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昨夜休息得很不好，一直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有可能是窗外的暴雨太响，也可能和床垫有关，躺在上面像躺在石块垒起的硬物上，但他以前都在这张床上睡觉，昨夜不知怎的，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他拍拍脑袋，起身消磨时间，或上厕所或呷一口桌上的啤酒，或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或侧耳谛听暴雨弄出的动静。
沙发躺上去很舒服，既不咯背又不至于陷下去，枕着脑袋的软垫也恰到好处。
“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还是床太硬？”
哈维盯视被风吹得晃动的吊扇，自问道。他几乎没有碰上睡起来舒服的床，大多是随便买来的粗制滥造的用品。
即使看上去堂而皇之的大床，往上一躺也往往令人失望，搞不清楚人们为什么挑选不好的床。
这么思索，一个想法冒出脑海：
他觉得——也许是对公寓的偏见——在床的选择上能或多或少反映出人的品味，因为供人睡觉的床本身便是个不可侵犯的壁垒森然的世界，就和看好书听好音乐一样。
哈维的思绪从床飘到音乐，双手放在脑后，“不知道艾米丽唱歌怎么样，明天听她唱唱。”
他说完瞥一眼墙上滴答转动的挂钟，所能休息的时间已经不多，便强迫自己入睡。
几个小时后，哈维的腕表开始震动，他揉揉酸涩肿胀的双眼从沙发上坐起来，望了望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抓起重如石头的保暖大衣离开公寓。
管理员提着白漆桶，笑脸相迎：“早啊。”
哈维抬起手代替言语回应，径直走向楼梯，刚刚下楼就被人拦住。
“干嘛？”哈维看着里德，没好气地问，“来报复之前挨的打？”
里德掏出鼓鼓囊囊的钱袋，“你数数，一分不少，全在这儿。”
“不...你...你认真的？”
“我说了我会赎人，就一定会赎。”
“那家伙可是——”哈维说到这里，压低声音，“精灵！你这点儿钱根本不够！”
“当初说好的，难不成你想赖账？”
“我......行啊，你跟我来。”他狡黠地笑道，勾勾食指示意里德跟上。
二人从公寓出发，迭次穿过好几条街道，沿着羊肠小径朝更深处走去。
这时间，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越来越少，远处面南而立的奴隶馆映入眼帘，两座褐色的偏楼紧挨着主楼呈包围之势，只留出中间的正门与一小块散布浅洼的空地。
“你去那边等着。”哈维指向旁边雕刻着花纹的石门，却被里德从身后抓住手臂，“又怎么了。”
“为什么你不去那里？”
“我他妈叫人开门，你去叫啊？！”
“......那我也要跟着。”
“行，但你不能被里面的人看见，奴隶馆是不允许外人进来的。”哈维叮嘱道，走到门前叩门，“哈维·摩里斯，过来接奎勒的——”
“有人找你，而且还有个电话。”门内人打断道。
“我？”
“对。”门内人关上猫眼，紧闭的大门打开一条能让人侧身进入的小缝。
哈维有些搞不清状况地挠挠头，想将门推开，但门像是被固定住似的，纹丝不动。
“喂！”里德见哈维要挤进去，赶忙扯住他的后衣领，“我是来赎人的。”
“你怎么这么欠呢，我尼玛知道！进去看看什么事儿就出来。”
“要多久？现在是我女儿在看店，她没什么经验，我——”
“你你你什么你，注意态度行不行，决定放不放人的是我，我！”这么说着，哈维伸出食指与中指，“两分钟，爱等不等。”
奴隶馆的装横十分华丽，视线首先捕捉到的是头顶的水晶吊灯和右端的金色卫生间，继而渐次转向内侧，如湖面从两边结冰时一样朝正中汇合。
“又换了。”
哈维一边观赏馆内替换的装饰，一边朝里走，最后停在红檀木制成的立钟前，钟针指在7点26分。
“只有你保持着原样啊。”
这个立钟的设计十分独特，每半个小时就会响一次，想止住闹声，必须同时按下右侧的白钮和左侧的黑钮，否则便响个不停，其目的是防止尚未彻底清醒便条件反射地按下按钮止住闹声又昏睡过去的习惯性动作。
哈维为此没少吃苦头，他以前没租到公寓时，经常醉倒在奴隶馆，每次都会被这破钟吵醒。
“你是这片区域的负责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站在旋转楼梯上问道，他旁边跟着个严重驼背的老妪。
“只要上面不派人过来，我就是。”
“你的奴隶跑了。”男人揉揉乱糟糟的头发，从楼梯上下来，“跑到了我的小屋里。”
“认真的？”
“嗯哼，她还带着项圈，那上面雕有蛇形图案。”
哈维扬起的嘴角逐渐僵硬，进而绷紧面部肌肉，“你的小屋在哪里？”
“后面的树林。”
“确定吗？说不定是看错了，或者是在暴雨中产生的幻觉...因为昨天雨挺大的，而且——”
“这个认识吧？”男人举起右手，好让哈维看清他手里拿着的米黄色兜帽。
哈维闭上嘴，不言不语。
“她逃到小屋里避雨，还让我解开项圈，但后面又不让了。”
“说重点，她现在在哪里？”
男人摇摇头，摩擦着大拇指与食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要多少？”
“两枚银币。”
“不可能，一条线索值不了那么多。”
“其他奴隶可能不值，但她不一样啊，耳朵尖尖的，头发还是白~色~想必会对明天的拍卖会产生非同小可的轰动吧？”
哈维抬眼看向站在男人身边的老妪，她也同样盯视着他，右半边脸像是被水泡烂似的肿胀着，眼白带有浑浊的焦黄色，活脱脱一副淹死鬼模样。
“怎么说？”
“给。”
男人喜笑颜开地点点头，“那只精灵离开我的木屋后，朝正对大门的方向走了。”
“那边可什么都没有。”
“这我就不知道了。”
“有没有人追她？”
“这个嘛...”
“我给，你快说。”
“是有人追她，不过她说——”
哈维憋着怒气攥紧拳头，“别逼我发火。”
“最后抬一次，六枚。”
“那算了，这个我不要了。”他摇摇头指向站在男人旁边的老妪，“你跟着她去领钱吧。”
男人转过身催促老妇带路，但她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哈维，直到他用大拇指在自己脖子上划了划，才开口，声音犹如被掐死之人，临终前发出的呜咽：“跟紧点，千万别离开我的视线。”
“对了，”老妪忽然停下脚，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你还有一个电话，别忘了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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