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做到的？”阿尔蒂问道，“我从来没有成功平息过它的愤怒……”
“我不清楚。”弥生摇了摇头，她想要装糊涂糊弄过去。
阿尔蒂没在说什么。弥生发现自从“它”平息后，阿尔蒂的敌意似乎少了许多。
“你是从壁垒来的……”阿尔蒂问道，“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弥生摇了摇头，她摆手说道：“其实我是入侵过壁垒才找到了这里的坐标，苏离是同我一起来的。”
“入侵……”
“嗯。”弥生点了点头，“我们想要去打探一点消息，结果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了这个坐标。”
“……”阿尔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了，”弥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弥生，是从星宫来的。”
“你是星宫的人？”
“嗯，只是个星宫的普通学生。”弥生解释道，“这次行动还是瞒着星宫才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阿尔蒂点了点头。
“我叫阿尔蒂……”阿尔蒂握住了弥生伸出来的手，“之前没有名字，这个名字是卡塞取给我的。”
“没有名字……”
“嗯，因为之前一直都是在实验室里，所以只有编号，我是壁垒序列的199号试验品。”
“这个编号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弥生问道。
“有的。”阿尔蒂坐在地上，她缓缓说道，“这证明之前有198名实验体已经死在了‘它’手中，我是第199个被它选中的，而且……”
阿尔蒂攥紧了自己的胳膊。
“早晚我也会遭受和其他人一样的命运。”阿尔蒂看着自己手掌的纹路，“我能感受得到，我正在逐渐被……吞噬。”
“那个‘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阿尔蒂看了弥生一眼，“你帮不了我。”
“如果我说我可以呢？”
“会死的。”阿尔蒂轻声说道，“凡是和我接触过的人，他们都已经死掉了。”
“你不说别人要怎么帮你？”弥生说道。“还是说你就甘心这样默默死去？”
“我……”
阿尔蒂攥紧了双手，最终她轻声开口，讲述起了自己的过去。
……
黑暗的实验室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安娜裹紧了身上洁白的外套，凝视着实验室中心的巨大容器。
坚硬巨大的容器中，盛着一个白发的苍白女孩。
实验室的温度持续降低着，容器的玻璃和安娜的眼镜都覆盖了一层冰冷的霜雪。
安娜摘下了眼镜，明灭的红色光芒中，她慢慢向着容器走去。
容器中的少女睁开了眼睛，她灰色的眼瞳如同遮蔽灯塔的迷蒙晨雾，其中映出了安娜纤细的身影。
“博士……”安娜举起了手中的对讲机，用颤抖的声音说道，“199号，苏醒了。”
暗红色的明灭闪光中，名为“武器α”的少女侧头注视着安娜，她懵懂的双眼中勉强凝聚出了安娜的轮廓。
“是谁……”她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我，是谁？”
安娜愣住了，她的手一松，对讲机落在了被寒冰覆盖的地面上。
对讲机的“沙沙”声被实验室刺耳的警报覆盖吞噬。
199号是约翰逊教授的造物，她出生在壁垒之中。
身着白衣的武器α处在一片纯白的房间中，房间中摆放着巨大的黑色容器，那是她的培养皿。
199眨了眨灰色的眼瞳，她凝视着面前洁白的墙壁。
自从199苏醒后，约翰逊教授就将懵懂的少女扔给了自己的助手安娜，安娜负责199的生活和训练，而约翰逊则着手开始有关某件武器的研究。
安娜走进了房间，199回身，她对安娜眨了眨眼睛，她没有见过自己的制造者，安娜是她接触的唯一的“同类”。
虽然名为武器，但她不管是身体构造还是本质，都是彻头彻尾的人类。
“199，你的能力练习得如何了？”安娜似乎刚刚起床，她整理着衣服，将咬在口中的发带取下，将脑后的头发绑成了干练的马尾。
199伸出了纤细白皙的双手，寒冷的气流在她的手中流动，纯白的房间中覆盖着寒冷的风暴，无数坚硬的骨刺从她身边刺出，以恐怖而狂妄的姿态肆意生长着。
骨刺一寸寸地向着安娜蔓延，在即将刺入安娜身体时，冰刺停止生长。199眨了眨眼，所有的寒冰都破碎成了银色的粉尘。
“很好。”安娜点了点头，她心有余悸地看着那破碎的冰刺，微微点了点头。
“我，是谁？”199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她被灌输了很多知识，但并没有对这个问题的解答。
“你是199号，”安娜注视着少女说道，“是博士研发用来毁灭这肮脏的世界的武器。”
199摇了摇头，她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安娜，我真的只是一件武器吗？”199问道。
安娜回答不出这个问题。199只有六个月大，她是容器加速培养的产物，她只是个孩子。
一个孩子不该背负这么残酷的命运。
“为什么，我们会不一样？”199凝视着安娜黑色的眼瞳，“明明，我该和你一样，是人类……”
就在这时，安娜手腕的电子表发出了滴滴的声响。
“199，你该进食了。”仿佛终于从α的诘问中逃出，安娜松了口气。
199摄取事物的方式同人类并不一样，她的背部有着复杂的机械营养系统，房间中央的容器会伸出管道，管道插入199背部的系统，将全面而丰富的营养物质灌注到α的身躯中。
安娜再一次来到了房间中，199刚好进食完成，她正套上洁白的宽大衣衫，衣服遮住了嵌入她纤细脊背上的机械。
“你接受不了我背上的东西？”199的成长速度很快，她捕捉到了安娜脸上微微不适的表情，她慢慢走向了安娜，“我知道，真正的人类不是这样进食的。”
她伸出手，轻巧地取过了安娜口袋里的压缩饼干。
“喂……”安娜想要阻拦199，但199轻巧地躲开了安娜，她撕开了饼干的包装袋，将饼干送入了口中。
她用舌头配合牙齿第一次完成了“咀嚼食物”的工作。
安娜瞪大了眼睛，她灰色的眼瞳中闪过了一丝光芒，压缩饼干对味蕾的刺激远胜背部的营养系统。
“博士不会允许的。”安娜说道。
199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一样忐忑地看着安娜。
安娜抿紧了嘴唇，她犹豫着。最终，她叹了口气。
“我不会告诉博士，下不为例。”
没有下不为例，日复一日地相处中，199的行为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类，而被199打动的安娜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放纵着199的行为。
她为199拿来了一个便携式的星空投影仪。黑暗的房间中，投影仪中的星空影像绽放开来。
199猛地站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
“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景色？”
“我们的实验室在地下。”安娜回答，“地下没有星空。”
“那，是不是去到地面就能够看到这么美的星空了！”199兴奋地看着安娜，等待着安娜的回应。
“……”安娜不知道该怎样回答199。她犹豫着，她知道，外面早就看不见星空了。
“是的，出去就可以看到了。”安娜不忍心欺骗199，她如此欺骗着199。
教授的实验室对于α来说是枯燥的，安娜带来了很对外界的讯息。
外界有很多像安娜那样的人类，有千奇百怪的动植物，有美丽的星空，有宽阔的大海和陆地……
有一天，安娜给她带来了一只实验用的小白鼠，小小的老鼠装在笼子里，α看着这笼子里的宠物，几乎要欣喜若狂地晕死过去。
安娜详细地给α讲解了小白鼠的知识以及喂养的方法。仅仅用了一个下午，α就和小白鼠亲密起来。
当然，这些都没有告诉约翰逊教授，博士沉迷于武器β的研究，而且他很信任安娜。
因为安娜和他一样，痛恨着这个冷酷的世界。
“安娜，我想要个名字。”托举着小白鼠在手中玩耍的199说道。
“你不喜欢199这个名字吗？”安娜问道。
“这只是编号。”α伸出手来逗弄着小白鼠的胡须，然后她转过头来对安娜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我想要个，像安娜这样的名字。”
“嗯……”安娜皱起了眉头，她叹了口气，她挠了挠头说道：“对不起，我不擅长起名字。”
“安娜，”少女站起身来，猛地抱住了安娜，她的体温很冷，安娜打了个寒颤。
“等你想好了，就给我一个名字吧。”
安娜愣住了，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少女的拥抱下逐渐加速。
安娜张开干涩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最后只是轻轻抱住纤细的少女，回应着她的拥抱。
6
“安娜为什么会成为实验室的助手？”199询问安娜。
199此时正坐在地上看着一份儿童绘本，里面描绘着各种各样鲜艳的动物，安娜与她背靠背坐在一起，填写着各种各样繁琐的实验表格。
“曾经，我和博士一样有着相同的理想。”安娜收起表格说道，“199，你是作为武器被开发出来的，毁灭什么东西的武器。”
“我不明白。”199合上绘本，扭过头去疑惑地看着安娜，“我觉得安娜很温柔……”
“是么……”听到这话，安娜嘴角勾起了一丝嘲弄的微笑，“这个世界对我可一点都不温柔。”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安娜手中的表格纸张在她手的蜷曲下折出了一道道皱纹，“我的女儿死在了战争中。”
199眨了眨眼睛，透过白色房间明亮的光芒，她能够看到安娜闪烁的眼睛。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安娜，她明白什么是快乐，却不知道悲伤为何物。
人只有在失去什么时才会悲伤，作为199号降生的少女本就一无所有。
“死……什么是死？”199眨了眨灰色的眼眸，她不明白，不明白这个字的含义。
“死亡就是……”安娜想要说话，但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梗住一般。
安娜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血肉模糊的女孩，死在了自己面前。
她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注视着她的少女，199那双天真懵懂的灰色眼瞳忽然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厌恶实验室，厌恶着这白色的空洞房间。
安娜眯起了眼睛，她抓起地上已经被自己窝成一团的表格快步离开了房间。
199疑惑地注视着安娜颤抖的背影。
某日午后，199正在喂食着小白鼠，小白鼠亲昵地舔舐着她纤细的手指。
它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主人有些心不在焉。
“死，到底什么是死亡？”199失神的双眼凝视着远方的虚空，“死亡……为什么安娜如此抵触死亡？”
她明白死亡的生理含义，但却不明白“死亡”本身究竟代表着什么。
199并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注意力的不集中，白色房间的角落正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寒霜。
房间内肆虐的冰冷风暴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力。199回过神来，她平息了自己的力量。
199看到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白鼠，现在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小白鼠的身体已经冻僵了，它被冻死了。
雪花了很长时间想要唤醒自己的宠物，但小白鼠的尸体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僵硬。
199愣住了，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词语——“死亡”。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死亡。
199的心中涌出一点酸涩的感觉，那是失去宠物的懊悔与悲伤。
接着，心中的情感被熊熊的烈焰扫荡，那是愤怒的火焰。
不是单纯的失去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乱发脾气，199在思考着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世界上不仅仅有美丽的星空和多姿多彩的动植物，不仅仅有这些美丽的景色。
她第一次见到了这世界黑暗的一面——死亡。
199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白色的房间，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这白色的房子和安娜教给自己的。
这里是牢笼，是一座虚伪的脆弱牢笼。
雪站起身来，她轻轻挥手，寒冷的风托举着小白鼠的尸体。
看着漂浮在空中的小白鼠尸体，愤怒的雪轻轻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尖锐的骨刺自小白鼠体内生长，小白鼠的身体形变着，骨刺很快穿透了小白鼠的身躯，血溅了出来。
看着绽放的鲜血，199心中被深埋的某个开关被拨动了。
199的嘴角勾起了微笑，从毁灭小白鼠的尸体的过程中，她感受到了一丝残忍的快感。
又有两根骨刺贯穿了小白鼠的身躯。
小白鼠现在变成了被撕裂的肉块，浸泡在一地的鲜血中。
199明白，对她来说，毁灭这间实验室如同撕碎小白鼠一样简单。
她将右手伸向脊椎的方向，雪抓住了背部镶嵌在脊椎上的营养系统。
她猛地用力一扯，连带着部分血肉和骨骼，营养系统被撕裂下来，鲜血染红了半边她身上的白衣。
199摇晃着虚弱的身躯，她差点跪倒在地上。
这种撕裂全身的，让自己想要哭泣的感觉，原来就是疼痛。
骨刺填补着199的皮肤，肌肉和骨骼，重新生成新的肉体。
199，她是永恒的生命，这黑暗世界中绝对不会融化的寒冰。
她能感受到，自己躯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尖锐的骨刺裂解了纯白的房间，199穿着染血的白衣离开了自己曾寸步不离的白色房间。
她的体内蔓延出寒冰，寒冰冻结并毁灭着她所能见到的一切。
路过一个黑暗的房间时，199停下了脚步。
她的骨刺和寒冰毫不费力地突破了坚固的门锁。
黑暗的房间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闪烁着的复杂仪器。这些仪器连接着一个透明的容器。
199看像容器，容器里盛放着一位少女。少女的容貌与她别无二致，只是她的头发是黑色。
容器的编号是200，某种程度来说，这个少女算是她的妹妹。
199伸出手，调取着有关200的资料。
一串又一串的字符和海量的文字说明出现在了一旁的屏幕上。199不能完全看懂这些文字，但她大致明白。
她是在容器中诞生的怪物，她是人造的武器，没有自由，生来只为毁灭。
199抬起头，凝视着容器中的少女，200。
200现在只是一具躯壳，还未形成自己的意识。
永远不会形成了。雪手中的骨刺贯穿容器，骨刺狠狠穿透了容器中少女的胸膛。
容器破碎，少女的鲜血溅射在了199的脸上。
她对这个和自己一样的少女没有丝毫的恻隐之心。她只是感到嫉妒，对自己的替代品的嫉妒。
199伸出手，轻轻触碰着溅在自己脸上的温热的血。
此刻，她是真正的武器，只是单纯地想要毁灭和杀戮。
寒风肆虐的荒原，一根又一根尖锐的骨刺刺破坚硬的冻土，肆意而野蛮地生长着。
隐秘的地下实验室坍塌了，199抬头凝视着被自己撕裂开的空洞。透过这个空洞，她便可以脱离牢笼，来到外面的世界。
199轻轻一跃来到雪原，她注视着关押着她的钢铁堡垒。
她要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去。
……
阿尔蒂停止了讲述，她轻声说道：“也许我本就不该离开那里，也许壁垒就是我唯一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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