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你会需要一场大火,让往事在其中化为黏稠又丑陋的灰。
沉香楼的火焰是暗色的红,像毒血一样绽放,一天一夜。
蝴蝶夫人赢下了一场天字赌局,有人说她带着小半个江湖的至宝离开去了江南,去过神仙般的日子。有人说看见那火焰中坐着一位绝色美女,白发苍苍。
《画雨雾山诀》留给了赵梦。
松白得到了一个极为华贵的精致箱子,她掀开看了几眼,让姑娘们扔进床底,也许会和当初那柄剑一样,十几年,积下一层层的灰。
古十二书接过了雾山剑,雾山剑主入了锦衣卫,顶替狂澜生的位置,桃花公子生得俊俏,笑容迷人,锦衣卫千户的官服,很合身。
莫青衫在沉香楼前哭了很久,她拥有的东西不多,又少了一样。墨玉剑主司马玦背着她离开,她不再回驸马府,墨玉山庄是她的新家。
有些故事走到了结局,灰烬飘落的声音很好听。
有些故事,
刚刚开始。
......
墨玉山庄大门前,一杆用篆体上书墨玉二字的剑旗旁,几位下人忙活一阵,将另一杆剑旗立好,篆体二字,秋水。
这剑旗莫青衫第一次见,她很久没回莫家,也再不想回去,爷爷死后便委托蝴蝶夫人将莫家的宅子卖掉换些银两,这是从旧物里翻出来的。蝴蝶夫人心思细,烧沉香楼前,戏班的人散入京城酒肆,剑旗早托人带给了司马玦。
司马玦挥挥手让下人们散了,莫青衫站在他身边,司马玦领着她对两面剑旗拜了三拜。
“剑主的这个位置,你得知道意味着什么。”司马玦指指秋水剑旗,莫青衫想想爷爷,莫不离老爷子实在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可叶伯伯对他,其他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哪怕是背后从不正眼看他的蝴蝶夫人,对外人也是礼数周到,给足面子。
“意味着受江湖人尊重,大家都敬他,怕他,给他面子。”
司马玦哈哈笑声,“还有呢?”
莫青衫想着司马玦和叶殊,论剑会上,台下人议论起来,人品,剑术,多有与其他名剑客比较,有意见向左的人,却没人说俩人的不是。对断云剑主齐白鱼大多是觉着剑法不行,技不配位,提起之前的木断云,却都是鄙夷之色,开口,“人品高,剑法也要好,人品应在剑法前面。”
“对啦,剑主是江湖中的一面旗帜,任何人都可以指指点点,你要立得住。想立得住,一是靠人品,二是靠剑法,这会让大家敬你,怕你,但要想大家给你面子,是得要承担江湖上的责任,对的起江湖上的地位。”司马玦长叹口气,缓缓道来。
“自古以来,百姓遇见纠纷,第一个去找的人并不是地方官,而是本地最德高望重,负有清名的乡绅,绅士,由他来进行劝解,以道德礼法做出判定,其裁决未必公正,却最能服众。江湖上亦是如此,镖行武行的纠纷,酒楼青楼的秩序,梨园行当的心计,这些地方的事,通常不会闹到官府,而是请当地或外地一名武功高,人品好的大侠来裁决处事,比如剑主。”
“那要是大侠不公怎么办?”
“尽量秉公,江湖人口口相传,名声会受损,而且打起来十有八九,不行就报官,不然为什么这大侠要武功高,得压得住场子。大威镖局崛起,就是因为没人打得过巫马坤,巫马坤还愿意讲理。处事拿捏,极不容易,这是门大学问。”司马玦笑笑,“剑主位置,可没那么好坐,每天都会有乱七八糟的事情上门。京城这地界上,江湖事都是由你爷爷和我来管,只是你爷爷不喜欢这些事情,一心戏班,都交给了蝴蝶夫人。我祖上皇亲国戚,明面上的江湖事归我,一些上不了台面,暗地里的江湖事,都是由蝴蝶夫人定夺。”
莫青衫皱了眉头,她早知道蝴蝶夫人在江湖上有一定地位,却没想过竟是如此缘由,所谓上不了台面,暗地里的江湖事,会有哪一些?今后,我也要接过这份责任吗?开口,“春夏亦是长恨剑主,可她...”
“圣上特封长恨剑主,除魔卫道,斩尽世间妖邪。”
叹口气,思索一阵,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司马源和魏红英各提一个茶包从马车上下来,司马源打个哈欠,冲父亲和莫青衫点点头,径直走进山庄。魏红英这人莫青衫认得,十方商会的少东家,沉香楼的常客,知道了刚才的事,他会不会是蝴蝶夫人的帮手,忍不住多看他几眼,魏红英正抬眼看秋水剑旗,注意到,冲她笑笑,“今儿个特地来找莫剑主,我带了些好茶叶给司马先生,咱们先进去,慢慢聊。”说完将手中的茶包递过司马玦。
三人进门,司马玦笑笑,借口遛鸟回了自己院,魏红英领了莫青衫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侧院,入屋,司马源正沏好一壶玉叶长春,气味醇厚,有绿芽出泥时的清香。
入座喝茶,司马源翘起二郎腿,拿手指头蘸了茶水在桌上画符,魏红英见莫青衫眉头紧锁地盯着他俩,露个笑脸,对上她的眼神,“莫姑娘不必提防,蝴蝶夫人与我二人有旧,现在就是见一句话,看看姑娘的心意。”
“什么话?”
“姑娘的手中剑,是愿为自己,还是愿为天下百姓。”
“天下百姓,呵呵,也太伟大,不必用这种话激我,我接过了秋水剑,秋水剑主,会是她该是的样子。”莫青衫冷冷开口。
魏红英有些意外,偏头看司马源一样,司马源点点头,魏红英神色犹豫,“接下来的话,传出去,很多人都活不成,莫姑娘,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司马源自顾自画符,“蝴蝶夫人。”
魏红英点头,“蝴蝶夫人为你当上秋水剑主,四处奔走,用心良苦,说便说了吧。”莫青衫心里暗惊,这话的意思,蝴蝶夫人为我?秋水剑主?难道?
魏红英继续说话,“你可知道狐妖一案?东宫贪赃枉法,为非作歹,天降流星,妖邪出世,替天行道,展伟豪被刺,成了废人。天道降下罚责,百姓无不叫好,众望所归,舆论之下,东宫再无崛起可能。可这并不是天的旨意,而是人为。”
“竹林党人不止立于朝堂,亦在江湖。我,我们。”
“我们要一个人人平等的人间。”魏红英说这话时平平淡淡,他是个商人,凡事都会有自己的价码,这代价既然愿意付出,好像这件事就会注定发生。
“蝴蝶夫人为我寻到雾山剑主赵南珂,不语禅师雷狌两位高手,慷慨赴死,为天下百姓刺展伟豪。这件事很多人都有参与,这是杀头的重罪,莫姑娘,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
良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
“今日来,是有事相求,过几日,你会入宫同圣上赏桃花...”
“我不知道!”
司马源敲敲桌子,递给魏红英一个眼神,魏红英不再开口,低头喝茶。司马源起身,“不必操之过急,机会,可以慢慢等。”
“莫姑娘,谋杀九千岁,知情不报,亦是死罪。过几日你会入宫陪圣上赏桃花,一个决定不过是一念之间,告发我们,这会是最好的机会,想好了,两条路,姑娘的手中剑,愿为自己,还是愿为天下百姓。”
“你会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
国子监知远院内,小茅屋。
何春夏一身臭汗,好容易才把屋里的书捆好堆到外面的牛车上,何壮壮蹲在小药炉前熬怪味中药汤,不时拿几张废稿扇风,顺手扔进炉里续火。
“解元,监元,会元,十年寒窗终得意,只剩状元咯。”何壮壮笑得心酸,“过两天我殿试,陪二哥去,考完了,请你吃好的,咱们去醉香楼还是迎囍阁啊。”
何春夏随便拿了几张废纸垫坐,“姜凡那天和余丹凤比武,我得去看着。”何壮壮眼珠一转,想起姜凡是谁,点点头,“大哥又不在,这么的好消息,真可惜。”
“二哥你以后是不是要当大官了,咱家会不会很有钱。”何春夏抽抽鼻子,一股腥臭药味,打了个喷嚏。
“呵。”何壮壮摇摇头,“大哥身为锦衣卫千户,五品官职,又是京官,一身麒麟服,若想要钱,大把人会哭喊叫着爷爷来孝敬,可咱家的日子还不是紧巴巴的。”指指药炉,“怪我。”
何春夏叹口气,“可无论故事里,还是现实里其他当了大官的人,都是飞黄腾达,大富大贵,怎么就咱们家,惨兮兮的。”
“好好的人不当,要当东宫的门下走狗。大哥心气高,入了竹林党,天天做着什么美好人间的梦。”何壮壮笑笑,“你二哥我心气也高,怕是也要和你大哥一起做梦去了,不过你二哥并没有大哥那么固执和不知变通,日子嘛,肯定是会好起来的。”
“那太好了,我要买两个小丫鬟天天伺候我,这样我连内衣都不用洗了,还不用铺床叠被,夏天练剑累了还有人给我扇风!我爱吃什么,就让她俩给我做,哇,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吗?”何春夏闭眼想想,呵呵呵地笑起来。
“有钱人的快乐你真想象不到。”药汤熬好,何壮壮吹的凉些,一口饮下,极苦。
朝堂之上,谁不是如履薄冰,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没有显赫家世背景,那怕连中三元又如何,党同伐异中,亦是无足轻重的棋子。
古往今来,你方唱罢我登台,东宫,竹林党,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批又一批的追逐利益与权势的棋子。
要坐,就要坐在棋盘之外。
谁?与我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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