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很简单。
大致就是说自己所写的文章,乃是立意文章。
让大家向自己学着一点,不过事关立意,大魏王朝目前不需要立意了,所以先压一压,但不否认自己的才华。
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皇帝有没有看自己的文章啊?
明明是建设发展,主张兴业的文章,为什么变成了立意文章?
“皇帝不可能不看我的文章,绝世文章若是不看,这皇帝也做到头了。”
“既然看了我的文章,就应该知晓我的目的,可改成立意文章,是为了......保护我吗?”
很快,许清宵想到了缘由。
除此之外,许清宵想不出第二个理由,那除非皇帝当真是瞎子。
但这不可能。
“朝堂争斗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吗?连皇帝都要小心?”
许清宵细细琢磨。
很明显皇帝不是傻子,所以宣布这个旨意,其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
朝堂争斗的很凶,这是许清宵第一次直观感觉到了,否则的话,以自己的安国策,换做正常的王朝,皇帝早就拿出来各种吹嘘了,然后开始大办特办。
不这样做并非是不认可自己,反而是认可自己,可因为局势问题,想要先保护好自己,等时机成熟再动手。
刹那间,许清宵明白前因后果。
他是聪明人,大魏皇帝也是聪明人,甚至不惜用立意文章来吸引仇恨,用外部矛盾来解决内部矛盾。
显然按照女帝的想法,自己未来的路线已经被规划好了。
入京,当官,然后开始商议钱庄怎么搞,紧接着偷偷摸摸去搞钱庄,等准备就绪,直接开干,那个时候即便是满朝文武不答应也不行。
皇帝有一票否决权。
可为什么不现在就折腾,就是怕前期准备阶段,人家就开始给你使绊子。
你这个时候一票否决权,也不是不行,可后面怎么办?
不可能你一直耍无赖吧?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一点,皇权不够稳固啊。
这要是够稳固,瞧瞧朱太祖,不服就杀,反对也杀,你不但要赞同,你还得表现的极其开心,否则也杀。
“七次北伐,女子称帝,这就是后果啊。”
许清宵大致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理解当朝皇帝,可理解归理解,不爽还是不爽。
立意文章。
这简直是要把自己往火堆上烤。
自古以来,文人争论最激烈的事情,就是立意。
立意。
君子立意。
大家信奉某位圣人之言,将其作为自己的终极理想,努力奋斗几十年,结果你突然来个新的立意,要是延续这位圣人的立意,那倒没什么。
可若你推翻这个立意,人家怎么想?
这就好像前世,你告诉一个男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光一个道理。
信仰崩塌。
所以立意之争,在文人圈子涉及太大了。
不,不是太大了,而是毁灭性的争论。
所以如果自己想要化解这种麻烦,就必须要尊奉朱圣之意。
五代圣人。
第一代圣人,立苍生之意,于至暗时代
第二代圣人,立儒道之意,万世师表。
第三代圣人,立礼乐之意,君子礼乐。
第四位圣人,立君臣之意,君前父后。
第五位圣人,立君子之意,存天理而灭人欲,克服私欲。
实际上这五位圣人都没有任何错。
否则不可能成圣。
他们的理念,出发点是好的,可架不住被后世人给各种添砖加瓦啊。
都自认为自己揣摩到圣人之意,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强加进去,变成圣人的意思。
一来二回,就是圣人背锅了。
就好像存天理而灭人欲,话虽然绝了一点,但其意思和出发点是什么?
是欲望是无穷的,我等君子儒生,应该去克制欲望,这才是真正的君子,而不能随意乱来,任凭自己的欲望无止境扩展。
后来变成了什么?
你不能有欲望,有欲望是不好的。
甚至还可以拿来互相攻击,你今天多吃了一个鸡蛋,你不尊重圣人,你不配为文人。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
你还别不服气,因为圣人的话,非要过度理解也是可以,毕竟你又不可能复活圣人。
你也解释不清楚,人家非要搞你的话。
所以许清宵对朱圣之意,不太喜欢,他尊重朱圣,人族圣人,自然有无与伦比的光环,或许有缺点,但古今往来有几人能成圣?
许清宵更喜欢的还是另外一个立意。
王阳明,王守仁的知行合一。
这是许清宵认可的立意,两者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克服私欲。
但比起朱圣之意,要好很多,朱圣之意无论是不是被后世人添砖加瓦,依旧改变不了这种严格之意,有点违背人理。
而王守仁的知行合一,十分自由,没必要伪装自己,释放属于自己的天性。
只是这些东西,许清宵不敢说出来。
原因无他。
以自己当下的情况,若是真敢宣扬这种立意,那全天下的儒生都要找自己麻烦。
九成的文人视自己为仇。
倒不如等慢慢成长起来,手握朝中大权,有威望有品德之后,再去宣传这种立意。
这样效果可能还是一致,可最起码不会有人上门找自己麻烦。
许清宵看着旨意沉思。
也就在此时,佳肴来了。
一盘盘冒着热气的菜摆放在石桌上,许清宵回过神来,倒也没有说什么,提起筷子就开吃。
光吃菜没有什么意思,让下人端来了一桶饭,再准备几斤肉食。
就如此,许清宵一边吃一边思索接下来的事情。
先是立意的事情,只字不提。
天明书院过来到底是什么目的不管,交个朋友没问题,要是想要给自己下套,那不行。
不提立意,任凭他们说什么都不管。
即便是等以后入了京也不说,议论归议论,骂归骂,只要自己不出来带节奏,基本上不会惹来什么大麻烦。
笃定这个主意后。
许清宵吃起饭来更香了。
只是把一旁的李鑫吓到了。
许清宵整整吃了大半桶饭,再加上三四斤肉食,以及四五盘菜肴,这饭量都赶上他七八天了。
“许兄,还真没想到,你竟然能吃这么多。”
李鑫咂舌。
“习武之人,是这样的。”
“对了,贤弟,这几日若是不介意的话,打算在这里住几日,若是打扰就算了。”
许清宵笑了笑,同时提出在这里住几天。
毕竟随着天明书院的人到来,南豫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与其出去招惹是非,倒不如在李鑫家中休息几日。
“许兄这话言重了,你能来寒舍居住,是愚弟的荣幸,我现在令人备好上房。”
李鑫激动了,许清宵在他家住,他自然是一万个乐意啊,以后见到其他朋友还可以吹嘘一番,我与许大才关系甚好,在南豫府都是住在我家。
这多有面子啊?
很快,随着许清宵用好膳后,李鑫便让人为许清宵准备一间上房,顺便安排了四个丫鬟跟随许清宵,伺候起居。
许清宵倒也随意,让丫鬟们准备好洗澡水,打算先清洗一番。
这些日子风尘仆仆,虽然武者晋品了,但个人卫生还是要注意,
半个时辰后。
许清宵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李鑫也周到,特意让人买了套衣服给自己,面料都是上等丝绸,一套这样的衣服,至少得五两银子。
当真是名气带来的好处。
白吃白喝还能白嫖一套衣服,古人就是宅心仁厚啊。
待换好衣袍后。
许清宵接下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打算静下心好好读点书。
可就在此时,李鑫却有些急急忙忙走来,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许兄,出大事了。”
李鑫开口,让许清宵有些不理解。
前前后后才不过半个时辰。
怎么出大事了?
还有出什么大事了?你就不可以直接说吗?
“怎么回事?”
许清宵有些好奇。
“打起来了,咱们南豫府那帮官差为了你和天明书院的学生打起来了。”
李鑫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打起来了?”
“官差怎么跟读书人打起来?”
“还有,怎么是为我?”
许清宵越听越糊涂,自己又没让南豫府官差去打人啊,没必要这锅也甩给我吧?
你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许兄,你之前来的时候,风尘仆仆,满身都是泥土。”
“现在外面都在传,说天明书院的学生,见你如此倨傲,一气之下找到你将你揍了一顿。”
“南豫府上上下下的百姓都在传,一个比一个愤怒,说南豫府好不容易出了一位大才,被天明书院的人盯上了,欺负南豫府无能。”
“那些捕快顿时按捺不住脾气,尤其是有两个捕快,跟你有些关系,把整个南豫府一大半的捕快全喊过去了。”
“见到天明书院的学生就打,打的很凶。”
“不过我听消息说,天明书院的学生也是有骨气,被打了不但不去解释,还在叫嚣说你在背后指使,算不得君子,小人一个。”
“结果被揍的更惨了。”
李鑫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整件事情完全就是乌龙啊,主要还是许清宵的威望太高了。
毕竟按理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文人被打了,若是不去报官,这帮官差也不会出手。
可许清宵威望太大了,都被吹成天下第一奇才,再加上这些年被天明府一直压着。
好不容易出了个许清宵,结果发现许清宵被揍了,这下子南豫府不得炸锅?
下至普通百姓,上至夫子读书人,再听到这个消息后都炸锅了。
谣言就是如此恐怖,再加上许清宵的确是一路风尘仆仆,与平日形象完全不一样,自然而然让人联想到挨揍了。
结果导火线点着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官差,杨豹杨虎两兄弟率先带人过去,紧接着便是南豫府的读书人,他们现在视许清宵为人生偶像,许清宵被揍,他们岂能忍?
再后来就是城里的百姓了,本来就反感天明书院的学生,如今你竟然敢欺负我们南豫府的读书人?
真当我们南豫人是病猫吗?
所以这件事情一下子就闹起来了,而且闹得特别大。
再加上这群天明书院学生又一个个不服气,他们的确对许清宵不服气,虽然被万安国训斥了一顿,可不服就是不服。
结果被揍的更惨了。
“这......”
许清宵沉默了。
不就是衣服脏了点吗?这也能惹出是非?
这帮天明书院的学生,这么招人恨?
许清宵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因为赶路赶的急,弄脏了衣服,居然被脑补成挨揍了。
导致天明书院的学生被追着打。
这就有些离谱了。
“那现在如何是好?”
许清宵皱眉,打读书人可不是小事一件,弄不好是要吃官司的,杨豹杨虎兄弟二人未免有些太莽了吧。
“家父已经派兵过去镇压了,理论上应该会没事。”
“我已经让王儒去解释了,不过有些人要倒霉了。”
“打读书人,这可不是玩笑,得坐大牢,无论什么理由。”
“许兄,这里面领头的两人,你可否认识?”
李鑫问道。
“是叫杨豹杨虎对吧?若是他们,我的确认识,关系不错。”
“李兄,你看这样如何,我现在书信一封,你帮我送给天明书院的老院长。”
“这件事,愚兄不能出面,否则会越来越麻烦。”
许清宵开口。
这种事情自己肯定不能出面。
杨豹杨虎虽然鲁莽,可出发点是帮自己,这点许清宵知道,南豫府百姓也是向着自己。
虽然这是一场误会,但若是自己出面,向天明书院的人道歉,只怕会引来反感。
天明书院的学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无缘无故跑过来找自己,说到底就是想要踩自己上位,挨打也是活该。
但天明书院的老院长不一样,实打实的正儒,所以许清宵书信一封道歉是没有问题的。
出面不能出面,寒了大家的心不好,将局势继续僵化更不好,万一惹的两府撕破脸,那就是罪过。
“好,我立刻去办。”
李鑫一口答应。
许清宵也不废话,立刻进入房中,展开一张信纸,李鑫在一旁研墨。
待墨水出后,许清宵直接动笔。
大致意思就是。
将事情解释清楚,希望对方理解,原谅百姓之心,也原谅这些官差,自己这段时间在读圣贤书,不愿出面,不是不愿意相见,等过些日子南豫新楼建好,必当面致歉。
写完之后,许清宵装在信封中,让李鑫帮忙去送。
同时让李鑫转告府君一声,尽可能的不要处罚这些官差。
李鑫点头,拿着信件就走了,显得火急火燎的。
而后,目送李鑫离开,许清宵有些无奈。
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会惹来这种事情。
看来以后还是得注意一下形象,免得被人误会。
就如此。
一直到子时。
许清宵在院中静心等待。
发生了这种事情,他没有心思看书,想要找个人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吧,又害怕传出别的谣言,所以只能静心等待。
终于,子时两刻。
李鑫回来了。
“许兄。”
“许兄。”
李鑫一路小跑,有些气喘吁吁。
“不急,先喝口水再说。”
许清宵给李鑫倒了杯茶。
“不用。”
“事解决了,不过麻烦没有解决,天明书院有十二个学生被打伤,有两个伤的比较严重,好在没有出人命。”
“抓了二十人,十二个捕快,五个读书人,三个普通百姓。”
“被抓的都是起头人,估计要吃官司了,打伤了读书人,不是小事。”
李鑫有些皱眉道。
“令尊保不下来吗?”
许清宵好奇。
“保不下来,朗朗乾坤,伤读书人,这事保不下来,只能调解,我父亲也为难,有一位六品正儒在,想徇私枉法都不敢。”
李鑫直接摇了摇头,而后继续开口道。
“大魏律例,无故伤人,三年扣押,读书人罪加一等,至少十年。”
“若是他们咬着不放,十年牢狱之灾跑不掉。”
这番话让许清宵眉头皱的更紧。
“你将书信交给万儒士了吗?”
许清宵询问。
“给了,但万儒士好像也有些生气了。”
“只是收了信,一句话都没说。”
李鑫的回答,让许清宵更加觉得麻烦。
无端端惹来一场是非,这就是名气带来的坏处。
当下,许清宵没有说话了,而是在院子内来回走了几步,思索办法。
最终,许清宵深吸一口气,看着李鑫道。
“走。”
此话一说,李鑫有些好奇。
“去什么地方?”
“找天明书院的人,我亲自过去致歉,看看能不能调节。”
许清宵说道。
“许兄,他们现在正在气头上,现在过去,只怕不讨好啊。”
“再者,此事与你也没很大干系,家父的意思是先平息他们的怒火,扣押这群人一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再慢慢解决。”
李鑫拦住许清宵。
人家现在气头上,过去就是找骂啊,而且事情也不是你导致的,没必要这样。
然而许清宵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月色,而后又看向李鑫道。
“此事因我而起,若我不管不顾,枉为君子。”
“贤弟若是觉得有些麻烦,就让愚兄独自去吧。”
许清宵这话是实意,不希望李鑫继续参合进来,免得被人记恨上。
“兄长哪里话,既然兄长有赤诚之心,愚弟陪兄长同去。”
“大不了挨顿骂而已,走。”
李鑫倒不是怕这个,主要是觉得许清宵身份尊贵,若是过去主动致歉,岂不是有降身份。
但听许清宵这番话,他莫名觉得许清宵不愧是君子。
值得深交。
就如此,两人离开李府,朝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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