨扰,虞渊也会用大把的时间把自己关进工房做研究。
“真是的,大叔人真是懒死了。”池夜搬来板凳,擦拭着早已蒙尘的书柜。
几个月的功夫,书柜上的书她已经读完了大半。她是个很有天赋的学徒,如果有机会在正规学校读书,一定会是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
“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池夜扔下了手中的鸡毛掸子,拿起了书架上一本色彩斑斓的图书,“这是儿童绘本吗,大叔这怎么还有童话故事?”
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池夜跳下椅子,展开了那本五颜六色,和工房与木屋格格不入的绘本。
“《神明与少女的奇妙冒险》?”池夜戴上了眼镜,金色的镜链在阳光下微微晃动着,闪烁着微光,“怎么听起来像本三流小说?”
绘本是很厚的粗制纸张,上面涂满了拙稚的缤纷颜料,池夜慢慢地翻动着。
“传说,世界是一位大人物创造的,后来,大人物对自己创造的世界很失望,便离开了世界,他留下了拥有最高神位的神祗,替自己看守着世界。”
“最高神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他严格地按照大人物的法则规制世间动物,植物和人类的生长,以便大人物归来时可以称心如意。”
“最高神在漫长的岁月里,遇到了一个规则外的少女,少女身负诅咒的力量,只有将其扼杀才能保证世界按照大人物的规则运行。”
“最高神心软了,他不想杀死少女,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心中的伪善。他编织了谎言的牢笼,将少女囚禁其中。他告诉少女,他是她的保护者,他很孤单,他需要朋友的陪伴。但其实那位大人物和最高神,都不在乎人类的死活。最高神和少女在一起,只是为了心中无聊的满足感而已。”
“少女一直被蒙在鼓里,像可悲的飞蛾,在火焰中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和鲜血……”
池夜合上了绘本,她有些生气地把绘本放了回去:“这到底是什么破烂故事,当儿童绘本真的合适吗?”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纤长的睫毛上,挂上了一滴泪珠,像清晨在绿叶上停留的露水。
就在这时,房屋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卫兵的粗暴声音传来:
“王国大臣来访,快出来迎接!”
麻烦的客人来了……池夜转身,披上了绣有金色枫叶印花的灰色宽袍。
9.里侧
传说炼金术士虞渊家门前的乱石岗,其实是一片坟地。每一块石头下,都埋藏着擅闯工房的人惨不忍睹的尸体。
虞渊事后告诉池夜,不过就是他胡编乱造的传闻,乱石岗,真的就只是片乱石岗,虽然外界都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
“不过,下面倒真的埋着什么东西。”虞渊放下了手中的烟斗,饶有兴致地对池夜说道,“你挖开石块下的土壤,会看到好几条活蹦乱跳的蚯蚓。”
“果然,蚯蚓和死人都应付不了麻烦的客人。”池夜打开了门,看到了一张长满皱纹,蛮横无比的大臣的脸,还有旁边同样蛮横的卫兵。
“大人上周不是来过了吗?”池夜冷冷地问道。
“上周取走的实验报告,有未完成的部分。”大臣摆了摆头,一旁的士兵开始粗暴地搜刮虞渊桌上所写的工房实验记录。
“上周,老师不得不把你们拿走的实验结果重新记录了一遍。”池夜不动声色地说。
有一些是非常复杂的实验,需要大量的繁复操作和庞杂的深石等材料消耗,但虞渊只是躲在工房不出来。
“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上周,材料被抢走后,池夜问道。
“他们想培养自己的炼金术士,但我不愿意去任教,”虞渊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剽窃我的实验结果,交给城里那些半吊子炼金老师做研究。”
“和他们的需求无关,我在问你为何不反抗?”池夜问道,“他们要实验结果当然可以,但是请让他们付出相应的报酬。我不只是你的学徒,还是你的保姆。我们资金最近紧缺的厉害,我可不想我们下顿饭只吃蔬菜沙拉。”
“饶了我吧。”虞渊放下了手中的烟斗,做了个求饶的手势,“比起和不讲道理的政府官员理论,我倒更想把那些实验再做一遍。”
“而且,以前我也没那么软弱……”高大的男人嘟囔道,然后他叹了口气,瞄了一眼池夜,没有再说什么。
池夜明白原因,是因为她。之前的炼金术士和王国保持着微妙的关系,王国交给虞渊委托,虞渊解决委托,获取一点王国的便利。
因为留下池夜是虞渊的“人情”,所以,这份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因为虞渊在池夜方面对王国的反抗,莫顿王国也开始加倍对虞渊的骚扰。
现在,池夜冷冷地看着士兵整理着大叔的研究成果。
大臣和卫兵无视了池夜这个小人物,想要直接出门。池夜一挪身子,堵在了门口。
“以前是老师好心,但是总不能做的太过分吧?”池夜冷冷地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臣轻蔑地问,“你一个破烂学徒,也配和我谈条件?”
“老师和你们有契约关系吗?”池夜问道。
“快滚开!”卫兵扬起了拳头,。池夜抬手,举起了一颗小小的深石,闪电迸射而出,刺痛了卫兵的手腕。
“你敢殴打王国公职人员?”大臣皱起了眉头。
“殴打?不敢不敢,我只是个破烂学徒,刚才只是学艺不精手滑了而已。”池夜露出了一个痞里痞气的笑容,她拿出了一把下等深石,连续向不敢动手的卫兵发射着闪电。
微型的闪电一发接一发弹射在了卫兵脚下的木板上,池夜一扬手,一把耗尽了能量的下等小深石空弹壳一样地洒在了地上。
“老师和你们有契约关系吗?”池夜搬来一张椅子,双手搭在椅背上坐下,堵住了两个人的去路,“我再问一遍。”
“别逼我不客气。”年迈的大臣此刻已经风度尽失。
“有,还是没有?”池夜掏出了一颗大个的深石,炽热的电花在深石的表面闪烁着。
“我们和虞渊是正经的委托关系。”大臣终于说道。
“既然是委托关系,不是奴隶契约,那么拿了人家东西,就该交钱。”池夜的身子向后倾了倾,“这道理父母和老师都教过。你们从虞渊这里拿走了不少资料,把所有的钱都留下。”
“你不要这么蛮横!”大臣怒吼一声,然后愤怒的他锤着干枯的背部咳嗽了起来。
“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讲道理。”池夜举起了手中拳头大的深石,“电击按摩和交钱,您选一样吧。”
最终,妥协的大臣冷哼一声,将沉甸甸的钱袋扔到了地上。
“谢大人。”池夜挪了挪椅子,让开了门。
“不过是个给那个恶心的炼金术士暖床的贱女人,”临走时,大臣冷冷地说道,“也就只有这些胡搅蛮缠的本事了。”
然后,大臣听到了椅子被踢翻的声音。
10.里侧
听到这句人渣发言,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池夜一把揪住了面前老头子的体面衣领,提起了拳头。
然后是闪烁的寒光,卫兵拔出了手中的长剑,抵住了池夜柔嫩的咽喉。
看着瞬间吓得脸色煞白的少女,大臣冷笑一声,给卫兵使了个眼色,卫兵放下了长剑,随着大臣一起出门。
刚从生死关走了一遭的少女腿一软,吓得瘫坐在地。
刚才那把剑,再往前递一寸,她就是个死人了。
池夜不争气地擦着眼泪。臭大叔跑到哪里去了,明明是在维护他的个人合法权益嘛!
大臣出门,没有注意到倚在木屋墙上的高大男人。
虞渊挥了挥还有余温的烟斗,一堵隐形的墙壁拦住了大臣和卫兵的去路。
“大人,刚才的话,就算我只是个恶心的炼金术士,也不能装作没有听到。”虞渊笑眯眯地向二人走来。
他的笑容里,好像藏着一条剧毒的蛇,正对猎物露出獠牙。
卫兵手中的剑陡然凌空飞起,直接刺向了卫兵的喉咙,卫兵惊叫一声,幸亏躲闪及时,他的脖颈只是外侧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不想第二次看到我的学生被人拿剑威胁。”虞渊径自走过了吓软身子的卫兵,来到了大臣身前。
“你,你要干什么!”
“说我的学生是贱女人?”虞渊轻轻动了动口袋里装着的一颗深石,顿时,空气中不自然的重压向大臣的后背袭来,强迫大臣弯下了腰。
“这……”大臣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既然鞠躬道歉了,那我就代表小夜原谅你了。”虞渊打量了大臣一眼,一把扯下了他脖颈的金项链,“慢走不送。”
看着灰头土脸离开的大臣与笑着走过来的虞渊,池夜撇了撇嘴,扭过头去。
“有这么大本事,早用不就好了?”池夜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委屈地说。
“别生气了。”虞渊伸出手,晃了晃大臣那根明晃晃的大金链子,“大叔我也是刚刚才赶过来嘛。小夜今天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老师我请你吃大餐怎么样?”
“吃蔬菜沙拉吗?”
“有这么多钱,当然是带你去有钱人的地方吃饭。”虞渊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钱袋,对池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反正和那帮王国大臣们也闹翻了,不如就把他这条项链花出去吧。”
“去城里吃饭哦,还是不肯原谅大叔吗?”
11.里侧
深夜,王都一侧的酒馆,一对身着长袍的奇怪男女正在举杯痛饮。他们的身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
虞渊和池夜,用那根大臣的金项链,几乎是把集市洗劫了一遍。
各式各样的东西,吃穿用度,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物件,晒干的蜥蜴与河豚,画着奇怪鬼脸的面具,以及传说中寄宿着恶魔之力的干花……
“小夜,怎么样,有没有开心一点?”虞渊狼吞虎咽着桌上的羊排,塞着满嘴食物问道。
“开心,当然开心,”池夜喝着杯子里的牛奶。牛奶将她的唇边晕上了一层奶白,“托你的福,终于摆脱了吃蔬菜沙拉的日子。干杯!”
“喝牛奶吗?”虞渊白了池夜一眼,“没劲,今天可是一下子回本了,好歹陪大叔我喝杯酒吧。”
“不行,大叔,”池夜推开了面前的空盘子,“诱拐未成人人喝酒,可是要进监狱的哦。”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是你家乡的规矩吗?”虞渊轻蔑地说,“喝酒明明就什么事都没有嘛!”
“不,大叔你是个例外。”池夜吐槽道,“你这种一天烟不离手的老烟枪,居然没有染上肺病,这也是炼金术的力量吗?”
“切,烟草这种俘获人心的发明,不要把它说的那么不堪吗……”虞渊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大大小小的袋子里取出了一个大大的灰色尖顶帽子,“小夜,这是给你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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