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已经没有侠了,讲那些个故事,不都是放屁。我这张口封了,再不说书,诸位爷,散了吧。”醉香楼的江先生坐在假山脚下,翘腿上桌,一脚把那惊堂木踢下桌去。
“先生何出此言?”未到饭点,只有几位钓虾的客人,杜观山一宿未睡,刚从宫里回来,进门听见,藏了身影,立在原地。
“大家可都听闻,这前几日狐妖放的话,要‘替天斩伟豪’,昨日还真把琴音小筑给炸了。太可笑了,太可笑了,我大余朝多少传奇侠义之士,侠义之举,要靠一个妖怪,一个邪祟,一个剜去无辜女子眼睛的恶,来惩戒我大余朝的恶。呵呵呵呵,恶心!侠?呸!早就是存在故事里的老旧破烂,不说书了,反正这世上,有本事的,没本事的,都好好活着吧。”
......
“你和我哥昨晚上真见到皇上了啊?那圣上有下什么圣旨吗?威不威风?他的胡子是不是龙须啊?”
张舟粥点头,“昂,我俩就去上报我家的案子嘛,还有一些东宫啊展伟豪啊干的不好的事情。皇上也不知道听没听,圣上反正做圣上自己的事情,圣上就是很和蔼嘛,看我们讲完了就说‘你们俩有毛病吧,这些事情跟展先生去说。’圣上应该是没听,我俩明明是去弹劾展伟豪的啊,然后琴音小筑就炸了。”
“昨晚上那声原来是这个啊,怪吓人的,师父还说是地震,让我们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何春夏听见门外有声,起身去看,“王妈回来了!”
王姑娘依旧是昨晚的书生打扮,头发凌乱了些,精神还不错,披着十四先生的法袍,燕栀燕蝶扶着她正问十四月中的去向,王姑娘微红了脸笑笑不答,看见何春夏出来,叹口气问,“娟儿呢?”
“昨晚上在我这儿气得不肯睡,被师娘接过去了,现在应该还没起。”
“我去看看。”王姑娘脱了法袍交给燕栀,摆摆手不要扶,想起什么多交代一句,“春夏记得叫叶先生一会去大光明殿。”迈着小碎步走了。燕栀拿着法袍,还残留些王姑娘的淡香,她微微皱眉,昨晚,王姐和十四先生一同过的夜?不肯再多想。何春夏和燕蝶进了屋里,燕蝶瞧见张舟粥,冲他笑笑,随口找个理由又出去了。何春夏重新坐下,“我哥后来去那儿了?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张舟粥犹豫一阵,不敢看她,抬起头眼神飘忽起来,何春夏察觉到不对,脸色沉下来,直直盯上他的眼睛,“你不许骗我。”张舟粥支支吾吾开口,“师兄他,他就是太难过了,他..他可能太失望了吧,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就是,就是他先回家了,他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去找他。”
何春夏起身就走,张舟粥立刻跟了,拽住她手腕,何春夏回头要挣脱开,摇了几下张舟粥死死不放,皱了眉头看他,张舟粥冲她笑,“师姐我真的不会骗你的,其实,其实我也很难过,我和师兄都...”何春夏不理他去拨他的手,张舟粥用了力,“男人,总有些男人的事,别去也别问。”
作为锦衣卫,情急下当以命护驾,随万岁亲临琴音小筑。
何小云看着烧剩一口气焦黑躯体被抬走,看着火焰中握住雾山剑的一团灰烬,看着毫发无伤的展五。他什么也没有做,他什么也没有做成。
他捏紧了拳头,却只能默然松开。
......
告示。
锦衣卫章海云,指使刺客入宫城行刺司礼监掌印太监展伟豪未果,与众刺客葬身火场。行刺之人论罪诛三族,经户部查明,数名刺客皆无老幼妻女,难以追究,故此昭告天下,有知情来报者,赏银百两。狐妖作祟属民间谣传,与此案无关,再有私自传谣生事者,罚小杖刑二十下。
......
十多年来,苏三清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发火,狄涛第一次见。
展伟豪绝不能死,绝不能!
为什么?凭什么?
他死了,谁来压住皇帝!谁压的住!
齐白钰盯住狄涛,若有所思,狄涛沉默不语,突然间苏三清如梦方醒,像是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急奔出门。
十四月中!
......
“治病救人,一天到晚的忙碌命。”
齐白鱼叹口气,冲门口向他恭敬作揖的两位太医点点头,将袖中的手炉取出交付二人进门,玉床上躺着一具焦黑躯体,烧断左腿左手,胸部微微起伏,面容已不可辨,只能凭裆部无物判断出身份。床边还立着两位年长些的太医,正不断往展伟豪身上浇温水降温。
齐白鱼问过基本情况,摆摆手,两人自觉退到门外。
上前细看,右臂还算完整,齐白鱼摸出小刀,将其手筋挑断,想了想,又在五个指节处各划一刀。烧伤这么严重,嗓子应该是哑了,齐白鱼伸手指去翻他眼皮,刚触及又收回,用刀,痕迹太明显了,还是用毒吧。
齐白鱼凑到展伟豪耳边。
“展先生,我是齐白鱼,这么重的伤势,连我也救不了你,所以我会想办法超越自己的医术,让你活下来。”
你一定会活下来。
您将会是我的,此生挚友。
......
楚尤之手持画笔,久久未落,面前的绝美女子等的烦了,微微垂眼,半耷拉着眼皮,打个小小的哈欠,楚尤之见了,长叹口气。
“都说您美得像画中的仙,可我竟画不出了,您这对眼啊,美得叫人如何能落笔。”
“哼。”她小小抻个懒腰,抬眼,眼波盈盈,满的要滴下水来。
有下人进来,伏在她耳边耳语,她起身,一太监进,向楚尤之和她行过礼。
“爱新觉罗..您这名字太难了,咱还是叫您明珠公主吧。圣上让我来传个口谕。”
她点点头,行个礼。
“明珠公主,圣上请您入宫小聚,谈一谈我大余朝的诗词歌赋。”
“我是随我哥哥进国子监读书,入宫去干什么。”
那太监想想,先伏到楚尤之耳边说话,“花魁之争的结果出来了,现在被宫里押着没报。”楚尤之笑笑,那太监继续说话,“论票数自然是齐家赢了,但十方商会那边,魏红英开了天价,宫里知道赌局的事,先不表态,听您的意思。”楚尤之拿笔又在画前比划几下,“是画中的美人是美人,还是坐着的美人是美人?”
“都是美人,那里会有什么分别。”
楚尤之叹气,还是没能落笔,递了画笔给他,“画的再仙,终究不如真的。”
“拿这笔去吉祥坊,报我的名字,领了东西去齐家。再从账目上支点钱分下去,大家计票也辛苦。”
明珠公主在一旁听着,一双美目忽闪忽闪,饶有兴致。
那太监出门让手下人放了只信鸽,大半个时辰后鸽子回来,再进门向明珠公主请好,“圣上说,您和您哥哥都可以入城了,您不远万里过来,还正赶上我大余朝佳节盛会,未能参与,太遗憾了,为表歉意,圣上请您和您哥哥今晚入宫赴宴。”
“哼。”
......
司马玦抛一枚花生米在空中,那鹦鹉吃的高兴,扑棱扑棱翅膀,弯下腰去啄他手心里的,司马玦合上手心,敲敲鸟喙,把它拨到一边。
墨玉山庄在兔儿山上,依山傍水,兔儿山脚便是大光明殿,为天下第一道观,此时司马玦入观,正进了处清幽小院,看见言达摩盘腿坐在一颗苍劲有力,满身翠绿的松树下。
十四月中和莫老爷子在一旁的石桌上喝茶。
“不给饭吃,你觉得他能坐几天?”司马玦刚好听见十四月中开口说话,哈哈大笑,肩膀一抖,指使鹦鹉飞去言达摩的光秃头顶。言达摩不为所动。
司马玦道,“没想到小十四也有一天会和我们这帮老的快死的人坐在一起。”十四月中挑眉,示意司马玦向后看,叶殊脚步稳健,不紧不慢迈入院中,司马玦脸上喜气又多了几分,“小叶?”
言达摩头顶鹦鹉自松树前站起,走到桌前坐了饮茶,那鹦鹉在他头上摇头晃脑,小眼珠子乱转,看着极为滑稽,众人皆笑,言达摩冷哼一声,由它去,自顾自喝茶。莫老爷子笑着敲敲桌面,开口说话,“我要死了,今日借此机会,交代些话。”
众人静了,那鹦鹉也知趣,自觉飞到松树上去。
“这辈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手中的秋水剑,本来传给我儿子,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接了回来,如今我莫家只剩个女子,还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本来想着,春暖花开,找个好时候,在江湖上召开一场论剑会,广邀天下名士豪杰,人品好的,技高者得。”
“前几天气着了,动了肝火,看过医,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请诸位老友小友广开英雄帖,二十日,二十日后论剑会。”
莫剑主看了叶殊,拜了拜,“多谢叶小友。衫衫的事你多费心,料她也凑不齐银子,我找了个好人家,祖上三代文人,一个小史官,官位不高权力不大,不会卷入派系纷争,身边只有一个在小时买的陪房丫鬟伺候,父母过世,也不会欺负她。论剑会开完,一月期限也到了,就嫁了吧。”
叶殊叹口气。
“好。”
......
何小云浑身酒气,从醉香楼的假山上里挣扎着爬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捡起那枚惊堂木放回桌上。
“这世上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死,你只是没有看见。”
世间喧闹,侠隐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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