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许多日,完颜雍都再未踏足晖琬苑。一午间,清雅于玫瑰椅上醒来,她被饿的饥肠辘辘,面颊都泛白,唇间发紫。恍惚之间,小瞥明窗,瞧着屋外已是白雪茫茫。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又将手臂缩入了暖袖中,厅堂中那炉子中的火不知何时灭的,还冒着青烟,空荡的庭堂冷的彻骨。
她的肚子响了几声之后,便没有再响了,仿佛这肚子也无力。
“姑娘!姑娘!”翠荷迈着轻巧的步子走来。
“大王派人又送了许多吃食来了,您吃些吧!奴儿瞧你,都要饿的脱相了!”
身后一位厨房嬷嬷端了饭盒来,连忙上前躬首:“奴儿奉大王命令来给姑娘送些吃食来!有姑娘最爱的酸辣蹄筋和白肉胡饼子,还有……”
“不必了,刘嬷嬷,你拿回吧!代我谢过大王。”她敛面而答,满眼的平静。
“姑娘,恕老奴多嘴一句,大王已然做了让步了,给了台阶,姑娘您又何必如此呢?大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儿啊!他能这样对您上心,一天两头的给您送了吃食,说明他爱您至深啊!”
清雅轻嗤笑,又将桌案上的一顶还未做完的毛绒袖笼拿起,一针一线的仔细绣着上面的花。
“您且回吧!替我秉明大王,往后不必再送。”
“姑娘,奴儿看着您长大的,便听了我这老婆子一句劝,低下头吧!这世间除了圣上,哪里有人敢压亲王一头的,亦没有女子越过男子的说法!”那老嬷嬷将臃肿的身子一扶,挺胸抬头,亦是有些轻蔑的样子。
她听后,便将那袖笼扔进了那篮子里,侧过头来与那嬷嬷对视半天。
那双平静又正义的眼神,泛不起一丝涟漪来:“你如今是成了我的主子吗?你为府中老人,我敬重你是因当的,但你也应当知道事情的轻重。”
“我是犯了错,但他不当如此,我是个姑娘,我还未出阁,那晚他这样鲁莽,试问与逼抢民女有何异?”
她未曾有过这样的怒火,这是第一次,她那细语,带着坚定不移,带着她骨子里的坚韧。
“好,嬷嬷您自个也说了,大王万人之上,可你也明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为亲王,便要德才兼备,为天下男儿的表率,他这带头的都不行,便指望了江湖之远的人能如何?”她说着说着,胸口气韵一起一伏。
“姑娘……”
“你们便言道轻巧着,这次是未酿成大错,但我再不会与他多说一句话,我李清雅,虽为黄毛小儿,但也是名门闺秀,自小懂些道理的,说了句不好听的,他这就是在犯法。”
她道尽了心中的不快,一股脑说完之后,便慢慢独坐在椅上平复着心情,那胸腔只内,气韵仿佛排山倒海,控制着她的心与脑。
而刘嬷嬷,听后愈加不爽,却也不敢趾高气昂,她独立一会儿,便忽而一转头的提着餐盒走了,走时甩了一句话:“好,姑娘这话,老奴便一字不差的秉明了大王了,也定会在给太夫人的信中提到!”
“老身好歹是太夫人的媵人,姑娘便如此怠慢,我是未曾见过姑娘这样怪癖性子的人,姑娘不听劝,便自甘受着苦吧!”她于门前又回了头,摇头晃脑的说了一通。
这嬷嬷乃是架子大的很,仗着是府里头的掌事嬷嬷,竟如此语气。她听了过后,未有发声,由着她摇晃着臃肿宽厚的身子,甩脸走了出去。
翠荷瞧了这情形,便心疼的瞧了一眼清雅,只瞧了她瞬间便崩溃了,扒在桌案上捏紧了拳头,将头埋在了两只纤细的臂膀中抽泣。
“姑娘,您莫要哭了!”
翠荷抚摸着她的垂下的长发,撇下了她面颊上粘连的发丝。
“姑娘,您这是何苦呢?就算大王送的吃食你不吃,那国妃娘娘亲自过来给您端的汤羹,您好歹喝一口啊!竟都分给了咱们了。”
她轻轻抬头,撑着两个脸蛋于桌案沿边:“我有我自个的道理!”
“哎……,非要苦着自个!”翠荷长叹息。
“那玉环,可修好了?”她焦切的问。
“惜意找了城里最好的玉匠,那人说怕是要些功夫!”
“好罢!只愿,可修复,这是元功的爱物,亦是我……的希望,我于他生命中来迟,只愿往后,我不迟了一分。”
她谈到此处,便不免黯然伤神,仿佛顿时头疼眼花,便缓缓起身提着素裙往床榻边走,轻轻将肢体伸进了那被褥里,蒙着头蜷缩在被窝里。
而翠荷便于那榻边,好好的给她盖了被子,又拉下了床帘,才轻脚离开。
她待她离开,酥手于枕下摸出一封信,她泪眼朦胧打开,只见那整整齐齐的瘦宋体字布满,落款问有“卿可安好?——元功。”
这“元功”,她叫了几年,是完颜亮的字,亦是她对他的昵语,是大太子完颜宗干在世所取,意为元满功成,这两字也是对他莫大的期望。于她,每每提到这两字,便要在心中念上数十百遍,才得以平静,她时不时想,或许这便是爱一个人的表现吧!
而屋外,下了整天的雪,廊上阶上都结了厚厚一层冰,有一小黄门端着个木盘,木盘中有烧好的汤婆子,他正疾步前往韶颜轩时,忽而脚一滑摔了个倒栽葱。
自己一头摔在地上把帽子甩掉了不说,连那盘子都翻滚了几下,便顺着那冰面,一直跑了老远,场面竟是有些好笑。
管家张仅言,冷着个脸,一副傲气凌然,正带着几人走过,瞧了于地上滚爬起来的小黄门,便躬首去捡了那木盘来,又轻至其身旁,一把将他扶起。
“来,可摔着了哪了吗?”
那小黄门生了些敬意,连忙拾起了棉布帽子扣在头上,又将木盘接过,恭恭敬敬的躬首扶拳:“多谢大人,小的做事鲁莽!这是给翎娘子的汤婆子,如今也翻了!”
他说完便四处打量寻找着那两个汤婆子的踪迹。
仅言见他肩膀一按:“无妨,再去烧了两个便可!你人无事便好!”
“奴才皮糙肉厚的,摔一下无大碍!那小的便先去烧了汤婆子了!小的告退。”
小黄门躬首以退,又于那两个廊角边寻到了两个扣在地上的器物,连忙又小跑回去。
仅言小心的往前迈着步子,低头打量着那些个冰道,又对身后的祗候人道:“这冬至左右,雪下的最大,你们便叫了人来将这冰给铲了,以免几个娘子滑倒。”
他指挥着几人,几人便转身去叫人来,他于廊边靠椅上轻坐,忽而想起那日于此与惜意打斗的情形。
一想起她那英姿飒爽模样,他竟生了些暗愫。他长相冷峻无比,单了两双眼睛都能够灭人仗势,更谈何他那为人处世的态度,是直爽果断,对错分明,便是让人接近,也无人敢,而惜意却是个例外,她从不怕他。
他想着想着便独自红了脸,又忽想起来了什么,便迈着大步子往晖琬苑的方向走。
近晖琬苑,苑门口有一两个扫雪的祗候人,他欲想找了惜意,却又拉不下面子来,便在那红柱旁手拿着一只药剂瓶子顿了好久,思量了一会又一头转回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廊角,不过一会便又见他转身回来了,他独立那红柱前,踌躇不前,在廊上坐了足足有个半个时辰。
“哎,这天真是冻死人!”惜意带了两个侍女正急着往晖琬苑走,她手上扣着一方精致的盒子,迈着轻巧的步子向前。
便于廊角回转时,她瞧见了他,他独坐于廊间双腿垂下,而他手里捏着一方带红塞子的白瓷瓶。
她见了他,便有意躲闪,立马又转身往回走,引得身后两个小丫鬟十分不解:“惜意姊姊,你往哪去?”
她本想安安静静的就躲过了他去,谁知这两个小丫鬟不知情,便立马大声地唤了她,也立马引起了他的注意。
“惜意!”他站起身来,伟岸的身姿与她隔栏相望。
“监事大人有何指教?”她于那院中探头的梅枝下屹立,背着身子问。
他向两个小丫鬟私下招了一手,两人便躬首而退,自后,他蹑手蹑脚的行与她身后。
她脑上的两小垂鬟今日倒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髻,髻上攒了一方简单的玛瑙钗子,又在两耳间垂有小发鬟,鬟上有彩饰,今日整个人都打扮多了几分成熟。
他见着她那修长的身姿,便抿了嘴问:“无要紧事,就想来问问,你胳膊好些了没?”
“劳监事大人记挂,奴儿死不了!”她愈加反感他。
“我便想着,你这伤因我而起,我总得有个交代!不然于心不安,于是便寻了上好的药剂来给你!”
他说罢,她便回了头瞧他,将那两小鬟一甩,面无表情冷嗤了一句:“奴儿皮糙肉厚,鄙贱之躯,配不起大人的金药!”
“我只是随便拿的,不是什么金贵的药!”
她听了这言语愈加的气愤,便往前走了一步来,躬首来:“大人,您瞧,今个是腊九了,梅儿都要谢了!万物已迟。”
她抬眼指了一头那园中的红梅,在这新年伊始的日子里,它便如一团火苗在这万里冰封的江山燃烧起来,那满枝头的红蓓却用艳丽之姿绘制了凄清寒景。
他顺着她的指向瞧了瞧那园中,略加领会她话中深意。当他再缓过来抬起头时,她已然提了襦裙走远了,纤姿于苑口消失。
他还顿在原地,手中捏着那未送出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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