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树安排大家围坐在屏风后面的大圆桌子旁,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聊天,张家的宴席正式开始了。
陈慈恩突然想到带来的烧鸡和油淋鸽子,便让何嫂拿到厨房去装盘。
老孟将烧鸡和油淋鸽子撕成小块,摆了满满的两盘,让木香端上了桌。
陈慈恩向张再景介绍说:“这是厚味坊的烧鸡和油淋鸽子,几十年了,味道一直没变过,你小时候到我家吃饭,最喜欢吃他家的烧鸡。”
一番话,令张再景百感交集。
他想起小时候,到陈家做客,这两道菜是陈家餐桌上必不可少的。
那时候,陈老先生还健在,自己也在父母身边做少爷,享受着他们的细心呵护。
一晃五十年过去,今日非昨,物是人非。
他心里不免有些触动,为了掩饰内心的波动,他夹了一筷子烧鸡,尝了尝,说:“烧鸡果然还是那个味儿,只是我们都从孩童变成了老人。”
一句话把大家都说笑了,赵玉树指着远志和玉竹说:“你瞧瞧,孙子孙女都跟你当年差不多大了,你还能不老?倒是陈家姐姐显得比你面嫩些。”
陈慈恩笑着说:“这哪能比呀?再景一天到晚操多少心,我呀,是除了吃就是睡,什么心都不操的废人,就算面嫩又有什么用处呢?”
张再景连忙摆手说:“可别这么说,你这样的日子正是我所羡慕的,老庄哲学不就是强调无为而治吗?”
刚才,听了陈慈恩的话,赵玉树不仅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丈夫。
这些日子家里和裕兴堂一件事未了,又接上一件,张再景的心都快操碎了,饭吃不香,觉睡不稳,两鬓平添了许多白发,眼角的皱纹仿佛刀刻一般深了。
她心里不禁一痛,为了不让人看见她难过的表情,她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陈世栋今年多大了?在哪个大学读的书?哪一年回的兴州?诊所生意如何?
陈世栋放下筷子,一一做了回答。
张紫萸笑着对母亲说:“妈,你怎么像老师考小学生似的?”
赵玉树也笑了,自嘲道:“我也老了,有些婆婆妈妈的,想当年我和薇薇这么大的时候,做事说话都干脆利落,整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张茯苓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他自豪地向陈慈恩夸起自己的妈来,他说:“陈姑母,你不知道吧?我妈她可厉害了,不光会正骨,还会武术,能把那些坏人打的落花流水。”
陈慈恩竖起大拇指,对张茯苓说:“好孩子,你妈真不简单,简直就是武侠小说里写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大家都被她夸张的语气给逗笑了。
赵玉树摸了摸张茯苓的头说:“儿子,你也太能高抬你妈了,还能把那些坏人打得落花流水,坏人没有那么多的,好儿子,你要记住,这天底下还是好人多。”
又转向陈世栋,说:“听紫萸昨天说起,正月初二逛城隍庙那天,你就当了一回好人,救了一条人命。”
陈世栋不好意思地说:“张婶,您过奖了,那天救人也有紫萸的功劳,要不是她帮忙,单靠我一个人,结果还不一定怎样呢。”
一边说,一边看向张紫萸,四目相对,张紫萸红着脸,低下了头。
张白薇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说:“哦,原来你们那天就认识了,难怪姐姐让我们在和顺楼下等了那么久。”
张白薇顿时恍然大悟,她想,这俩人郎才女貌,那天,一见之下,肯定象书里描述的那样,互生爱慕,刚才陈世栋变相地夸奖紫萸,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她意味深长地瞧了张紫萸一眼,又看看陈世栋,自以为是地点点头。
张紫萸显然看见了妹妹的表情,担心她又要搞什么恶作剧,赶紧朝她瞪眼睛,示意她老实点。
赵玉树劝世栋:“别搁筷子,到了张家,就和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客气,喜欢吃什么就多吃点。”顺手又给陈慈恩夹了一块鸡肉。
张紫萸忙说:“妈,以后咱家也得改改旧习,用共用筷子给客人夹菜。”
赵玉树一听,怔了一下,马上不好意思地说:“哎呦,你们看看我这记性,紫萸跟我说过几次了,我总是记不住。木香,再去那几副筷子来。”
木香答应着出去了。
赵玉树对陈慈恩说:“听再景说,你们两家原来是世交,吃过这顿便饭,就算咱们两家把关系续上了,张家在兴州亲戚不多,往后咱们要多走动才好。”
陈家姑侄儿连连点头。
张桂心坐在陈世栋旁边,一直都没有说话。
张再景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也说一句话。要不,他这个张家长子也太没有存在感了。
他犹豫了片刻,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是张家和陈家相聚的日子,张陈两家本就是世交,今日不过是重逢,在这里,我敬陈家姑母一杯,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也敬世栋老弟事业有成。”
说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陈慈恩也连忙站了起来,将杯中的香槟干了。
苏岚忙拉着她的手说:“陈家姑母,您请坐,我丈夫是个老实人,不大会应酬,其实,他这人是外冷内热,以后啊,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儿,尽管找他。”
这时,降香将张家宴席上必不可少的糖醋鱼端了上来,张家的人都知道,这道糖醋鱼上桌,张家的宴席就到了尾声。
赵玉树问陈家姑侄儿,还想吃点什么尽管说,让老孟去做,老孟的手艺还是蛮不错的。
俩人都说已经吃饱,千万别麻烦了。
吃完了饭,张再景和张桂心说有事要忙,都出去了。
赵玉树和孩子们在客厅陪客人,陈慈恩一双眼睛,老是在张紫萸身上转来转去,越看越爱。
赵玉树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一眼就看出来陈慈恩心里的小九九。
虽然是初次见面,陈世栋给她的印象还不错。
无论是家世、年龄,还是学识,陈世栋都配得上她家紫萸,只是不知道紫萸心里是怎么想的。
赵玉树自认为不是一个封建家长,孩子们的婚事只要他们自己愿意,她只管最后把关;若是他们不愿意,她绝不独断专行,强扭的瓜毕竟不甜。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她恐怕已经忘记了当年自己是怎样嫁给张再景的。
若不是张炳善独断专行,强加干涉,恐怕张再景娶的女人就是葛冰玉了。
如今轮到自己闺女身上,她倒是愿意尊重闺女自己的意见。
晚上睡前,赵玉树问张再景对陈世栋印象如何?
张再景淡淡的说了句“还不错”。
赵玉树了解自己的丈夫,不是深入了解的人,他是不会轻易给人下结论的。
赵玉树又问:“我觉得,他和咱家紫萸蛮般配的,你觉得呢?”
张再景摇摇头说:“陈世栋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咱家紫萸不能嫁给他。”
赵玉树急了,问他:“人家陈世栋哪一点配不上你闺女?”
张再景白了她一眼。
说:“你急什么眼呀?听我跟你说道说道,如今我还当着这个中医联合会会长,眼下不是中西医斗争的关键时刻吗?提出废黜中医的不光是那几个政客,里面还有一些西医大夫,象姜大勋之流的,我张再景若是在这个时候,将闺女嫁给一个西医大夫,老梁和老于他们会怎么看我?全市的中医大夫将怎么看我?”
“可人家陈世栋并没有反对中医呀。”赵玉树反驳丈夫说。
“目前,很多人将中医和西医对立起来,在这个大趋势之下,涉及到每个人身上,就是西医大夫和中医大夫势不两立的关系。”
张再景故意将事态夸大了,赵玉树并不上这个当。
她说:“我看你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个并非是主要因素,我还不了解你?你的心里,必定是另有人选了。”
张再景忍不住笑了,转过脸来,盯着赵玉树看了半天。
赵玉树故意背过身去,说:“看我干什么?是不是又干了对不起我的事?”
张再景这下可不乐意了,说:“什么叫又干了?好像我干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一样。”
赵玉树忽地转过身来,歪着头说:“还说没有,那年你患疟疾,和葛冰玉干的那事,对得起我吗?你老实告诉我吧,李香薷是不是你的闺女儿?”
“我说赵玉树,你怎么那么喜欢翻旧账呀,这说紫萸的事呢,怎么又扯上我了?”
“我……我心里总是气不过,一想起这件事来,我心里就堵得慌。”
赵玉树越说越伤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起转儿来。
张再景苦笑了一下,揽着她的肩膀说:“我真搞不懂你,连绑匪都不怕,拜拜扔掉了一两千块大洋都不心疼。怎么一提起冰玉来,你就气也不顺了,心情也不好了。”
赵玉树甩开他的手,自言自语地说:“唉!当年,都怪我争强好胜,非得嫁给一个不想娶我的人,这些年,心里面的委屈,只有自己知道罢了。所以,紫萸要嫁的人,必定是两厢情愿才行,再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
张再景明白她的意思。
其实,他和葛冰玉的事情,他早就放下了,真正放不下的人,是赵玉树。
他摸摸她的头发,柔声说:“傻老婆,这么些年,我都把她忘了,倒是你,始终都放不下她,都累了一天,关灯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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