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塑好啊,直到干裂,眼中心上光芒尽散,它们都一直不变,多少双手,穷极一生都遇不到那么好的泥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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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红衣女子看到似是呆住了的少年,并没有离开,而是目光缓缓游动,若有所思。
长久,李安生吐出一口浊气,朝女子做了一揖。红衣女子愣了愣,“这是干什么?”
青衣少年直起身来,“多亏了姑娘,小生这才得此福运。”
红衣女子黛眉微微蹙起,“你在说什么?”
闻言,李安生盯住面前女子打量起来,娇艳欲滴的鲜红中一片雪白,腰间悬了个笛子,马上还挂着几卷诗书。
“你在看什么?”
正当李安生准备再好好观察一下的时候,红衣女子有些嗔怒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脑海,少年顿时面红耳赤,“没什么没什么,没事姑娘,好奇怪…”
红衣女子面颊泛青,转身牵马就走。
李安生苦笑不已,很明显被误会了不是,迟疑片刻还是不由得喊住了女子,“姑娘,请等一下。”
红衣女子身形停住,回过头来也不说话,黛眉柳月。
李安生干笑了两声,“方才我以为”
“你不就是想说以为我很好看嘛,登徒子!”
女子突然插话道。
青衣少年顿时脸黑了起来,这该怎么回答,轻轻咳了咳,“那个,姑娘你理解错了,我原本”
“我错了?你可知道我理解的是什么?”
红衣女子又返过了身来,忽然像是看到了某个饶有意趣的小东西,起了兴致。
李安生沉默了下来,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女子算得上高挑的身材,老老实实答道,“我以为你以为我是在看你,其实我”
“难道不是么?”
红衣女子再次打断李安生。
“你刚刚又在看什么?”
青衣少年心底一团火焰缓缓升起,索性眯起狭长双眸,认认真真地把女子胸前饱览无遗,“看你。”
红衣女子面色不知何时绯红似瑙,“那人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流氓!”
李安生闻声沉下脸来,盯住面前女子,并没有看向四周,而是后退两步抱了抱拳,“多有得罪,告辞。”
“哎你干嘛去?”
眼见少年突然提起水桶就走,红衣女子竟是不知为何喊出来了这句话。
李安生不再搭话,沿着街道返回,将进城去,旁边巷子却是突兀响起一道声音,“你这小子好不儒礼,小姑娘在后面唤你,耳朵塞棉花了?”
李安生放下水桶,拔出背后木剑,轻轻摩挲,一双漆黑虎眸甚至都不曾望向别处,开口便是大逆之言,“你口中的儒礼是这天地所定之儒礼?怎么,莫非阁下是天地不成?”
巷口一阵沉默。
青衣少年偏偏抬起头来,却是对着一直跟在身后的红衣女子摆了摆手,“你走吧,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跟着我做什么?”
女子咬了咬红唇,未曾说话,却也没有离开。
巷口再次传出声音,“好大的口气,满口胡言,空谈不做。”
李安生轻蔑一笑,始终不去看那小巷,“打水是打水,讲道理是讲道理,都不耽搁,况且这道理貌似是阁下找上门来的,有道理就讲,没道理闭嘴,这水,还等着我拎回去做饭呢。”
李安生将手中木剑置于面前竖立,“更别提,若无胡言,哪来的正言呢,正反黑白,本就为一物,你真要觉得说话不累,应该善幸拎水的人是我,不是你。”
巷口声音冷哼一声,“那是我选择了努力,才不至于像你一样不知礼法。”
李安生目光中闪过一抹玩味,“那你真应该感谢老天让你成为知道选择努力知礼法的那个人,根本不用去想为什么老天会让别人甚至它成为粗鲁野蛮的那一个、那一只苍蝇。”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目无儒礼王法,你愧活在这片天地,一只只说不做的臭虫。”
“我说这些当然对你没有用,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真是遗憾,今日言论让阁下莫名其妙拦住我对我说这些话的用处是真大啊,都不知这是我这番废话的功劳,还是阁下悟性自比天高。小子提水去了。”
少年失去了兴趣,都懒得再去问那人,来到这片天地的第一人莫非也有礼法让别人守不成?莫非任何一个道理都能够让天下百姓都受益无穷不成?莫非废话就毫无用处不成?
少年握住木剑对着巷口劈了一下,收鞘提桶走人。
巷内,一黑衣青年双眼流下两行鲜红的“溪水”,显然是道心受损,青年身后立着一位鹤发老者,老者神色更是有些难看,这副模样他游历江湖多年再是清楚不过,然而眼前的公子还丝毫不觉异样,只觉那提水少年都是废话,但自己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少年说的那些话,可都是他闯荡了数十年江湖后方才懂得的道理,尤其是最后那一句自称的“小子”,不讲武德至极。
老者面色晦暗,像是想到了家主,立马觉得此子不能留,当即问道,“少爷,要不要我去把那年轻人?”
老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弱冠之年的青年摇了摇头,擦了擦脸上的血,“这种人,只知道废话连篇,活着也是个废物,别脏了您的手付老,咱们走吧,还要赶去陈家商讨事宜。”
老人嘴角一个抽搐,欠身不再言语。
陈家,不就是四大小说家里最声名显赫的一个吗?
小说家,不正是靠文字话语吃饭的吗?
这家主是遭了什么报应。
老人心里打算着,莫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看来该另择一处攒个棺材本了,他还想着在神农城买下一座院子呢,跟着这样的少主,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另一边,李安生看着身后的红衣白马,实在是有些无语,“我这都快要到长城了,你怎么还跟着我?”
红衣女子低头道,“抱歉,之前是有人让我故意那么对你的。”
李安生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也得了便宜不是,你走吧。”
红衣女子有些不解,“你占了什么便宜?”
青衣少年下意识目光略略下移。
后者顿时明白过来,面露微笑,走到李安生跟前,对准少年脚,狠狠踩了下去。
“嘶。”
李安生倒吸了一口冷气,额头直冒冷汗,“那啥,别跟着我了哈,咱们两个扯平了。”
“你就那么烦我跟着?”
望着一瘸一拐的青衣少年,女子蓦地有些心烦意乱,最终还是被陌生少年的模样逗笑了。
李安生心里有些发怵,这是受刺激变傻了?
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没有吧,只是我们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啊?”
红衣女子心底怒火似乎烧到了脸上,“我不是跟着你,我也要去边关,让开!”
李安生霎时愣在了原地,竟也忘了让路,脑中一片空白,喃喃自语,“对欸,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为什么会这么说,怎么回事这是…”
“嗐,人丢到长命铺去了不是。”
“啊!”
李安生最后一句话还没说话,女子惊叫声传入耳中,紧接着少年只觉得身后一片柔软。
李安生这下都无需回头去看,连忙将水桶放在街边,转过身就伸出双手--“啊!”
尖叫声再次响起,“啪。”
青衣少年傻在了那,脸上火辣辣的,“那个,你听我解释姑娘,抱歉,对不住,我并不知道你就在我后面,实在对不住,我给你赔不是了。”
此时,红衣女子娇蕙面孔已然嫣红如血,双目冒火,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字,“滚。”
街道上,不合时宜的一道笑声映入两人心间,“咯咯咯咯,爷爷,这个大哥哥好笨吖哈哈。”
女子闻言耳根更是红了个通透,狠狠瞪了一眼看上去衣着光鲜的青衣少年,牵马离开。后者尴尬地寻声望去,看清街边一老一小后,那脸色,像一口气吃了十几张辣饼,恨不得找个地缝立即钻下去,还是轻咳了两声,故作处变不惊道,“咦,老人家,您也在这里啊?”
相比之前的破衫褴褛已经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服的祖孙俩,小的已经乐得不可开支,连老人脸上的笑意眼瞅着也是要藏不住了,“是啊,这不在这摆摊,好巧不是?”
李安生心虚地朝女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打量了一番四周,心里松了一口气,走到祖孙俩跟前,一把抓住虎头虎脑的小孩,“笑啊?继续笑啊小兔崽子,看热闹不嫌事大。”
被李安生拎了起来的孩童压根半点都不怵,“哈哈哈哈,爷爷,你快看,他急啦哈哈啊,安生哥哥童儿错了呜呜。”
把气都出在了小男孩身上的青衣少年这才心满意足的把刘童放了下来,“嗯,这还差不多。”
小男孩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跑到摊后摆弄起来。
李安生这才拿目光扫了一下小摊,各种各样的小泥人,惟妙惟肖,不由赞叹道,“老人家,您这手艺,牛。”
但很快,老人还没有说话,少年眸子里的光彩却有些黯淡了下来,“老人家,这一个泥娃娃多少钱?”
李安生给边兵洗衣做饭,认得祖孙俩身上的衣服。
老人放下了手中正在捏着的泥人,“这东西都是我和小童在河边挖来的,俺也不敢多要,卖给别人都是一文钱一个,伢子,你要相中了哪个拿走就行。”
李安生蹲下身来,拿起了一个又一个活灵活现的泥人,认真观看,翻书的书生,穿着衣甲的士兵、举着长枪的将军,骏马,更至还有捏出来的大船,酒馆:饭桌上摆满了堆积如山的好吃的。
一个泥人映入李安生眼帘,托着泥人的手却爬满了一条条沟壑,“喏,伢子,看这个,像不像方才那女娃?”
李安生接过老人手中的泥塑女子,虽是泥巴捏制,却怎么都让少年觉得好干净,尤其是那双眼睛。
青衣少年却没有搭话,沉默了下来。
白发苍苍的老人像是知道了少年在想什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并没有笑,只是目光柔和如水,“伢子,泥塑好啊,哪怕形神干裂,眼中心上光芒尽散,泥塑能够一直不变,一生不变,有多少双手,穷极一生都遇不到那么好的泥塑呢。”
“喏,伢子,看,这是俺刚刚捏的和那女娃相遇的你,像不像?”
李安生眼角有东西轻轻掉落,他没有去看,而是接过了老人手中的“自己”,少年知道。
溢出他眼眶的。
是那天上的星河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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