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股突然出现的气机,便是青柏道人无疑了,他正是七星拱月中的月,而不是那个单纯闯阵之人。
至于那个拱字,自然就不是好白菜被猪拱了的那个拱,而是拱卫的拱。
原本青柏道人作壁上观,阵中糖葫芦般的五人,就算挡不住那条汹涌银龙,也无非多加两人而已,届时七个人尽出死力分摊这条银龙,人力终有尽时,银龙剑气再霸道刚烈,总不可能真的滔滔不绝吧?
七星剑阵运转无穷,只要能扛得下,等到这个孽障的气机枯竭难再续之时,自然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了。
这是高大道人的打算,七星拱月阵唯一的隐蔽阵眼就是这个月,可唯一的变数也就在这个月。
很多人看不到这个月出来,就已经死了,也有侥幸能看见这个月的,可也没命看见第二次。
吴冕很幸运,他不但有命看见了第二次,还有命想明白了月字的玄机。
或者说,第二次本身就是他阴出来的。数次的言语相激,已经使青柏道人羞愤难当,可碍于一直以来在观里众人面前的仙人姿态还得继续端着,在心里可是恨透了吴冕,恨不得亲手将他的皮肉一条条撕开才好。
可若不能一击得手,而被吴冕反制,则这位掌教仙师颜面无存。吴冕与那五位道人僵持不下,青柏道人还能忍住不动,可当吴冕渐渐占据上风之后,最先耐不住性子的,其实也正是他。
吴冕等的就是这一刻,就是这青柏道人误以为他成了强弩之末,自己再次入阵即可必杀的一刻。
七星拱月阵名不虚传,吴冕自知若是仅靠自己蛮冲,遇强则强的剑阵能把自己活活耗死,除魔卫道就只不过是个笑话。
这一刻,青柏道人动了,他也动了。
高大道人的高声示警,使青柏道人的那一掌有了些许凝滞,阵中还余下那两名方才截杀吴冕的道人,也是心意相通,双双改变方向折过去营救自己的掌教仙师。
青柏道人那一掌击出,又一次出尽全力,可被高大道人这么一喊,心里头犯了嘀咕,原本一往无前十成十的神意,无形中就要衰减三四成。
只见吴冕的身影消失,下一刻出现在自己身前,青柏道人赶忙收掌,双手交叉格挡,可诡异的是吴冕身形在眼前又一闪而逝,消失了,只是身前多出一个被双脚踩出的深坑。
下一刻,众人纷纷抬头,只见吴冕的凌厉身形并没有大家意料之中地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袭杀青柏,而是身形拔地而起,与空中那两个前来营救的道人一穿而过。
那两人本就是聚精会神,一心想着营救掌教仙师,万没想到冷不丁撞上瞬息而至的吴冕,躲闪不及,双双被剑气拦腰切断,落地成了四块残尸。
这下不仅青柏道人目瞪口呆,就连场上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此子城府深沉,阴险毒辣,先前一幕幕一演再演,现在看来,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就不是奔着掌教仙师而去的。
高大道人也恍然大悟,随即颓然苦笑,银龙剑气早已消失不见,不再束手束脚的他们却已经没有斗志了。
这孽障狡猾无比,杀一人还不够,偏偏一连杀掉两人,现在加上师尊也凑不齐七星阵了,他们再打下去,有什么意义?要是捉对厮杀,自己应该撑不过两个回合吧。
只是可惜了遇强则强精妙无比的七星拱月阵,说破就破了,彻底成了江湖绝唱。
形势以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急转直下,方才看着还有机会虐杀了此子,人人跃跃欲试,现在个个唯恐逃之不及。
不等青柏道人回过神来,吴冕欺身一掌拍在他的额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这位占山为王多年的掌教仙师一路拍进了太乙殿里,生死不知,再来一记搬山,把场上那七位捧剑道姑也一并扫进殿内,太乙殿被汹涌剑气所侵,寸寸倒塌,远看倒像是一座巨大的坟丘。
高大道人望了望天,接着闭上双眼,身后还未曾分开的四人被剑气透体而过,吴冕路过他之时,稍作停留,想了想,还是反手一剑挑飞了他的脑袋。
观里唯一有些战力的都已死了,剩下就只有一边倒的屠杀。
广场之上既是修罗场,亦是众生相。
有三三两两结阵拼命的,有争先恐后逃命的,还有寻找昏暗角落藏匿的,有抹上道友的鲜血就地平躺装死的,花样百出,吴冕直杀到后半夜,砍到古剑瑶光都卷了刃,才算把道观杀了个干净。
这些人,个个手上都沾着无辜人的血,可自从他们上山起,就被从小调教得只听得见一种声音,他们一辈子活在某个人编织的天地里,变得不知对错,没有廉耻。
不知对他们而言,在山上是否真的快乐过,或许吧,但快乐不快乐,并不影响他们付出代价,他们要是无辜,那么之前被祸害的村民百姓,又算什么呢?
吴冕拿着两瓶方才逼迫山上道人拿出的蛇毒解药,若有所思地走回广场。
忽然,吴冕停下脚步,对那座高大坟茔笑了笑道:“喂,装够了吗?知道你没那么快死,你当缩头乌龟,我正好也需要些时间杀光你的徒子徒孙,现在完事儿了,快出来。”
目光所及,广场上一地的残肢断臂,血流成河,山风呼啸仍是吹不散浓重刺鼻的血腥味,一切寂静无声,就像这里从未有过人烟一样。
吴冕感受着山风吹拂,杀机如同山上浓雾渐起,对于气机流转,敏锐如吴冕竟也捕捉不到那越来越浓郁的杀机会从哪里暴起发难,索性闭上双眼静等。
万籁俱寂,只有山风的声音,广场正中那座三层白玉台基之上,是太乙殿倒塌的残垣断壁,那片形如坟包的废墟没有一丝一毫气机流转的迹象,一般人看来,青柏道人的确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是杀机已如泼墨般浓烈,吴冕没有丝毫掉以轻心,这装神弄鬼的青柏道人,如果说仅靠一个七星拱月阵就为非作歹,自身没有半点修为底子和搏命手段,吴冕说什么也不肯信。
就凭方才剑阵中偷袭拍中吴冕额头那一掌,毫无水分的二品实力,吴冕若不是身具浑厚的参同契内功护体,早就被一掌震碎气机,现在已成剑下之鬼了。
同境界的武夫捉对厮杀,没谁敢也根本没谁会不做任何格挡,任由对方倾力一击,因为没谁敢如此托大。
可青柏道人是凭借剑阵窃得的二品一掌,还是本身具备二品实力,这个吴冕与他接战不多,不能断定。
身处江湖,各种机缘叠起,拥有一两手超越自身境界的保命手段,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再说道门传承千年,各门各派,不论正邪,自有其精妙招式传人,可能连师父也没想到,道门失传已久的七星拱月阵,会在探龙山这个小小道观重现江湖又再次失传。
江湖的许多人和事,大多正如那浩渺繁星,瞬间明灭,却又各自相对于江湖大势,如同水滴入海,不起一点涟漪。
吴冕似乎犯了江湖大忌,厮杀之时居然还敢神游天外,这在江湖经验丰富者看来,无异于卖了个天大的破绽。
吴冕猜测那个伺机而动不爽利的青柏道人,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
突然,地发杀机,一张血盆大口破土而出,竟是一条青麟巨蟒,吴冕眼神一凛,身形拔地而起,右手掷出瑶光剑,卡在那头孽畜的满是腥臭的大口之中。
本就卷刃受损的瑶光剑,在那巨蟒的口中支撑不过半刻,就被强大的咬合力崩成两截。
可这半刻时间,对吴冕来说,已经足够。
怪不得一直苦寻那浓重杀机所在而不得,原来一直藏匿在地底下,不是自己故意露了个短,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出来。
吴冕趁着巨蟒被瑶光剑阻截的那半刻,回转身形,一掌青龙入海,麒麟山师伯所授,于水龙吟瀑布锤炼所悟出七八分神意的青龙气机在空中汹涌冲出,龙头与蟒头相击,把才出土一丈的巨蟒轰然拍回地下。
你有青蟒,我有青龙。
一瞬间地动山摇,吴冕看见巨蟒被拍回深坑之中,一双铜铃大眼死死盯着他,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远处废墟之中,瓦砾松动炸开,青柏道人面沉如水,一日之间被这么个臭小子连着骗了两次,尤其是第一次破阵,骗得我好苦!
只见他咬牙切齿地在一片残垣断壁中浮空而出,披头散发,道袍大袖飘摇猎猎作响,寻常百姓看来,定那要毁天灭地的仙人一怒。
吴冕跃上一处屋檐,与他遥遥对视,当下没有一丝小觑,既然逼出了正主,便不再废话胡搅蛮缠。
师父说过,与人捉对厮杀,能动手的时候尽量别废话,生死相向,无非你死我活,高手对敌,差距往往只在毫厘之间。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聊天打屁?
青柏道人一身气机层层勃发,确认二品实力无疑,只是这厮极其爱惜羽毛,不愿在徒子徒孙面前显露出哪怕一丝颓势,江湖地位不高,偏偏架子奇大,在吴冕看来实在是过于打肿脸皮充胖子。
其实若是他从一开始没有那么多束手束脚的羁绊,倾尽全力与自己搏杀,观内道人虽说不可能个个毫发无损,但远不至于被吴冕砍杀殆尽,当然最好是两败俱伤,吴冕短时间内对道观也形成不了威胁。
与人对敌,如果没有了那股子一往无前,大不了以命换命的决然战意,其战力就要大打折扣,心境上就会有程度不明的损伤。
江湖上不乏有一些境界超绝的武夫,越是成名越是怕输脸皮薄,再往后只敢欺负碾压比自己境界低的人,只打有必胜把握的架,长此以往,失了锐气意气,赖以成名的境界也江河日下。
可如今,山上被吴冕杀了个通透,就剩下他们两人真正在捉对厮杀,青柏道人已经无所顾忌,吴冕自然就要打起精神。
第一次跟同是二品实力的武夫生死相搏,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当究竟有几成战力,吴冕拭目以待,眼里闪过一阵炙热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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