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说了,无人指使!”冯京一个健步拦上前来,冷笑着道,“还是杨王,非要让他捏造出个人来?你想让他招谁?”
杨劭看着冯京脸上的指印,平时清贵俊朗的容颜,蒙上了一层阴鸷的笑意:“挨的这巴掌,可别忘了,一回去就到明王跟前继续告。”
“杨劭,大明朝廷,还没到你可以指鹿为马的地步。”冯京后背生寒,沉下了脸色。
二人目光相接,已如同一番刀光剑影。
“这事儿是明王殿下惦记的,人我要带走复命!”冯京侧目缓缓道,“崔恒如何处置,得由殿下定夺,你若把人硬扣下,是置殿下于何地?”
“王爷,要么这事儿,你看就这么结了?人我和冯大人带回去,殿下定夺。”白策在一旁点头哈腰,“您放心,诬告摄政王,这罪能轻么?殿下不会轻易放过的。”
“王爷,是小人失心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饶了我吧。”崔恒前有虎后有狼,急中生智搬出了顾予芙,“夫人行善积德,不会要我命的,我以后定不会再搅扰。”
“你还好意思再提王妃!”白策怒气冲冲,踢崔恒一脚。
但这句话,却真正触及了杨劭的隐痛,让他对一纠到底起了犹豫。
在诏狱再逼崔恒,他估计最多能供出冯京,触不到梁固的根本,而且万一叫予芙知道了……
对比之下,罪名已定,在明王那里过了正堂送他上路,到底摘得更干净。
那从此以后,予芙便再没有未婚夫一说。
思及此处,杨劭原本锐利如刀的气势,渐渐敛了起来。
“主上,现在怎么办?”赵云青凑近身边,低声请示道。
“明王殿下要核实的事,如今已水落石出,崔恒诬告,证据确凿。”杨劭不露声色道,“人绑了,给白都尉一个面子,让他带回去,给殿下交差。”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白策赔着笑,叩下来谢过。
两个府右卫进来,将已经瘫软在地的崔恒五花大绑,嘴里也塞了布团。冯京不放心,甩了甩袖子,立刻便跟着押送崔恒的人去了。
帐内一时只剩下杨劭,赵云青,和还跪在地上的白策。
“白策,此事前因后果。”见人已散尽,杨劭就近拉了把椅子坐下,立刻问道,“长话短说。”
待白策起身,原本的一脸憨笑却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毅和平静:“启禀主上,是梁固。”
谁也想不到,看起来老实厚道的白都尉,内里却有另一重身份。
府右卫掌诏狱、行刺探,做尽见不得人的勾当,看不见的蛛网,甚至早已织入了宫中。
“不用说也知道是他,问的是崔恒,怎么来的?”杨劭翘起了腿,一身蟒袍煊赫。
白策略一思索道:“卑职常年在宫中蛰伏,并不太清楚前因,但路上曾听冯京抱怨,可惜安庆府的档案尽毁,不然又何须走这一遭。”
“妈的!”杨劭心头一沉,忍不住大动了火气,“赵云青,你先传信回淮南,一定要查出来,梁固之前是怎么得知夫人的事。”
“诺!卑职这就安排。”赵云青点了点头。
白策急忙问道:“那崔恒……”
“不能留,借沈延宗的手送他上路。”杨劭皱了皱眉,“你别出头,记着我的话,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暴露。”
“是。”白策拱手应一声,“要么卑职先走,久了怕冯京起疑。”
“好。”暗沉的星眸微动,杨劭忍不住还是吩咐道,“回去的路上,替我多扇崔恒几巴掌。”
白策微微一愣,笑起来道:“要么卑职替您想个办法,先废了他,这小子来之前,冯京带他喝了三天花酒。”
“呵!”杨劭微抬了眉,不置可否唇角却露出了鄙笑。
白策会意,又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主上,您先不回去了么?”赵云青问,“要不要叫人把奏折,每日快马递来。”
“先不回去,等揪出了内鬼再说,正好我也想看看徐州税改的成果。”杨劭略一沉吟,“奏折捡紧要的递,其他叫张逸舟和徐岳先处理。”
赵云青立刻答应下来,杨劭站起来,张开双臂疏松了筋骨,关节之处咔咔作响,赵云青忙又替他捏了捏肩膀:“您这几天长途奔波,累着了。”
“来了比不来安生,还有,崔恒的事,不要告诉夫人。”杨劭抬头,舒服得闭上了眼睛,“就当没发生过,免得她担心。”
揉肩的手一滞,赵云青许久才说了声好,却不由皱起了眉头。
谈玉茹和阿靖收拾完东西,顾予芙便和她俩站在帐外说会子话,两个职守的骠骑卫远远站在身后。
“昨天你给关姐姐送吃的,她怎么样了。”予芙挂念着关静斋,又问阿靖。
“关小姐手还是不大好。”阿靖摇了摇头道,“我叫阿乔这些天多去照看了。”
“好,如果她缺什么,让阿乔告诉我。”予芙凝了眉,关静斋之前在大龙山受伤,军医看过曾说,她的右手经脉断裂,可能此生都无法恢复。
“关姐姐要是真的好不了,以后可怎么办!”玉茹忍不住悲伤起来,眼泪直打转,予芙叹口气,拢了拢她的胳膊:“关姐姐的相公也不在了,一个人怎么行,别担心,大家如同姐妹,我会照顾好她的。”
三人正说着,却见一个四五十的陌生男人背着手,鲜衣华服,后面跟着几个随从,迂回曲折越走越近。
“什么人?”两名骠骑卫立刻警觉起来,提着刀拦在了他前面。
“你就是……摄政王王妃?”冯京眯眼一笑,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您是哪位?”予芙从没见过他,彬彬有礼问。
“呵,还真是!”冯京忽然嗤笑了起来,不住地上下打量顾予芙,肤色雪白,身材窈窕,虽不绝色却别有一番清丽可人,“想不到杨劭铁汉柔情,原来喜欢这样的。”
“放肆!”予芙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又听他直呼劭哥的名字,不禁警铃大作。
“崔恒你认得吗?”冯京转念一想,笑眯眯开口道。
予芙一惊,玉茹却已抢先一步,指着冯京的鼻子怒道:“你谁啊你!再问东问西,等主上回来了,必叫你好看。”
“杨劭自己都脸色好看了,你们还不知道?”冯京呵呵笑道,“崔恒把他告到明王面前去了,明王要惩治他呢。”
“予芙姐,怎么办!”玉茹一怵,已慌了手脚,顾予芙却镇定异常,她观察冯京脸色,低头略一思索冷冷道:“这位大人,我并不认识什么崔恒,也不懂你在说什么。若要谈公事,你等王爷回来,直接和他说便可。”
冯京见一招没奏效,又盯着她诡笑道:“呵!那……顾崇,你总该认识吧。”
“大胆!”顾予芙心头一沉,挺直了身子厉声道,“你为外男,刺探上官内眷情形,万分无礼。等王爷回来后,我会详细告诉他,请他处置。”
两名骠骑卫见状,刀刃出鞘更上前了一步。
冯京没想到在顾予芙这里,居然也能碰钉子,啧啧了两声,便灰溜溜带人离去。
“予芙姐,怎么办,要么我去找江有鹤?”玉茹心慌意急,抱住了予芙的胳膊,“主上不会真的……”
“别慌,那人来者不善,劭哥都没回来,我们不要自乱阵脚。”予芙轻拍了拍她的手,“再说了,这里可是燕山卫营地,又有什么好怕的。”
“也对。”玉茹摸了摸后脑勺。
顾予芙安抚完谈玉茹,自己却沉了心事。
以年纪和衣着来判断,那人极有可能,就是早上赵云青所说的冯京。冯京说自己是来传明王密旨的,难道所谓的密旨,指的便是崔恒一事?
那能告之事,无非是抢夺人妻,她兀自思索着,不禁越发惆怅,劭哥有鸿鹄之志和改天换日的力量,却总要为自己所绊。虽然他定不会怪罪,甚至也许回来后,连说都不会说,可自己难道除了拖累,就不能什么时候,真正为他分忧么?
“夫人,东西我们都收好了,您中午想吃什么,阿靖先去准备?”阿靖在身后悄声问着,打断了顾予芙的踌躇。
予芙惊醒过来,悄悄将自己的哀伤收束:“今日我和你一起去吧,劭哥爱吃桔瓣鱼汆,这是汉阳菜,你想必不会。”
“人人都喜欢吃家乡菜,我爱吃辣,可江有鹤是金陵人,一个大男人爱吃赤豆元宵。”谈玉茹一见顾予芙要亲自下厨,忍不住插嘴道。
“江有鹤,江有鹤,你现在一天能提百八十遍江有鹤。”顾予芙莞尔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有的人,女大不中留。”
“予…予芙姐!”谈玉茹轰然红透了脸,“我,我没有,没有的事。”
顾予芙笑着,和她们一起往伙房去,可内心的怅惘,却始终挥之不去。
等杨劭回来后,果然什么要紧的都没说。
他脸上仍是和煦的笑意,只告诉予芙,明王密旨问徐州城防,他招来徐州太守傅怀仁,顺便问了这里税改的进展。
“真的没有旁的事么?”予芙看向他温柔的星眸,鼻尖都要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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