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所有教士心中的圣地。这座繁华的城市有着紫玉与黄金的碰撞，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在这令人心醉的世俗生活中心，伫立着高大庄严的圣殿。
教堂中央，穿着一身白袍的棕发年轻男子有些不耐烦地坐在圣象下的黑色座椅上，他便是这教堂的大主教。大主教的身边摆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新鲜的水果和旁边那把锋利的小刀在灯火下闪烁着促狭的冷光。
一众黑衣教士手持标枪一样的圣钉，分立教堂左右。
被捆绑住身躯的芮伊跪在教堂中央，她的眼睛上蒙上了黑色的布条。
“放走了……”大主教轻声呢喃，“放走了，把那个小恶鬼放走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瘦削的身躯像幽灵一般在座椅周围来回踱步。最后，他一把抓起了那把切水果的小刀，烦躁地走向了芮伊。
“你把那个恶鬼放走了！你当的是什么修女！”大主教怒吼道。
芮伊无言地承受着大主教的愤怒。在与恶鬼分开的时候，她便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不过，她的身躯仍然因为恐惧而颤抖着。
“难道你不是我的手下吗！”大主教质问道，“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肯侍奉我！”
“我侍奉的只有神明。”芮伊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决。
“神明，神明……”大主教露出了一丝苦笑。
“我就是神明！”大主教猛地将手里的小刀刺向芮伊纤细的脖颈。而后，他轻轻将小刀上划。
“你知道吗？这座教堂，这座城市因为我而繁华，”大主教左手拢住了芮伊的头颅，右手的小刀划向了芮伊的脸颊，他用颤抖的声音轻声说道，“所有教士，所有教众，都该对我心坏感恩，因为我是他们的王，我，是他们世俗的神明啊。”
刀剑刺破皮肉的声音传来，接踵而至的是尖锐的刺痛感。鲜血顺着刀锋流下。大主教用那把切水果的小刀在芮伊的脸颊上刻下了一道伤痕。
血流过芮伊的脸颊和下巴，滴落在了地上。芮伊的呼吸开始颤抖起来，泪水濡湿了蒙住眼睛的黑布。
“哦，原来我们虔诚的修女也会害怕啊。”大主教揭开了芮伊脸上的黑布，芮伊大海一样满溢着泪水的瞳子展露在大主教面前。
“嗯，真是个美人。”大主教微笑着说，“我这人对美女一向很宽容。”
“不过，你的年纪有些大了。”大主教拍了拍芮伊的肩膀，“如果你你能再年轻个十来岁，像那个小恶鬼一样，也许我会好好疼爱你一番。”
听到这里，芮伊的血液骤然凝固，她抬起头来，用颤抖的目光注视着主教瘦削的背影。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找到那个小恶鬼吗？”大主教转身微笑着问。
芮伊没有说话。
“很想知道对吧？”大主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看到那物什，芮伊的目光从恐惧转为了困惑。
大主教手里拿的，是一个红色的拉丁十字架耳坠。
芮伊见过恶鬼左耳的耳坠，她早就有过怀疑，认为那个耳坠应该有一对，另一只大概是被恶鬼遗失了。
大主教手中所执的耳坠，和恶鬼的那个一模一样。
“是不是觉得有些眼熟呢，”大主教抓住耳坠，在芮伊眼前晃了晃，“这就是我当时从那个小恶鬼耳朵上扯下来的。大概多少年了呢？三年，五年，我也忘记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在乎一个孤儿院小女孩的死活。”
“你认识她……”芮伊愣住了。
“当然认识。”大主教说道，“我当时可是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啊。”
五年前的某天，大主教亲访荒原的某个孤儿院，为在世间经受苦难的孩子们传教。
沐浴着神的光辉，孩子们对这位身穿白衣的主教充满了崇拜。
他们并不知道，面前这个笑容可掬的主教，其实是一个披着光鲜表皮的恶魔。
大主教会在讲道后，挑选自己喜爱的女孩带回圣城。
他对外宣称这种行为是让这些女孩受到神的恩典。大主教复兴了圣城，又让教会在圣城的实力无比壮大、根深蒂固，无人敢质疑大主教。
戴着两枚红色十字架耳坠的少女被送进了教会，还有些懵懂的少女天真地准别接受神明的垂怜。
神明的使者背叛了她。
即将绽放的百合花被虫子啃噬并注入虫卵，新鲜的牛奶被真菌污染逐渐腐败，天使的羽翼被恶魔撕碎坠入深渊，天空的星辰被乌云遮蔽就此蒙尘。
大主教像从前对十几个少女所做的那样玷污并杀死了她。他扯下了少女耳朵上的一只耳坠，将少女伤痕累累的身躯抛入荒野。
他不允许有人见过自己的污秽后还能活在世上。
少女并没有死去，她的尸体从荒野爬出，腐烂的肌肉和骨骼被羽毛填补，那天寒风呼啸，少女堕落成了尘世最恐怖的恶鬼。
恶鬼忘却了一切的记忆，只留下了刻入骨管的本能……杀死那位圣城的主教。
追捕开始了，无数的教士在大主教的授意下手持圣钉与火把，想要砍下恶鬼的头颅，将她的身躯钉在十字架上。恶鬼开始了逃亡。
直到五年后，她如同一颗漆黑的流星坠落在了那个早已被教会遗忘的教堂中。
芮伊睁大了眼睛，聆听着大主教炫耀一样地讲述着他和恶鬼的往事。
“混蛋，你是个疯子，恶魔！”芮伊哭着吼道，“你玷污了她！你玷污并杀死了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女孩，还将她污蔑为恶鬼！”
“我是神，我是这圣城的神！”大主教说道，“你这聒噪的女人不过是教会里的一条蛆虫，你懂什么！”
“……”芮伊冷笑了一声，她抬起头来，那蓝色的眼瞳中寒冷的光芒让大主教稍稍向后退了几步，“真正的蛆虫是你，主教。”
大主教猛地抬手，给了芮伊一个响亮的耳光，芮伊的脸颊立刻一片红肿。他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看着芮伊，他又看了一眼手上沾着芮伊血迹的小刀。
大主教扔掉了小刀，慢慢走向了自己的王座。
“杀了这个疯女人。”大主教命令道，“她被恶鬼同化了，没必要对这种东西浪费时间。”
一众身着黑衣的神职者手握圣钉逼近了芮伊。
芮伊的额头抵在地上，低声地啜泣着。她等待着，等待着圣钉将她的身躯贯穿，等待着自己的身躯被挂上十字架，等待着自己离开这个丑陋的世界。
恶鬼是对的，这世界上没有神明，即使有神明，那他也只是高高在上的无情之物。
愿你以后能够幸福。她用最后的力量在心中为那个可怜的少女祈祷着。
圣钉瞄准了她的脖颈，即将落下。
忽然，教堂之中刮起了凛冽的寒风，黑暗瞬间自芮伊身下蔓延。教堂的火把被寒风鼓动，火焰摇摇欲坠，在风中夸张地摇晃着。
漆黑的暗幕遮蔽教堂，夜色的羽毛缓缓飘落。
一双生长着羽毛的手从后方轻轻抱住了芮伊，温柔地盖住了她哭泣的双眼。
黑发的少女底下头颅，将苍白的嘴唇贴近了芮伊的左耳，她轻声说道：“芮伊，我回来了。”
米迦勒·吻痕
少女纤细的身躯站在芮伊身后，她的身上煌煌燃烧着黑色的烈焰，仿佛从地狱走来的复仇恶鬼。
“你回来干什么？”芮伊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命运给过你机会了，一个能够自由活着的机会。”
“我不稀罕那种东西。”恶鬼微笑着摇头，“我回来拯救你，以及我和你的未来。”
“你都听到了吗？”芮伊问道。
“是啊，听到了我那肮脏的过去。”恶鬼苦笑一声，用手擦干了芮伊眼中的泪水，她绅士地对芮伊鞠了一躬，扶芮伊站了起来，“你面前站着的，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人类。因罪恶而死，为复仇而生，这就是那个少女垃圾一样的人生。”
恶鬼的左耳，那枚猩红的十字架吊坠在明灭的火焰中闪烁着阴恻的光。
“去做你想做的吧。”芮伊垂下眼帘，面如死灰，“我已经不再相信神明了。不用管我，去杀死这里的所有人吧，你不是为复仇而生的吗？”
恶鬼用闪着寒光的双眼瞥了大主教一眼，她说道：“我此行不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救你。”
“……”恶鬼叹了口气，她取下了脖颈的十字架吊坠，踮起脚尖将其轻轻挂在了芮伊的脖颈上。
“我相信着神明，但并非天上那位。”她金色的眼瞳里涌动着闪烁的波澜，看着恶鬼的眼睛，芮伊有了一种想要沉溺在那金色海洋中的幻觉，“早在下坠的那一晚，我便遇到了神明。她是我的生命之光，是我的欲望之火。而我则是她最虔诚的信徒。”
“芮伊，我不是为了复仇而重生的。”恶鬼牵起了芮伊的手，露出了灿烂地微笑，“我是为与你相遇而生的。”
神职者手握涂抹着秘银的圣钉逐渐逼近了二人。
“所以，我亲爱的神明，”恶鬼的双手化为利爪，脊背破出骨刺成为羽翼，“就在今夜接受魔鬼的庇护吧！”
恶鬼张开双翼，庇护着身后的修女，无数的圣钉刺向了她，她与神职者们厮杀在了一起。
芮伊攥紧了拳头，无力地凝视着面前的生死相搏。闪烁着秘银光芒的圣钉刺穿了恶鬼的身躯，炽热的火焰烧焦了恶鬼的羽翼，恶鬼纤细的身躯上布满了恐怖的伤口和污浊的鲜血，但她一步都未曾后退。
大主教在众神职者的簇拥下怒吼道：“你们都是废物和饭桶吗！就连这么个小姑娘都搞不定！她可是玷污了神的尊严的罪人！”
大主教眯起眼睛，冷冷地说道：“攻击那个修女，恶鬼为了保护那个修女而来，给我把修女杀了！”
两颗圣钉朝着芮伊刺去，恶鬼猛地回过左手，一阵狂风将那两个神职者吹飞，前方的一名神职者趁恶鬼的防守出现漏洞，猛地将圣钉扎入了恶鬼的肩膀。
恶鬼惨叫一声，她再也没有了力气，软软地倒在了芮伊怀里。
十几个圣职者手持圣钉刺向了恶鬼，芮伊猛地将恶鬼抱起，将她护在了怀里。
漆黑的旋风刮起，大厅内的烛火瞬间熄灭，狂风肆虐。几十个教士东倒西歪地被刮倒在了教堂之中。
“鬼，你还好吗？”芮伊哭着抱起了血泊中的恶鬼。
“还能支撑一会儿，”恶鬼的嘴角溢出了一缕鲜血，她艰难地说，“不过，估计没法带你离开这里了。”
“那就死在一起吧。”芮伊握住了恶鬼冰凉的手，哭泣着说道，“那就死在一起好了！”
“就算你到了地狱，我也会与你在地狱相会的。”恶鬼微笑着说，“不过，现在还不是告别的时候。就算死，我也希望能和你死在蓝色的风信子花田里，而不是这种阴沟。”
“可是，现在该怎么做？”芮伊环视着四周，神职者们逐渐爬了起来，举起圣钉包围了二人。
教堂外响起了铠甲碰撞的声音以及嘈杂的脚步声，听到大主教报信的圣城军队此时已经包围了教堂。
“芮伊，这还不是我真正的力量。”恶鬼轻声说道，“恶鬼确实是邪恶的，因为只有鲜血，才能让他们更加强大。”
“无所谓的。”芮伊说道，“不管你从我这里取走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恶鬼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芮伊的脸颊，她染血的双手在芮伊脸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将鲜血奉献给我，你将会彻底成为恶魔的信徒。”
“我不在乎。”
“你会成为所有人类的叛徒。”
“无所谓。”
“那么，”恶鬼伸出了欣长的颈子，她轻轻张开了白森森的利齿，“与我一起坠入地狱吧。”
恶鬼的牙齿刺破了芮伊脖颈处的皮肤，芮伊的呼吸出现了短暂的急促，而后又平稳下来。
少女慢慢站起身来，托住了怀抱里的修女。芮伊的左臂软软搭在恶鬼的脖颈，她伸长了纤细白皙的脖颈，如同一只引颈受戮的白天鹅。
芮伊的鲜血滚烫而炽热，恶鬼像是渴望着露水的囚徒，贪婪地**着芮伊的生命之源，一层层的黑色羽毛在她的身上绽放、膨胀。
芮伊，与我一起沉沦吧。
就这样，芮伊在恶鬼的怀抱里逐渐软下了身子，她慢慢闭上了那双蓝宝石一样湛蓝的眼瞳。
力量如同老树之上的嫩芽一样逐渐生长、壮大。
士兵们围拢过来，他们举着长枪和火把，银亮的枪尖上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芮伊。”恶鬼对怀里虚弱的修女轻声说道，“与我一起在天空翱翔吧。”
少女张开了漆黑的羽翼，她怀抱着修女猛地冲向了阴沉的天空。恶魔翅膀煽动的风暴撕裂了乌云，惨白的新月显露在苍穹之下。
听到耳边劲厉的风声，芮伊抱紧了少女，她像小猫一样蜷缩在恶鬼的怀里。
恶鬼的身影直冲天际，而后急速坠落，她的双翼展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一枚倒悬的拉丁十字架。
恶鬼降落在了大教堂的屋顶的十字架上，她轻轻放下了芮伊，芮伊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扶住了恶鬼的肩膀，凝视着教堂下喧嚣的士兵。
枪尖和火把对准了她们，人们的谩骂声不绝于耳。
芮伊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但此刻，站在恶鬼身边，她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她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恶魔和修女，终将穿过血与火的诗篇，走向属于她们的黎明。
新月的光芒下，恶鬼的眼瞳中悦动中爱的光芒，她对芮伊伸出了纤细的手。
“走吧，去那片属于我们的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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