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猛地起身,脸色都因此沉了下来。他这人素来喜欢结交朋友,三教九流的也都认识。野草镖局的大名,他也听来往商贾提起过,乃是奇人卓草的手笔。镖局提供人手,帮助商贾运送货物,以此获取利润。
对于卓草的事迹,他也都有所耳闻。
远的不说,沛县已经开始推广用纸。张贴告示、寻常文书、律法书册……这些都开始用纸。他前不久因为擦屁股偷摸用了几张纸,结果就被老儒指着鼻子骂。他可从来没受过这鸟气,直接把老儒的冠帽抢下来当众撒了泡尿。
用纸擦屁股爽的很,简直堪比绢帛,而纸则是出自卓草。如此有才能的人,刘邦早早就想结交。只可惜他现在是亭长,没有经过上级批准,可不能无故离开郡县之地。
“足下是?”
很快有青年骑马而来。
刘季打量着青年,面露诧异。就这匹戎马都价值几十金,披着枣色鬃毛,体型健壮肥硕,一看就知道属于是耐力型的。
他好歹也是亭长,连匹代步的驽马都没有。先前有人出价三千钱让给他,他愣是没钱。就算有钱买下来,以后饲养马匹的花费他也扛不住。作为亭长,他每年岁轶也有三千钱。可这笔钱他基本都用来吃喝玩乐了,属于是月光族,所以今年四十来岁照旧没有半点余钱。
瞧瞧人镖局,寻常镖师都能有戎马!
“某为泗水亭亭长,刘氏名季。足下是?”
其实以他现在这年纪,就算自称为老夫也没毛病。很多三十来岁的儒生,那都以老夫自居。只不过刘季人老心不老,别看他现在四十来岁,前几年还骗稚童的饴糖吃。
“野草镖局,镖师季布。”
“幸会幸会,不知季君有何事?”
“布本想征用此亭,但亭长既然有公务在身便不多加打扰。敢问一句,距离此地最近的食肆酒肆可有?在何处?”
“此地往南走三里,有王媪、武负酒肆,吾常常贳(shi)酒。特别是那武负,虽说年纪大了些,却是风韵犹存。偶尔借醉酒,还能占些便宜,嘿嘿……”
他这话说完,其余徭役皆是在旁坏笑。
显然,这位武负在当地是相当出名。
像刘季这样的老光棍,最好占人便宜,没事动手揩点油就已是心满意足。要论酒是否好喝,那绝对是王媪家的更好些。可要论长相风韵,武负直接把王媪甩出去十几条街。当他想喝酒了,那就去王媪酒肆。可他要想占点便宜,就会去找武负。
“季弟?!”
听到熟悉的声音,饶是刘季都身形一颤。
透过鹅毛大雪,依稀看到刘伯骑马而来。
“大……大兄?!”
刘邦的眸子顿时就红了,惊得连连向前走去,不可思议的注视着刘伯。所有兄弟姐妹里头,他最敬重的就是刘伯。刘伯作为长兄,平日里素来很照顾他。几次闯祸,都是刘伯出钱出力帮忙。对于他隔三差五的蹭饭,刘伯也从来不会给他脸色,每次还都相当欢迎。
只可惜,他大兄三年前从军入伍。自那后,基本就只有书信往来。前几个月突然没了音信,刘季也是相当的担心。有游侠嘴欠,说他大兄没准死在了匈奴手上,气的他当场将其揍了顿。
“哈哈!”
刘伯自戎马一跃而下,激动的紧紧搂住刘季。兄弟二人足足有三年多未曾见面,看到刘伯活着回来后,刘季也是相当激动。
“大兄怎么回来了?”
冷静下来后,刘季不禁有些诧异。他听说北方战事吃紧,刘伯明明还在军中,怎么能提前回来的?
“都是都尉帮忙。”
“都尉?”
恰好,此刻马车停在了泗水亭前。
帘布拉开,卓草披着裘袄走了出来。卓彘在旁撑开雨伞,为卓草挡着风雪。这几天卓草身体稍微好了些,不过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人,卓草若有所思的一笑。
这位就是后世的汉高祖刘邦!
可惜,现在他还只是泗水亭亭长。
“泗水亭长刘季,见过左庶长!”
刘季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刘伯口中的都尉,只可能是护军都尉卓草。
“不必多礼。”卓草挥了挥手,继续道:“刘伯,吾已将你送至中阳里,汝兄弟二人也已重逢。接下来吾还有要事得去沛县,便不在此逗留。”
“唯!”
“卓君……”
刘季是欲言又止,却又停了下来。
“怎的?”
“卓君是想要赴宴?”
“你很聪明。”
吕公寿宴的事,刘季自然也都听说。
见卓草千里迢迢来此,估摸着就是为这事。
“多谢卓君夸赞。”
“其实,并不只如此。”
“额?”
卓草挥了挥手,懒得多说什么。他只是和刘季打个照面而已,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必定还会再遇到。
望着车队再次离去,刘季是久久未挪动半步。
“大兄是如何认识他的?”
“吾当时遭受重创,军中医卜皆是束手无策,吾都以为会丧命。还好,最后关头是都尉带着医卜来至伤卒营,吾这条命算是都尉给的。北伐推迟后,都尉知吾不想再上战场,便破例带吾提前回来。以后可要找机会,好好感谢都尉。”
刘季若有所思的点头。
有些事不亲眼见证过,还是不能尽信的。特别是这年头谣言比真事传的更快,谁知道真假?现在看来,卓草还真如传闻中那样心善。刘季自认为接触过不少官吏,像卓草这样的可不多见。
“大兄,吾还有公务在身。等把人送至县城后吾再回来,到时候咱们好好喝一杯。”
“那好,吾先回去看看翁媪。”
兄弟二人辞别,刘邦转过身来。
“二三子,得抓紧走咧。”
他得抓紧把事办好,然后回沛县赴宴。
吕公寿宴这么重要,他可不能错过。
……
……
季布自酒肆处买了好几坛佳酿。价钱还算公道,拢共两百来钱。卓草趁热喝了两口,味道只能说是一般般,透着股莫名的酸涩。
“老驴,你认得这刘季吗?”
“当然认识。”
“你认识?”
“嗯。”
“那汝方才为何不下去打个招呼?”
“咳咳,我可都是为了卓君。”
“???”
吕泽长叹口气,“他昔日乃是游侠,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后来我吕氏迁至沛县,吾与他皆是好结交朋友,自然就认识了。可千万勿要小觑其只是亭长,实则此人今后必成大器。他在当地名声响亮,三教九流认识的朋友也多,像是当地豪族雍齿王陵也与其关系不浅。”
“所以和我有啥关系?”
卓草知道刘邦是什么人。腹黑脸皮厚,生性洒脱不羁,黑白两道的朋友都一大把。哪怕放后世,刘邦也绝对能吃得开。
“卓君可不能不认账啊!”
“我tm认什么账?”
卓草气的差点没吐血。
这和他有半毛钱关系吗?
“他曾见过吾妹娥姁,对其一见倾心,还多次想借吾之名见她。只是吾考虑到卓君对娥姁也有意思,所以就拒绝了他。若是再见面,刘季只怕也会又提此事,所以泽方才避而不见。”
“……”
“卓君可要负责!”
“我tm……”
吕泽这分明就是故意装傻!
当初他只是为吓唬他就提到吕雉,意思就是说他知晓吕泽的身份,甚至连他的身家都了若指掌。结果吕泽是装傻充愣,非要说他对吕雉有想法。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愣是被他说的和真的一样。
期间卓草还觉得奇怪,毕竟吕泽在史书上也算是位奇人。作为吕家长子,能力也是相当出众,为西汉开国功臣之一。只不过后来因为诸吕之乱的缘故,他的很多军功都被抹去。太史公虽然没给他单独列传,却在史记中多次提及他的名字事迹。
也甭管他到底有多少本事,他能领兵打仗就绝对不是蠢人。可他三番五次都在装傻,明显是有益可图。
吕泽不是傻,他是纯粹赖上卓草了!
论势力才能,卓草不把刘季吊起来打?
……
……
沛城,吕府。
府邸坐落于城中心,建造的也算相当奢华。吕氏多少还有些家底,造个豪宅并不算难。门口没有任何积雪,打扫的是干干净净。
吕文身着皮裘,捋着胡须静静等着。方才他已得到消息,说是吕泽已至沛县,连带着卓草也同样在车队中。吕文作为吕氏家族掌权的家长,在得到消息后自然是要出门亲自迎接。
他就是常人口中的吕公,名文字叔平。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卓草竟然也来沛县了。正好,他也早早想结识这位青年才俊,能扭转天下大势的天赐奇人。趁着卓草这次来了,他也有诸多问题想询问。
“阿翁!”
吕泽自戎马跳了下来,车队也是就此停在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也都停了下来,好奇的观察着眼前这幕。
“这是野草镖局?”
“听说是出自泾阳的那位奇人。”
“吕家长子好像是去了咸阳。”
“你这消息也太慢咧。再过几日便是吕公寿宴,人家跑咸阳是为了购买美酒。草酒你们喝过没?如今可是秦国国酿,宫廷贡酒。就算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得到,只要喝过后,其他的酒都和水似的!”
“您老喝过吗?”
“没喝过。”
“没喝过你吹的这么厉害?”
“咳咳,道听途说而已。”
卓草拉开帘布,面带微笑的环视四周。经过多日的大雪,这两天总算是出了太阳。天气好人的心情就好,他现在感冒情况都好了许多。
“这位想来就是吕公?”
“吕文,见过左庶长。”
吕公抬手作揖,好奇的打量着卓草,也是在观察着他的面相。他这人就喜欢给人看面相,越看他就越发觉得惊奇。按照他的观察,卓草这面相可不差。先说气质,颇有几分黄老门徒的味道。相貌堂堂,看似和颜悦色却又暗藏些许威严。鼻翼饱满有肉,眉毛耸秀。
他能确定,这是大富大贵之相!
“吕公莫非是在为草相面?”
“咳咳……左庶长面相大富大贵,假以时日拜相封侯也无不可。如此面相,老夫生平都未曾见过几人能有。”
“哈哈!”
卓草顿时一笑。他记得史书就有记载,说是吕公很喜欢给人相面,今日得见还真是如此。至于他说的这些,卓草根本没往心里去。傻子都知道他现在是大富大贵。至于拜相封侯这种话在沛县说说无所谓,他要在关中这么说,怕是人都没了。
“英布,都帮着卸货。”
“唯!”
“左庶长远道而来,就先在吾府上住下。再过几日则是老夫的寿宴,左庶长正巧也能歇息几日。”
“那就有劳了。”
“来来来,卓君赶紧进屋。”吕泽笑呵呵的在前面开道,同时看向身旁的隶妾,“汝二人快去通知娥姁和吕媭,就说她们倾慕许久的卓君来了。让她们好好打扮,可别丢脸。”
“……”
卓草无力的白了眼吕泽,他觉得这家伙越来越像是拉皮条的。哪有像他这样的兄长,好似觉得自己妹妹嫁不出去那样,恨不得赶紧往他这推。
府邸占地面积其实并不算大,宽阔的庭院摆放着诸多兵器。这些都是平日里用来操练家将的,也都在许可范围内,还栽种着十来颗桑树。卓草跟在后面,就听到阵阵犬吠。两条黄犬仗着有吕泽撑腰,朝着卓草凶神恶煞的狂吠。
“去去去,狗东西真是不听话。”
吕泽皱着眉头将狗赶走。
厅堂内摆放着诸多木案,席位还铺着毛茸茸的羊皮垫。这年头没有桌椅板凳,都是跪坐,夏天用草席冬天则用羊皮垫子。
“老驴,你也在我府上住过,为何还用这些垫子而不是椅子呢?”
“吾翁觉得椅子不够雅致。”
“……”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新鲜事物,类似于吕公这样的也很正常。卓草只得正坐于案前,正中间还有个小火盆,燃烧着熊熊火焰。还别说,整个厅堂内都相当暖和。
“卓君不必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你不是想趁我喝醉,然后……”
“卓君把泽当什么人了?”
“呵呵呵……”
吕公踱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隶臣妾连忙把准备好的饭食端了上来。沛县靠近泗水,河流水系也不少,所以河鱼比较多。现在恰好又是冬季,吃鱼生最合适不过。满满一大盆切好的鱼片,旁边还放着碗酱料。
除开鱼外,狗肉也是当地特色。方才沿街路过,都能听到有人叫卖的。秦国的狗分为三种类型,看家护院的守犬,用以狩猎的田犬和食用的肉犬。当然,寻常老百姓也不会区分的这么细。
“饭食简陋,卓君可勿要见怪。”
“这饭食已相当丰盛,就是这鱼脍……”
吕文面露诧异,“卓君不好食鱼脍?”
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鱼脍可是很多士大夫必点的菜肴。搭配调制好的酱料,那绝对是道美味。特别是现在天气冷,鱼脍也能保持其独特的鲜味。
“额,我更好熟食。”
卓草也没过多解释。
“这也简单,去准备口火炉。”
所谓的火炉其实和后世的火锅很像,就是口铜制的锅具,下面则有烧好的炭火,在冬天的时候就能吃上热乎的饭食。
像英布他们作为镖师有任务在身,把账目算清楚后就已回去。卓彘坐在卓草身旁,吃的那叫个酣畅淋漓,一口下去能吃半条鱼!
卓草则是夹起鱼片,往沸腾的汤水里面泡了泡,大概也就七秒左右就捞了起来。再来点蘸料,味道也是相当不错。鱼肉一点都不老,非常的嫩滑爽口,而且是鲜味十足。
“娥姁怎的还未上座?贵客上门,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吕公眉头紧蹙,显得相当不满。
他现在非常迫切的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然后在沛县立足。吕氏是因为躲避仇家的缘故迁至沛县,他们想要站稳脚跟可不容易。他虽与沛县县令是至交,但他还远远不够。
县令本就是秦人,明面上他是县令,可实际上在当地并不算多厉害。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就是这道理。更别说县令连当地语言都不通,当他面喷他他都不知道,说起来是厉害,可实际上有多少豪强肯给他面子的?
所以,县令给他儿子说媒的时候就被拒绝了。
吕公仔细考虑过人选,这人背后身家不能太强,太强的话吕氏就会成为对方的附庸。但是也不能太弱,最起码得要有潜力,今后能够成为一方豪强。说白点,他们想要的是潜力股!
他本来是想借助宴会,然后挑选合适的女婿。只不过卓草的横空出世,令他想法有些转变。特别是知道卓草对吕雉有兴趣后,更是令他欣喜若狂。哪怕先前未曾亲眼看过,他也对卓草的事迹也都有所耳闻。
就冲卓草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就没几个人敢得罪他的。别看卓草爵位官职都不算高,可任谁都看出来是皇帝刻意把爵位往下压了些。这不是看卓草不顺眼,纯粹是种保护的手段。所以,若真能促成这桩婚事,吕氏将再无后顾之忧!
当然,这些都是他自己幻想的。
“见过阿翁,左庶长。”
卓草转过身去,就看到有俩妙龄少女站在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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