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州的习俗,正月十五闹完了元宵,看过了花灯,一年一度的旧历新年才算正式结束了,人们又开始忙碌一年的生计。
正月十六,裕兴堂开门营业,在磕磕绊绊中送走了旧年,新一年的希望开门大吉。
裕兴堂一座坐东朝西的医馆。
临街有三间门面,最北边那间最宽敞,用来做大堂用,靠北墙是一排高大的中药柜,里面分成上百个小格,柜前是半人多高的柜台。
大堂南墙开了一个小门,向里依次是张紫萸和何山的诊室,靠东墙根摆着一长排凳,作为病人的候诊区,候诊区旁边开一小门,通向内院。
内院有个不大的天井,穿过天井向北一拐,就是四间正房,张再景和张桂心的诊室就在那里。
三间东厢房是用来存放药材仓库,三间南房用来做饭、休息。
今天一大早,张桂心和何山就在医馆门前挂了几串长长的大红鞭炮,劈里啪啦放了好一阵子,期望今年裕兴堂生意能够顺顺当当。
鞭炮刚放完,就来了今年的第一位患者。
来者是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年妇女,身边还跟着一位长相儒雅的青年男子,看二人的举止,恰是一对母子。
老年妇女告诉何山,他们是来找张紫萸医生看病。
何山连忙让二人就坐,说张紫萸医生有点事情,今天要晚来一会儿,如果二位不想等待的话,也可以找其他大夫诊治。
青年男子笑笑说:“不好意思,我们还是想找张紫萸大夫。”
“那好,请你们在候诊区等一会儿吧。“何山给他们端来茶水,青年男子连说:“谢谢。”
昨天晚上,赵玉树告诉张紫萸,姑姑张玉婵说她家儿媳小翠三个月没来月事,这些日子总是反胃,不爱吃东西,人也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从年初十又添了夜里燥热,烦躁失眠的毛病,去洋人的医院看了,大夫说她并不是怀孕。
姑姑生在中医世家,虽然没有学过医学,但从小耳濡目染,医学常识多少也懂一些,她问赵玉树:“女人不来月事,干哕不爱吃饭,又不是害喜,人也变得干巴巴的,难不成是干血痨?”
赵玉树告诉她:“闭经不都是干血痨,也许还有别的原因,要不你带她来家里,让再景给她看看。”
姑姑忙说:“小翠脸皮薄,哪好意思找舅舅看这种病,让我先问问紫萸。”
“有病不讳医,小翠人年轻,思想还这么保守,这样吧,明天我让紫萸过去看她。”
张紫萸去裕兴堂正好路过黄家油坊,便拐进黄家后院,去探望小翠。见了小翠,她不禁有些吃惊,几个月不见,小翠的变化有些让她始料不及。
去年秋天,她们一起逛兴山公园的时候,小翠新婚不久,丰盈的身材,圆润的脸蛋,浑身上下充满了朝气。
眼前的小翠就象变了一个人,身子瘦了一圈不说,脸色晦暗,长满了黄褐斑。
难怪初四那天,姑姑带着表哥黄振和表妹黄莹来张家走亲戚,唯独不见表嫂小翠,张紫萸询问黄振,小翠怎么没来?黄振含含糊糊地说她身上不舒服,懒怠动弹,没想到情况这样严重。
张玉婵说:“我这儿媳妇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自打去年秋天回了趟娘家,回来后就懒洋洋的,不爱动弹,饭也吃不多,问她又不说哪里不舒服,身子一天比一天瘦,我还以为是害喜了,也没在意,这不,黄振也看出来不对劲了,叫我陪她去看大夫,大夫说她没怀孕,你给她瞧瞧,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
张紫萸把了她的脉,脉象细数略涩,又看她舌质紫暗,舌尖散在一些瘀点,舌苔白滑,便知一二,又问她夜里是否手脚心发热,心烦睡不着觉,小翠点头称是。
张紫萸笑道:“表嫂,我姑姑是有名的好脾气,表哥虽然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但也知冷知热,你又不用出去做事,看人脸色,是谁让你受了这么大的气?”
小翠听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起转来,连声说:“公公婆婆对我没得说,你表哥和我从没红过一次脸,只是……”她眼泪汪汪地看了张玉婵一眼,似有难言之隐。
张玉婵是个善解人意的婆婆,马上借口说还有事要忙,你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转身出去,掩上了房门。
小翠这才断断续续地跟张紫萸唠叨起来。
说来话长,原来,小翠娘家住在兴州城西的西郭庄,西郭庄全村百十户人家,大多姓郭,论起来都是同宗,唯有小翠家姓周,是外来户,当年小翠她爷爷来兴州做小买卖,买不起城里的房子,将家安在了西郭庄。
小翠家对面住着郭石头一家,他老婆和小翠娘同一年有了身孕,只是他家老婆比小翠娘早怀了两个月。
小翠家是外来户,在庄里备受歧视,郭石头性子有几分强悍,庄里大多数人都怕他,小翠爹就想跟他攀上亲家,庄里就没人敢欺负他家了。
郭石头觉得小翠的爹娘老实忠厚,不管将来他家生的是男是女,跟周家作亲家,孩子都不会受气,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当着两个大肚子女人的面,指腹为婚,两个女人在家里都是说话不算数的主儿,也没敢反对。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郭石头的老婆先生了个儿子,取名大明,两月之后,小翠娘生下了小翠,两家的娃娃亲契约自然而然就诞生了。
大明十三岁上,在家里无所事事,郭石头怕他跟着坏孩子惹是生非,就把他送到城里的吕氏菜馆,跟着大厨当学徒。
这大明不但能说会道,还眼精手快,哄得师傅十分开心,几年下来就把看家的本领都教给了他。
精明能干、巧舌如簧的大明,很快又得到了吕老板的信任,将他倚为自己的心腹,从前跟他一起创业的老师傅们反而都被冷落了。
俗话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大明是一朝技在手,便把令来行,整个后厨很快就成了他的天下,老师傅大多被他排挤走了。
这么一个心术不正的人物,偏偏还出落得一表人才。
老板的独生女儿秀儿年方十六,情窦初开,不好好在家里呆着,有事没事的,就喜欢在菜馆里转悠,明眼人都明白,她不是来看做菜的,是来看大明的。
大明欲擒故纵,故意对秀儿冷冷淡淡的,他越是这样,秀儿越是放不下他,今天给他送副手套,明天给他送双袜子,大明不但不收她的礼物,还劝她以后不要来后厨,免得人说闲话,秀儿哪里听得进去?越发疯狂地爱上了他,简直是一日不见大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吕老板虽然倚重大明,不过是看重他会招揽顾客,能给菜馆带来更多的利润,但是涉及到闺女儿的婚姻,他可绝对不会让步,他的闺女儿不可能嫁给一个厨子。
看到秀儿总是围着大明转,他不认为是自己闺女儿的问题,倒以为大明觊觎他的家产,主动勾引秀儿,自己的宝贝闺女一向惯坏了,说一不二的,他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她,只能把气撒在大明身上,时不时的拿话刺挠他几句。
大明的聪明之处在于会审时度势,他主动提出离开吕家菜馆,并暗示吕老板,他的竞争对手王家私房菜有意用他当后厨主管。
吕老板心想,大明不干不要紧,他总会招到别的厨师,只是他一旦投奔自己的对手王老板,自己家招牌菜的秘方就会被王老板所掌握,在以后的竞争中,自己自然是一败涂地。
想到这里,他拉着大明的手说:“咱们这个菜馆,离了谁都行,就是离不了你,吕家菜馆能有今天,有你大明一份功劳,留下来好好干吧,我绝不会亏待你。”
大明本就没真想离开,又故意推辞再三,才勉强留了下来。
自此,吕老板对大明不敢再有微词,只能对自己的闺女儿严加管教,将她关在家中不准出门,一边托媒人,赶紧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
正处于逆反时期的秀儿,根本不服管教,她先是在房间里又哭又闹,吕老板夫妇狠下心来,对她不理不睬,由着她闹;她又拿绝食吓唬爹娘,吕老板夫妻仍不为所动。
结果肚子饿得实在太难受,她自己又要饭菜,要肉鱼,饱餐了一顿之后,决定养精蓄锐,好继续跟老俩口斗争。
一连折腾了数日,吕老板夫妇就是不放她出门,秀儿最后也看透了,爹娘是铁了心不让她去找大明,他们越是这样,她越是铁了心要找到大明,而且非他不嫁。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老俩口这些日子的确被折腾累了,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秀儿抓住窗帘,从二楼的窗子溜了下去,冒着风雨来到吕家菜馆的后院,找到大明的住处。
大明一开门,她便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死活也撵不走了。
大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哪里受得了这份诱惑?再说他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不如将错就错,反正是她自己找上门的,也怨不得我。
一个月后,吕老板只好对外宣布,招郭大明做上门女婿,郭家提前五天向周家提出了退亲。
位卑言微,周家夫妇虽然心里委屈,也不敢说别的,只能劝闺女认命,人家大明命中主贵,咱们家贫担不起人家的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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