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首辅王致王相爷府内,王天浩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一回府便被祖母搂在怀里心肝肉地一通乱叫摩挲。母亲一旁垂泪。
忽而又被一群侍女姫妾簇拥着沐浴更衣,倒茶打扇,暖床熏香。又有一个平时最宠的姫妾服侍就寝,轻轻给他拍着。他这才放缓心神,回了理智。
躺在自己香软的大床上,想着刚刚在众人面前丢的脸,王天浩不禁紧咬后槽牙。这太安郡主好生混帐,竟然敢惹他王大公子,此仇他必定要报,否则还如何在这京城立足。
这边刘达带人亲自护送王天浩回府后,便被已从别院回来的王致招到外书房秘谈。
“你是说那太安郡主竟请出了龙吟宝剑?”王致未至不惑,身材已有些发福,脸膛赤红,威仪十足,此时垂眉沉目,让人颇有压迫之感。
“对,不仅如此,还斩杀了公子的一名家奴。下官……”说到此处,刘达不禁踌躇起来。
“说。”
“是。下官,下官怀疑……相爷今夜被刺之事,是否与这太安郡主有关?”
刘达此话一出,王致倒抬了抬眼皮,“此话怎讲?”
“下官只是,只是怀疑。毕竟相爷爱女即将母仪天下,而太安郡主……。”
“嗯?”王致面色一沉,一双厉眼如鹰聿般射出两道电光,直视刘达。
刘达忙咽回那后半句话,垂首弯腰,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下官,下官也只是猜测,无凭无据,无凭无据,让相爷见笑了,见笑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王致端茶送客。
“是,下官告辞。”刘达汗如雨下,畏畏缩缩拱手告退。
出了相府大门,刘达这才敢自怀中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自己今天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太多了。他本就在太后一党和帝党之间左右逢源两边讨好,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深交。但今天,恐是惊吓傻了,在王相面前僭越了。
也不怪他竟怀疑只有十五岁的太安郡主。只因今天那队侍卫着实骇人,实在不像一个十五岁少女所能驾驭指挥得了的。
不管王相信不信,他本能地觉得这个太安郡主大不简单,绝非如她表现的那样默默无闻与世无争。
嗨,管他如何!刘达边擦汗边跺了跺脚。这神仙打架,与他何干!刚刚非要多那个嘴?不管了,不管了,回去睡觉才是正经。
看着刘达走得没影了,王致方才隔空对着内室说道:“这事,仙师怎么看?”
须臾,内室的屏风后闪身走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道。他手持拂尘,须眉皆白,颇有几分道骨仙风。
老道手捋长髯,面上带笑边走边道:“相爷无须在意。”说着来到东向下首,寻了把官帽椅施然坐下。
“我看这位刘大人是今晚被太安郡主破釜沉舟之举给吓破了胆。所言着实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了。”
“哦,仙师此话怎讲?”
灵犀真人甩了甩拂尘,冷笑两声:“相爷请想,那太安郡主如今只是及笄之年,又养于山野,能有何等见识?又能有几分本事?刺杀当朝首辅?如此大事,是一个山野丫头能做出来的?恐怕想都想不出来!
“再者,退一步,即使今晚之事真是太安郡主所为,那她刺杀大人的目的为何?如若真有这等手段何不直接刺杀大小姐,毕竟……”
灵犀真人看了王致一眼,王致一摆手:“此间只有你我,但说无妨。”
“毕竟大小姐才是与她争后之人。刺杀大人,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太安郡主这些年来默默无闻,京中贵人恐怕都已忘了此人。她如若真的有意争夺后位,为何在这大局即定之时才有所动作?
“当今陛下和大小姐的六礼可就走了一年有余。太安郡主如若真想搅和此事,早应在大局未定时行动。又何必此时做这些无用的功课?
“还有,据刘达所述,他们今晚是顺着血迹跟到了栖霞山。此事如若真是太安郡主的手笔,那她又何苦要把差役引到自己的地界上去?
“贫道实在是不能相信今日之事是太安郡主的手笔。我看倒更像是顺天府尹率重欲强闯栖霞山,太安郡主为保清誉,迫不得已,才请出龙吟宝剑,正所谓不平则鸣。相爷,您看呢?”
王致听后,抚着短须,沉吟片刻,随即点了点头,“这太安郡主也未过十五岁吧?比绮儿还小上一岁,又是闺阁女儿。刘达之言实为无稽之谈。
“我倒是更愿意相信今晚之事乃是齐氏一党的手笔。事败后,大概意欲祸水东引也未可知。总之,咐嘱下去,严查此事。我倒要看看是谁想取老夫这颗项上人头。
“相爷英明!您看此事是否速报予太后?”
“不必。夜深露重,就不要惊扰太后了,累她担惊受怕。明日下朝,我再进宫禀报。”
“相爷手足情深,拳拳一片爱妹之意,友悌贤德,实在感人,更是天下人的榜样。”
这老道真不应叫什么灵犀真人,叫马屁真人才更为贴切。
……
王致却是大为受用,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生受了。
……
灼华这一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五更天便起来了。三姑听见灼华屋内有动静,于是忙进来伺候。
“三姑,怎么是你来伺候?”
灼华见三姑端来温水,随后又取出一条大毛巾掩了她的前襟,准备伺候她洗脸,便问了一句。
随后又笑道:“我真是糊涂了。竟忘了昨夜弄的大家人仰马翻。这平日里还好,但凡出点状况,倒显得咱们人手不够用了。”
三姑边伺候灼华洗脸,边道:“扶风昨夜摆弄她的鸽子一夜,我让她去好生睡一会子。听雪和射月在西厢照顾那个刺客。敏毓这丫头觉多,就让她……”
“谁说我觉多?”
正说着,敏毓揭帘进门,手中托着一盏热热的牛乳。撅着嘴对三姑道:“我平日虽爱嬉闹,可什么时候耽误过郡主的事儿?”
“是,是,是,是我冤枉你了。”三姑一面帮灼华匀脸,一面对敏毓笑道。
敏毓皱了皱鼻子也笑了起来。
灼华坐在镜前,听敏毓逗嘴,忍不住嘴角微扬。随后问道:“羽寒可进城了?”
敏毓答道:“郡主放心,已经出发有些时候了。”
正说着,忽见听雪匆匆来报:“郡主,那黑衣刺客刚刚不告而别。”
“这是个什么人呀?我们救了他,他竟连句道谢的话也没有就走了?”敏毓皱眉抱怨。
“这倒不算什么,他身份成谜,估计也是不想节外生枝。我们与人方便也好。”三姑边说边又看向灼华。
灼华微微点头,转身对敏毓说,“去告诉小伍,放开山路,让那人走吧。”
“是。”
敏毓退下,灼华方坐到桌前缓缓将牛乳饮下。
……
秦昊轩一早醒了过来,环顾四周见房间内布置得异常朴素,只挂着青布帐子,并几把桌椅,又见有两个俏丽的丫鬟坐在外屋桌旁打盹。
他略动了动,发现身上伤口虽疼,但倒勉强也能行动,于是便悄悄推开窗户,哈腰提气,纵身跃上了房顶。
这似乎是一座庵堂,天不过朦朦亮,却已有几个穿着僧袍的尼姑在打扫庭院,又有几个婆在厨房忙着造饭。
昊轩隐匿行踪潜行下山。见一路上颇有几处院落,规划整齐,似各有其职,因急于下山,也未敢多探。
行至山腰,忽见一处小院,青瓦白墙,炊烟袅袅,院墙整齐。院内人声嘈杂,又兼鸡鸣鸭叫,锅碗相碰,爆炒油煎之声。
昊轩暗忖,此处应为山上众侍卫吃饭的地方。想了想昨晚见到的那几个侍卫,不禁皱了皱眉。凭他在军中多年的眼力,这山上的侍卫看似皆不寻常,说是军人也不为过。此间主人竟不似坊间传言。不是说太安郡主平庸无奇默默无闻吗?
如此看来,默默无闻倒是真的,平庸无奇嘛……昊轩想起昨晚那月光中的女子,眉眼绝美如画,不禁心中一热,血气竟似沸腾了一般,引着伤口又痛上了几分。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吱呀呀”小院的黑漆木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侍卫,正与昊轩打了个照面。
昊轩认出竟是昨夜围攻他的侍卫中领头的那个,不禁立马戒备起来,手握刀柄浑身绷紧,强忍着后背的疼痛准备一场恶战。
谁知……那侍卫站在门口,先是一愣。随即竟提脚转身,又闪回门内。“哐当”一声顺手把门给关上了。“啪嗒”,听着像是连门闩都给插上了。
昊轩瞠目结舌,刚刚的戒备瞬间泄了一地。这分明是众侍卫得了此间主人的命令,有意放他离去呀。亏他刚刚还藏了半天的行踪。
想到这里,他忙强压着自己不去想太安郡主的样子,以免再血气翻涌。真要崩了伤口,那他可就真走不出这栖霞山了。
这回也不用似刚刚那般小心翼翼了,昊轩扶着剑,高视阔步向山下走去。
小伍隔着门缝看昊轩走远,忍不住拍了拍前胸。开玩笑,这位仁兄功夫了得。虽身受重伤,但昨晚五六个人围战他竟然讨不到便宜。刚刚多亏自己机灵,脚下闪转得快,否则这一大早儿的平白恶斗一场,找谁说理去?这个人,也就他们头儿黄羽寒能决一下高下。
……
京城西大门,一大早儿天刚朦朦亮。进京城行商的小贩早就排满了城门口。因昨夜有刺客在城外行刺,故今日进城关卡颇严。
一个独自牵马的少年郎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众人进城,一路上颇引来几个民女少妇驻足偷看。
也怨不得这些人,实在是这少年生得俊眉虎目唇红齿白,一身黑色剑䄂外罩一件青缎大氅,真真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谁知这少年郎进城走了十来步后就扳鞍跨马,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举在手中,口中高声念道:“王首辅之子王天浩,昨夜欲强闯栖霞山。见先帝龙吟剑不跪不拜,且口出狂言,称欲诛人九族,着实胆大妄为。”
说罢策马向皇宫方向绝尘而去,留下身后一群百姓及守城兵士目瞪口呆。
“那少年刚刚说什么?”
“说王首辅之子王天浩昨夜欲强闯栖霞山。”
“栖霞山是哪儿?”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栖霞山是太安郡主的清修之地。这太安郡主嘛……”
城门口立时聚了一群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那年轻的,不知太安郡主是谁,四处打听。又有那年高的,颇知一些掌故,有意炫耀,便从镇国公主讲起。
有人怒于王首辅之子见到先帝的“尚方宝剑”竟不跪不拜。有人惊于王天浩竟敢如此僭越,自称能诛人九族。一时间,西城门处哄乱纷杂,人声鼎沸,直到守城军兵将众人驱散。
羽寒策马,将手中奏章的内容一路喊来,更兼他口齿清晰,气息沉稳,声如洪钟,穿越了大半京城,扰得京城百姓纷纷开窗,探头寻声。更有那胆大好事者,逐声出门,立于街头与四邻议论纷纷。
已故的镇国公主和驸马凌云,为守边关双双战死。后其兵将秉承二人遗命奋勇反击大败戎狄,直捣黄龙逼戎狄请降,方才有边关这数年的和平安泰。
一些年长者尤记当年柳大将军扶公主驸马棺椁回京的情形,真真是万人空巷哭声震天,城外数十里皆有百姓跪迎。现在想想还不免让人感叹落泪。这数年来更有那说书唱戏的伶人,将二人的事迹编做话本戏词,传唱不绝。
因此,那等有见识者一听镇国公主遗孤受欺,无不义愤填膺。
只一会儿功夫,当朝首辅之子王天浩,不敬先帝,僭越当今,欲欺镇国公主遗孤之事便传遍整个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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