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芮卿用了李大牙的药之后,症状非但没有好转,还更加严重了。
老孟对她说:“今天一早,在前院遇到东家大小姐,我跟她说了你的情况,她劝我带你去公立医院,找个妇科大夫好好瞧瞧,也许就是平常的妇科病,千万别听听信那些江湖骗子的话。”
经张紫萸这么一说,老孟心里也没底儿了。
李大牙连症状都没问,就把药卖给他了,难怪他的药非但没治好病,还加重了。
张紫萸又说:“唉!中医的名声,都是被这些江湖骗子给毁坏了,孟叔,我劝您啊,以后有什么毛病,千万找正经大夫治疗,别自以为是。”
听了老孟的描述,胡芮卿埋怨起他来。
“哎呀,这种见不得人的毛病,你怎么能跟张家大小姐说呢?老孟,你叫我以后怎见人?”
胡芮卿一边说,一边急得流泪。
老孟连忙替她擦去眼泪,安慰说:“我们这位大小姐,心肠最好了,没有半点嫌贫爱富的心思,俗话说,有病不讳医,她是大夫,不会笑话病人的,我今天来,就是想带你去公立医院,做个检查。”
胡芮卿一头扑到老孟怀里,抽抽搭搭地说;“老孟,在这个世上还是你最疼我,往后,你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我再也不会推三阻四了。”
老孟像哄孩子一样拍着他说:“随你的心吧,我老孟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你可是一片真心,真心稀罕你。”
老孟要带胡芮卿去公立医院妇科看病,胡芮卿却说:“我死也不去,把那种地方给外人看,还不丢死人啊。”
老孟心说,胡芮卿啊胡芮卿,你说你既不是黄花大闺女,又不是良家妇女,见过的男人应该不少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但是,想归想,这话千万不能说出口,胡芮卿虽然是个戏子,自尊心却异常强烈。
越是自卑的人,越是担心别人瞧不起自己,胡芮卿就是这样的人。
老孟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什么也不到医院去。
老孟拿她没有办法,只要由着她了,想着回去之后,再找张紫萸想办法。
这天下午,兴州市中医联合会的成员悉数赶到兴州大戏院,参加由张再景主持的大会。
张再景坐在台上,将卫生局颁发的暂行条例给大家读了一遍,让大家认真讨论一番,最后将意见汇总到他这里。
听完了暂行条例,台下顿时象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个说,这是什么狗屁条例?若是按照条例中所说的,少于五人的中医诊所就要关门,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你们的诊所的编制有几个超过了五人?
那个说,让我们考试脉案书写,就是西医所说的病历,我们这些小诊所,一年到头看不了多少病人,谁还想着写病历?考不过病历书写的,也不让继续干了。
说到脉案,曹老大夫知道张再景家的底细,给大家讲了个故事。
故事讲的是张再景的祖父张应权,当年给一位姓金的举人母亲看病,被金举人挑剔脉案的故事。
那年,张应权到邻县一位老朋友家小住。
老朋友有位熟人姓金,是前清的举人,家产颇丰,如今闲赋在家。
他家老太太久病卧床,渐渐的水米不进,羸弱不堪,金举人遍请全县名医给他母亲诊治,皆无疗效。
张应权的老朋友就向他推荐了张应权。
张应权仔细给老太太检查了一番,开了三帖药方,交代了注意事项,并告知金举人,若是三天后病人毫无起色,另请高明。
金老太太服药后病情大有好转,已经能进半碗薄粥,金举人大为高兴,对管家说:“这位张大夫医道的确高明,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方中的脉案写得马马虎虎,缺少文采。”
次日早晨,又让管家去请张应权复诊,路上管家多嘴,将金举人的话告诉了张应权。
张应权没说什么,仔细诊了金老太太的脉象,已经胸有成竹。
来到外堂开方,他稍微沉思了一会儿,提起笔来,洋洋洒洒写了五张处方的脉案,交到金举人手上。
金举人看了半天,这五张脉案,不但切中病理,而且是四六骈体,辞藻华丽,文采飞扬,金举人心里十分钦佩,只是看到最后却没见处方,颇感诧异,问张应权怎么回事?
张应权回答:“你家老太太吃脉案就行了,何用吃药?”
金举人膛目结舌,无言以对,呆呆地愣在那里。
张应权起身回到了老朋友家里,金举人知道得罪了张应权,只好亲自登门道歉,张应权这才将药方交给他,服药之后,金老太太很快就痊愈了。
众人听完曹老大夫的讲述,都啧啧称奇。
曹老大夫继续说:“中医写脉案,古今都有之,一来可以作为下次复诊的参考依据,二来也可以作为以后总结的凭据,更重要的是,万一有个别病人到时候翻旧账,脉案也算是个证据,所以,大家伙儿不要小看了脉案的重要性。”
有个年轻大夫不服气了,说:“脉案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完全按照他们规定的格式写,那样的脉案,跟八股文一样,又臭又长,有什么意义?”
说到这个话题,于正光插了一句:“若是按照统一的脉案要求书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卫生局得派人,专门给我们大家培训一下,否则,每个人对条文中的要求理解不同,最后,写出来的脉案,五花八门,他们又会借题发挥。”
见大家讨论的差不多了,张再景说:“各位同行,请大家畅所欲言,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等了半天也没有人说话。
张再景望着白发苍苍的曹老大夫说:“曹老先生,您是我们的前辈,请说说您的看法。”
曹老大夫站了起来,说:“这个条例也不都是没有道理,有道理的我就不说了,就说说没道理的几条。第一条,让少于五人的诊所关门停业或合并到其他诊所,大家伙说说,谁合并谁呀?是我合并到你家呢,还是你家合并到我家?相信大伙谁都不愿意被合并,那好,只有一条路关门停业。第二条呢,让大家参加考试,考试合格的发执业证,那考试的内容呢?就是他们指定的那几本书,书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背会那几本书就会看病?会看病的一定要背过那几本书?我看不然,就像我吧,从小没读过多少书,就是跟着师傅学徒学出来的,那些书我是背不来,但能说我不会看病吗?还有第三条,让我们判断哪些病需要手术,需要手术的病人,要转到西医院去,否则就算违规。这么多年干下来,我至今也判断不出,哪些病人需要手术,只知道哪些病自己治得了,哪些病治不了。”
曹老先生一说完,大家又议论了起来。
张再景向大家喊道:“大家都静一静,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的建议请大胆说出来,不要有什么顾虑,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向上反应?请大家积极的举手发言。”
于正光首先举起手来。
他说:“这里面还有一条不是合理不合理的问题,简直就是对我们中医大夫的侮辱。扁鹊曾经说过,病有六不治,信巫不信医,是六不治之一,可他们在条例中规定,不得使用巫术欺骗市民,一旦被发现,轻者吊销营业执照,情节严重者依法惩治。诸位,我们和巫是一家吗?我们也反对巫术蒙蔽百姓,到现在,他们还把我们和巫师混为一谈,这不是赤赤裸裸的污蔑吗?士可忍,孰不可忍!”
于正光越说越激愤,其他的同行也义愤填膺。
梁诗书没有举手,便开了腔:“这个所谓的条例,都是姜大勋搞的鬼,他就是想把我们这些中医统统消灭掉,他家的医院好大发其财。”
曹老先生插了一句:“他凭什么这么猖狂?不就是仗着省里有个当官的同学吗?”
有人问道:“他那个同学是做什么的?”
有人回答:“听说是在日本留学认识的,如今在卫生署里当个副署长,他恐怕连咱兴州都没有来过,还不是听信了姜大勋的谎言。”
“实在不行,咱们也效仿当年上海的做法,罢工一礼拜,看他们怎么办。”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反对,他说:“人家巴不得你们都撂挑子不干了,罢工嘛,正好,不用废黜你们,你们自己不干了。”
“也没有你说的这么玄乎,不信咱们真罢工了试试,市民首先不愿意,他们看了几千年的中医,突然找不到看病的医生了,不到官府去闹才怪呢。”
一时,众说纷纭。
张再景将大家的意见整理了一下,和梁诗书、于正光两位副会长商量了一通,决定近期内到省里走一趟。
回到家里,赵玉树问他:“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要请陈家姑侄到家里吃饭吗?明天正好是礼拜天,我让老孟做一桌好菜,请他们来坐坐如何?”
张再景这些天被条例的事弄得心烦意乱,早把请客的事忘到脑后面去了。
说实话,现在他也没有心思关心这事儿,可那天他给陈家姑侄儿把话已经说出去了,也不能老不兑现。
他有些不耐烦地对赵玉树说:“这些日子我都忙昏头了,哪还顾得上这件事儿?你是家里的主妇,这事儿你看着办就是了。”
“那么说你明天也不参加喽?”赵玉树问他。
“参加倒是要参加,只是我心里乱糟糟的,饭桌上还得你多应酬些才好。”
赵玉树点点头说:“嗯,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到时候你跟大家一起吃顿饭就行。”
张再景没在说什么,他疲惫地将头依在椅子背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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